(還珠+梅花)斗凰 故人歸

作者 ︰ 葛葛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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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宮。

盧太醫特地吩咐了要嫻妃清心靜養,因而暖閣里只剩下容嬤嬤一人貼身伺候。

地龍燒得極旺,容嬤嬤鬢角都有了些汗意,可床上的人卻還是冷,兩層被子厚實地裹著,大紅織錦的被面光彩流麗,更襯得綏敏的臉蒼白憔悴,一如敗絮。

連乾隆都看出來她是病得狠了,容嬤嬤又怎會不知?綏敏其實從昨日回來便厥了一回,只是她生性好強不肯示弱,下了死令不許叫太醫,容嬤嬤無法只能膽戰心驚地守了一夜。誰知夜里綏敏倒還安生,到了清晨卻渾身火燒一般,去請太醫的人剛走沒多久,她又不燒了,整個人如同水里撈出來的,顫個不停。容嬤嬤生怕她得了傷寒急癥,正想親自去催催,就听綏敏哭了出來。

放聲慟哭。那個自小打碎門牙往肚里咽的主兒,竟拉著她的手哭成一團,好容易哭停了,人卻中邪似的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直到太醫來了她問答如常,容嬤嬤才放下半顆心。

容嬤嬤想著,便覺得鼻子發酸。主子,真是太苦了。

「嬤嬤。」門口簾子掀了細縫,烏丹探了頭打量一下室內動靜,越發輕聲,「長的段寧來了。」

「到了?」

「沒呢,小南子遠遠瞧見了,帶著幾個宮女太監還拿著東西。」烏丹有點為難,這事多半是皇後來撫慰打賞,若是主子還躺著,未免輕狂了。

容嬤嬤也嘆口氣︰「沒辦法,你伺候主子起來,可千萬輕著點兒,別冒了風。我去外頭迎著。」

「唉。」烏丹點點頭,也掀了簾子進去,一進門便被那暖氣兒烤的身子發酥。哆嗦了一下,烏丹湊近了床,小心地喚︰「主子?主子……」

綏敏聞聲睜了眼,眼瞼半垂著,視線因病而有些散,往烏丹臉上溜了一圈,像是半天想不起這人是誰,便愣愣地瞧。

烏丹知她病中迷糊,心里一酸︰「主子,長派了人來……」

「皇後。」綏敏眼神頓時一清,微微撐起來,「扶我起來罷。」

烏丹手腳麻利地扶著綏敏半坐起來,用一件小襖替她裹得嚴嚴實實,又拿了篦子去順她汗濕的發,一邊梳著一邊打量她的神色,斟酌著措辭輕聲勸她。

「主子,奴才知道您心里苦。可畢竟皇上也來過了,這一會兒皇後娘娘也差人過來,正是撫慰娘娘呢。奴才求您待會兒可千萬忍忍,這幾日宮里人多忙亂,若是有什麼又傳到了幾位主子耳朵里,怕主子又得遭罪。主子要實在難受,等人都走了,拿奴才出出氣奴才也是願意的……」

烏丹正說著,不經意一抬頭撞進綏敏的眼里,只覺得那一片黑沉像是帶著鬼氣,凝在身上如有實質,冷得讓人再說不出話來。

烏丹心里咯 一聲,她怎麼能忘了綏敏是最厭奴大欺主的,平日待她雖好,可如今心里委屈,又正被她撞在槍頭上……

雙腳一軟,烏丹跪在了地上以頭搶地︰「奴才妄言了!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頭頂上卻傳來一聲輕嘆︰「起來吧。」

烏丹一愣,遲疑地抬起半張臉。只見綏敏臉上懨懨的,不像生氣,也不像听勸,讓人莫不清楚。可烏丹知道這不是處理的時候,只能加倍小心替她整理儀態,再不敢說。

再說此時的魏宓容,正趁著容嬤嬤和段寧說話的當兒,觀察起乾隆七年的承乾宮來。

清朝對宮女太監規矩甚嚴,宮女平日不當值是不能留在宮內的,即便當值,若非奉旨也不能私下走動,擅進別的宮室,論例可當即打死,以至于魏宓容入宮大半年,還是第一次來這承乾宮。

此時承乾宮還不是繼皇後寢宮,其中富麗自不能與今後相論,格局裝飾都是端莊大氣,可細看,那略顯黯淡的廊柱、中規中矩的擺設,無不透著一股冷清。

正如那一夜的承乾宮。

那個時候的承乾宮與冷宮無二,納喇氏被以常在之禮待之,身邊只有容嬤嬤一人服侍。華貴宮室比之現在越顯淒涼,收走了用具,空留個架子,門可羅雀,一如斷壁殘垣。

每次想起曾經,魏宓容總覺得遲疑。是這奇遇只有她一人,還是那不過是自己臆想的夢境?只是她的腦子告訴她,沒錯,這半年來留心著曾經的綏敏,她的直,她的傲,已能讓魏宓容看見了注定的結局。

也罷。想來這一世,又是敵人。魏宓容如是想,心里泛起一股悵然,只是狠狠地壓了下去,只跟在段寧身後不動聲色。

段寧和魏宓容一進暖閣便被綏敏那張灰敗的臉嚇了一跳。段寧想道怪不得連皇上都軟了態度,魏宓容卻有幾分驚訝,上一世她何曾病成這樣?

驚訝不過一瞬,段寧已領著幾個人道了萬福︰「奴才長宮女段寧,奉皇後娘娘命送些東西來探望娘娘,娘娘萬福。」

綏敏精神不振,勉強扯了笑︰「嬤嬤還不扶段寧起來。是奴才身子不頂事,還勞煩主子娘娘百忙之中掛念,真是不知道怎麼才好了。」說著便由烏丹扶著,硬是在床上作勢磕了頭,那身子搖搖欲墜,觀之可憐。

段寧連連擺手︰「娘娘使不得!主子差奴才來前說,主子知道娘娘夙嫻禮教,只還請娘娘一切以身子為重。主子已吩咐下去了,娘娘若是有什麼藥材不足的,盡數從她份例里拿,要是還有什麼主子沒想到的,差個人說一聲,主子定會安排妥帖。主子還生怕娘娘不肯開口,便叫奴才先帶了些上好的藥材過來,請娘娘過目。」

幾個小太監端了東西上前,打開盒子,都是難得的好東西。綏敏臉色愈加蒼白起來︰「主子娘娘這樣體恤奴才,奴才可真是沒臉活了。這次本就是奴才言辭不慎,擾了五阿哥的周歲,又惹得皇上不快……」說著說著,臉上便露出一片絕望來,「奴才惶恐。」

段寧看在眼里,朗聲道︰「娘娘莫要自傷。主子說了,這是主子安排不周,卻讓娘娘身體不適,主子心里也十分不安呢。主子還傷心的,說娘娘素來身體康健,如今因她才受了這遭罪,她心里也是傷心,還請娘娘保重身子,不然可是她的罪過。」

雖說皇後平日就待人平和,可姿態放得如此低,綏敏一時訥訥不知說什麼好。魏宓容適時上前,將開,露出那水頭十足的碧玉簪來。段寧又道︰「主子還說,玉器是最養人的,這簪子是今年年節前緬甸貢上來的,特讓奴才送來給娘娘壓驚養氣。」

綏敏咬著唇哽咽了︰「主子娘娘這般恩重,奴才真是一輩子也報還不了了。」

本是處處受氣,又病中多思,此時伸出援手可真是事半功倍,何況是一箭三雕呢?魏宓容低垂著眼心內冷笑,看著綏敏感激涕零,又想起死前的綏敏,和她乖戾的眼神。

這人從前,怎麼就這麼蠢呢?

她隱秘的打量似被綏敏看個正著,視線落到了她的臉上,魏宓容還來不及肅了神色,就听她露出幾分疑惑︰「咦?這個宮女……」

段寧正向容嬤嬤細細打听了盧太醫的醫囑和要注意的地方,聞聲先看一眼魏宓容,沒見異處,便笑道︰「娘娘可是看著眼生?這是去年才進宮的宓容,原先倒是在升平署待過一些日子,莫不是有什麼地方不恭敬擾了娘娘了?宓容,還不上來給娘娘陪個不是。」

魏宓容不知綏敏何意,正要上前賠罪,卻見綏敏擺擺手︰「主子娘娘最會調理人,哪會有不規矩的奴才呢。只是看著……卻有幾分眼熟。你……姓什麼?」

內室的氛圍變得有些微妙,段寧神色不變地靜觀,魏宓容卻有些皺眉。她自認沒什麼把柄,可若是富察青和因此懷疑可真是壞了大事。魏宓容鎮定了心神,上前福了一福︰「奴才姓魏。」說著,在人瞧不見的角度,偷偷抬起了眼。

溫和如春的暖閣里,魏宓容倏然起了一身冷汗。

那個靠坐在床上的綏敏猶自氣喘微微,斜挑的鳳眼凝著水色,眸色沉沉如夜。那神色細巧著有些奇怪,似是因病而顯得散漫,卻更像幽魂般的空茫和詭譎。

那是——

「魏?怪了,卻是像個故人。」綏敏用盡了力,軟綿綿地靠下去,視線也挪開去,似是有些惋惜。

魏宓容卻沒這麼輕描淡寫,身子微微顫著︰「娘娘折煞奴才了,娘娘身份高貴,舊識也必是富貴之人,奴才身份低賤怎敢相提並論呢。」

綏敏像是沒了興趣,不置可否地搖搖頭。段寧湊上來救場︰「娘娘恕罪,這個宓容平日里最是膽小怕事的,沒的擾了娘娘的興致。時候也不早了,奴才們既傳完了話,萬不敢打擾娘娘休息。奴才們這就回去給主子復命。」

綏敏又肅了神色︰「替奴才謝謝主子娘娘。容嬤嬤——」

容嬤嬤早在每人手里放了一個荷包。魏宓容恭恭順順接過,再沒有回頭,跟著段寧一路走了出去。

一出承乾宮,段寧就笑她︰「你方才可是嚇著了?也是,這位娘娘可從來都是重規矩的。」

魏宓容還是一臉驚色,沉默地搖搖頭。段寧只當她膽子小,便不說什麼,快速往長里走去。

只有魏宓容跟在後頭,越走,越冷。

那是烏喇納喇•綏敏,她,回來了。

魏宓容決不會認錯她的眼的,還有她眼里泛著的,冷冷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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