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地上,魏宓容軟綿綿地趴伏著,看上去格外淒慘。
她已被重新收拾過了,至少洗去了臉上的血痕,又上了藥,還換掉了那身沾滿塵土的衣衫。可她腫脹的面龐仍讓人不忍直視,畢竟,她曾是個那麼清麗的少女。
乾隆的視線在落到她臉上的時候瞬間幽深起來。陡然平抑住怒氣,緩緩坐回榻上,乾隆視線不著痕跡地刮過富察青和與明徽的面龐,其中藏著濃濃的猜忌。
富察青和似看不見,親自斟了茶送到乾隆手邊。她知道,此刻的乾隆已不是一個丈夫與父親,而是一個深沉難懂的君王。
乾隆面無表情地接過茶盞,也不急著喝,冷冷地看一眼下頭蜷縮的人,聲音听不出息怒︰「你這奴才,可知罪了?」
魏宓容渾身哆嗦著,因面頰腫脹而變得口齒不清的聲音細微地傳來︰「奴才知罪。奴才不該沖撞主子,這都是奴才的過錯。」
「沖撞。」乾隆吹了吹手里的茶,慢慢飲了一口,意有所指地道,「朕听聞你還弄壞了三公主給大阿哥的中秋賀禮?你好大的膽子。」
魏宓容何其聰慧,已猛地磕起頭來︰「都是奴才笨手笨腳的關系!三公主與阿哥公主們一向和睦,在賀禮上花了不少心思,卻讓奴才不小心弄壞了,奴才罪該萬死!」
乾隆點點頭,漫不經心地放下茶盞,看向富察青和︰「這奴才還算忠心,至少不會強詞奪理。皇後,這是你宮里的人,你說怎麼處置?」
明著是交給富察青和了,然而富察青和不至于拿根雞毛做令箭,她還披散著頭發,蒼白的面孔平靜端和︰「論理是該沒入辛者庫的。」停頓了片刻,瞧一眼地上因「辛者庫」三個字而哆嗦起來的魏宓容,富察青和繼續道,「可宓容跟在我身邊也有些時候了,一向小心,這些日子宮里繁忙,想來她也是無心的。明徽既已責罰過,就還是讓她跟在我身邊,將功折罪也就是了。」
乾隆輕輕頷首︰「皇後宅心仁厚,那這事兒就放下了罷。」一甩袍子站起來,乾隆折一折袖口,慢悠悠地看向明徽,「戒驕戒躁,朕不想有第二次。」
明徽知道這事兒已被定了調子,這麼輕輕揭過已是極好的了。她紅著眼圈拜下︰「女兒記住了,日後絕不會再犯。」
「罷了。朕還有事,先去養心殿。晚膳就不來吃了。皇後忙罷。」乾隆草草地揮揮手,負手而去。他一走,明徽就忍不住滴下淚來,看到富察青和蒼白的臉,又急忙擦去了,扶著富察青和坐下。
富察青和久經風浪,此刻已是淡然平靜。也不理明徽,她先叫來了段寧,收拾完地下碎了一地的瓷渣子,又叫人進來梳好披散的發。事關重大,宮女們都不敢多話,麻利兒地做完事出去,暖閣里靜靜的,直叫人怕。
直到段寧又斟了一盞茶進來遞給富察青和又退下,富察青和才扶一扶新梳好的發髻,眼瞼也不抬︰「你可知道你皇阿瑪剛才說的意思?」
明徽眼眶忍不住又紅了︰「知道。色布騰巴爾珠爾……是永璜哥哥的伴讀。」
「知道就好。」富察青和抿一口茶,平緩一下心里的怒氣,幽深的眼似平靜如初,深不可測,「今日之事,皇額娘要你長長記性,時刻想想皇額娘和你說過什麼,還要怎麼做。你先回去西三所好好思過,今日錯在何處,該如何補過,如何備禮,皆要想明白,晚上過來回話。」
明徽點點頭,福了一福︰「那女兒先梳洗一番,再回西三所去。」
還不算太莽撞。富察青和點點頭,一揮手讓她下去,這一下,暖閣里只剩了富察青和與魏宓容。富察青和看一眼地上已抖成一團的魏宓容,輕輕放下茶盞。
若是到現在還看不出來有人從中搗鬼,富察青和這個皇後也是白當那麼多年了。不急著讓魏宓容起來,富察青和細細思索著今日的點滴,腦中漸漸模出一條線來。
誰讓明徽去了養心殿,又是誰讓乾隆提到了明徽的婚事,是誰又讓明徽去了御花園,在眾目睽睽之下責打了魏宓容?
儲秀宮。這三個字在富察青和腦中一閃而過,富察青和猛地咬緊牙關,嘴角漸漸噙了一絲戾氣。
這戾氣宛如無形的手,沉沉地壓在魏宓容的身上,讓她驚懼。她听到富察青和突然口氣輕軟地開口,似有無限憐憫︰「宓容起來罷。今日之事倒是委屈了你,還是明徽的性子太嬌縱些。本宮自會賜你些傷藥,讓你好好養傷,你就先歇息著,待傷好了,本宮再要你伺候身側。」
魏宓容身子一顫,抬起的眼里盡是淚水的驚慌,她瘋狂地磕著頭,就像絕境里的人拼命想要捏住一根救命稻草︰「主子!主子別不要奴才啊!奴才對主子忠心耿耿,絕不敢有一絲不忠心的念頭!奴才真是無心的呀,主子您饒了奴才罷。」
並不意外她的聰慧,富察青和輕輕抿了嘴角。她慢慢地轉著手上的甲套,盯著她的視線帶了針尖似的銳度,似能穿破她的皮肉,扎進她心里︰「忠心耿耿?」她沉默了片刻,眼看著魏宓容因這句話而嚇得涕淚縱橫,她微微笑了笑,「你帶明徽去御花園,難道真是想讓她散散心麼?」
魏宓容一頓,抬起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主子?去御花園……不是奴才的主意呀!」
富察青和雙眼一眯︰「你說什麼?」魏宓容立刻竹筒倒豆子,將一路上的話通通復述了一遍,一個字兒也不漏。富察青和越听越清明,在腦力狠狠冷哼一聲。
即便不叫紫圖進來對峙,她也信了分,畢竟魏宓容敢說,就不怕她問。怪不得紫圖方才提到御花園之事略有模糊,看來是不敢擔關系的緣故。宮女之間的跟紅頂白,富察青和也知道幾分,魏宓容是她身邊的奴才,紫圖讓魏宓容開口勸說明徽大約也是這個緣故,至少明徽在生氣時總要顧念幾分她的顏面,卻不曉得……
看來這些奴才都要好好教一番了,在她面前,也敢避重就輕!望向魏宓容的眼神稍稍變了一些,富察青和語意不變︰「原來如此。你倒是記得明白。你現在也不必擔心,皇上親自過問的人,本宮可不敢動,你從今後跟在本宮身邊,本宮倒是不敢虧待你,以免皇上覺得本宮公報私仇不是?」
魏宓容看起來嚇壞了,即使臉紅腫得過分,也看到之後蒼白的膚色。魏宓容膝行幾步上來扒在富察青和的腳邊,抓在地上的手青白青白︰「主子!主子您明鑒啊,奴才若是有一丁點兒異心,奴才寧願死在這里!奴才生是富察家的包衣,至死也是富察家的包衣,奴才的阿瑪額娘一家人的姓名全捏在主子死也不敢有一點子不忠心的。說句誅心的話,奴才已是主子身邊兒一等一的奴才了,做奴才已經頂天了,還能有什麼奔頭呢!不過是求個平安穩妥,能得主子賞識,多得些銀錢臉面,日後好體體面面嫁入夫家,這事兒,主子您是知道的!奴才在主子身邊這麼久是個什麼樣的人,主子慧眼一定心中明白,奴才絕沒有一點壞心啊!」
她說的聲嘶力竭,配上她的傷,活像個女鬼,望之可怖。她的確是個聰明人,說的話沒有一絲虛假的忠心,皆是利。那是人不能背叛的信仰。富察青和的眼神變了又變,最終定格成了深思。
說不厭煩是假的。即便她方才的舉動中規中矩,卻也造成了這樣的後果,難不成還要她怪在明徽身上?奴才便是如此,錯是無心也是不能。然而魏宓容此刻確實不能下手了。
富察青和沒看漏乾隆的意思,乾隆分明是懷疑,她借著明徽的手除掉魏宓容了。這是巧合?富察青和不信。
可是若是儲秀宮……富察青和縴長的手指劃過紅唇,挑起了眼角。
正在這時,外頭段寧來報︰「主子,儲秀宮的尹貴人來了。」
听到儲秀宮三個字,富察青和本能地一陣煩惡。不耐地甩甩手︰「尹貴人?她不在儲秀宮好好安胎,來長做什麼?叫她回去!」
段寧遲疑地看一眼地上的魏宓容,抿了抿唇︰「主子,尹貴人說有要緊事稟告。」
富察青和眉頭一挑,沉吟了半晌,這才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尹貴人進來。」
段寧應了一聲,正要轉身,卻被富察青和叫住︰「慢著,你帶宓容回去,她受了傷,你單獨收拾一間屋子給她,莫讓她受了風。她弄壞了明徽給永璜備的禮,別人若問起,你知道該怎麼說。」見段寧點頭,頓了頓,富察青和臉上浮了一個冷冷的笑意,「給她上好的傷藥,這張臉,本宮看著怪可惜呢。」
魏宓容被這句話驚得渾身瑟瑟,直到跪了安從後門出來,還是如風中秋蟬,不能自抑。段寧暗暗嘆一口氣,即便是做了皇後身邊的大宮女,也不過是個奴才,這十年她受的委屈亦不少,不然她也不會想要出宮的。
這種事情段寧做慣了,讓小太監收拾出一間平日里的雜物房,段寧看著放好了一應東西,沒讓任何人與魏宓容搭一句話。讓人取了上好的傷藥來,段寧看著縮在床上的魏宓容,想了想還是開口勸道︰「你放寬心,好好養傷,你今後也是要出去嫁人的,心里有著念想,日子也好過一些。」
說著,她遞過傷藥給她。魏宓容顫著手接過,一滴淚滴到她手上,冰涼。
段寧嘆一口氣,拍拍她的肩膀︰「你歇著罷。若是心情不好,日子還要更難過呢。」說完也不能多留,轉身離去了。
昏暗的房間里,魏宓容捧著那盒膏藥,將臉埋進臂彎。
外頭的陽光進不到屋里,她埋在黑暗中,眼前卻仍留著方才御花園的金色陽光。那個女人站在那里,華服美眷,宛如謫仙。她總是那樣,只要站著,似乎就能留住世上最亮眼的陽光,而自己跪在那人眼前,就像一抔泥土,襯著她的高貴,袒露著自己的低賤。
苦,痛,都蓋不過屈辱。她既會選擇這方法去演一場苦肉計,自然也能承受相應的苦難,只是為何,偏偏讓那人看見。
若世上還有誰的輕視讓她忍受,便是那人。悠悠時光,她們曾經不知會有今朝,將過往盡數曝曬在對方眼底,到如今,就像讓對方捏著了一把刀,時刻扎在心里的刀。
可她偏偏又救自己,命由她救起,便比被她殺了更難受。
魏宓容從臂彎里抬起頭,泣不成聲,似要哭掉自己的魂魄,為自己蕩然無存的最後一層尊嚴。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
我真是寫得越來越百合了,我好沒下限。咳嗽不止,我痛恨干燥天氣,剛來學校就想回家。
在看到畢業論文的時間表的時候,我就更想回家了TT
突然想到,有沒有人記得前面寫的姚錦雯,你們知道她是誰咩??
啊,差點忘了,看到有姑娘說各個宮分不清,列個清單︰
承乾宮——嫻妃烏喇納喇•綏敏
長——皇後富察•青和
儲秀宮——貴妃高蘭籍
永和宮——愉嬪珂里葉特氏、陳貴人(婉貴妃)
翊坤宮——純妃蘇氏、陸貴人(慶恭皇貴妃)
景仁宮——嘉妃金氏
鐘萃宮——舒嬪葉赫納喇氏
暫時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