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唇舌與沙包
直到在唐青身邊坐定,泰森還有些迷迷頓頓不明所以。
簡短的幾句對話,炎龍候並沒有刻意追問他的底細,也沒有表現太過強勢,然而那種自然流露的淡然,卻透著一種盡在掌握的平靜,與不容抗拒的威嚴。
這種威儀泰森不是沒見過,然而這種氣質,通常只出現在久居上位者身上,炎龍候再厲害,終究不過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怎麼就能讓人有這種壓力?適才那道神念掃過,給他的感覺仿佛靈魂被看穿,這種感覺讓他震驚,甚至有些後悔起來。
炎龍候的邀請不算意外,泰森看似敗得狼狽,然而那種方式本就有故意的成分,如果唐青看不出或者就此認定他是個慫貨,泰森渾然不會在意。但是當唐青如他所預料的那樣,真的發出邀請,泰森近距離與之接觸後,卻又變得疑竇重重,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一個西方人流浪到遙遠的東方,期間的經歷,哪里是艱險所能形容。苦苦掙扎至今,泰森的警惕已經形成一種本能,徹底融入其靈魂。感受到唐青帶給他傳來的壓力,泰森不禁擔心,自己如果答應了,真的能進退自如嗎?
唐青很隨意,真得很隨意。之所以讓黑子邀請泰森,不過是基于直覺的即興之舉,也可以算作打發時間的調劑,成與不成,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至于泰森心中所想,唐青完全不在乎,因其身份,因其實力,更因其視角。就好比一個大饅頭,對快要餓死的乞丐來說那是命,然而對一個錦衣玉食的富翁來講,是隨時可以施舍出去的獎品罷了。
抬手指指場上,唐青隨口道︰「說說看,唐爺的人能贏不?」
站在墨青對面的,是在切納帝國聚居的土著部落中一個叫颶風的戰士,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少數民族。其人精悍強壯,行走的姿態很奇特,仿佛飄在地面上的感覺。由此推斷,此人的身手必定極其靈活。與身軀雄壯到極致的墨青相對,颶風絲毫沒有畏懼的意思,其目光凶狠凌厲,煞氣畢現,看樣子也是在搏殺中討生活,彪悍異常。
唐青問得隨意,泰森卻不敢隨意做答,認真思量了一下,才慎重說道︰「以在下的觀感,侯爺這位屬下取勝不是問題,只是看其精氣略有渾吝,精神聚散不定,似乎心有旁騖。若是他想保留實力或者……」
說道這里,泰森的目光閃爍,住口不言了。
唐青笑笑說︰「眼楮挺毒,沒錯,是唐爺故意讓他如此。小青是個實誠人,不太會做戲,見笑了。」
泰森默然,心想那個大塊頭哪里是隱藏實力,分明是故意顯擺。我客氣一下你就說他實誠,倒是不謙虛。
說話間,墨青已經和颶風交上手,颶風為墨青超大號的體型和氣勢所懾,沒有貿然搶攻,而是如一團狂風在墨青周圍不停轉動,時而試探著進攻也是一發即收,不給墨青施展重擊的機會。
需要說明一下的是,煉體士的比斗極為純粹,應該說是規矩最為完善的競技。為了防範法體雙修之人利用修士神通「作弊」,場中設有陣法監控。一旦有人身體有靈力波動,哪怕只是一絲,也會被陣法察覺,那樣的話,任何人都沒得商量,會被直接取消資格。
這樣的布置對墨青很不利,他畢竟是修士,早已習慣了使用神念判斷敵方動向。如今驟然失去這個能力,顯得很不適應。颶風則是純粹靠身體吃飯,對這種力大身高的對手早有預案,打定了與之游斗的主意,反倒顯得胸有成竹。
數息之間,颶風已經在墨青身上擊中三拳一腳,其中背部一腳還趕上墨青前撲,結果被踹得一個踉蹌,差點摔成狗啃泥。反之墨青雖然努力反擊,卻只能打得空氣蓬蓬悶響,威力固然不凡,卻連對方的衣角都沒撈著,完全是白費功夫。
這種戰斗落在觀眾眼里,反倒比那種拳腳對攻來得好看。至少在視覺效果上,很有些滑稽意味,勾起不少人的癮頭。
煉體士的比斗,多數都以一方骨斷筋折宣告結束,看了一下午,觀眾也有些審美疲勞。哪有這樣,一方如穿花蝴蝶飄然靈動,另一方則像個大笨熊揮舞王八拳干挨打,激烈程度或許有缺,但是很養眼。
觀眾的興致被提起來,紛紛吆喝著為各自喜歡的對手助威。令炎龍這邊無語甚至氣憤的是,不知是不是因為之前唐青的比斗讓大家失望了,還是墨青的人品不好,絕大多數觀眾都站在颶風一方。吶喊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鼓勵他再接再厲,加油虐待那位個子高得不像話的巨人壯漢。
「颶風加油!干掉他」
「對對!再來一拳!」
「踢他的膝蓋,這貨身體結實,你那麼打沒用!」
「哇靠!這一腳不錯,正中後心!」
「可惜力量小點,繼續繼續!」
呼喝聲如刀似劍,听在德羅巴小羅等人耳中無比刺耳。唐力的呼吸漸漸粗重,胸膛如風箱般起伏不定,仿佛即將狂化的獸人戰士。其嘴里嘟嘟囔囔在罵著什麼,恨不得下場將墨青替換,將颶風狠狠蹂躪一番。
雙兒杏兒很替墨黑子擔心,杏兒還好點,雙兒經常騎在墨青脖子上玩大馬,早已把他當成親人般看待。眼瞅著大個子哥哥干挨揍還不上手,小丫頭紅撲撲的臉孔變得煞白,拳頭捏得緊緊地,眼眶已經有濕氣縈繞。
「不看了吧雙兒,一會兒黑哥哥反擊的時候再看?」杏兒嘗試著遮住雙兒的眼楮,小姑娘搖搖頭,抿著嘴唇,兩眼眨都不眨地盯著賽場,透出一股狠倔味道。
這一幕落在泰森眼里,明顯讓他有所觸動。他剛剛體會過失敗的感覺,周圍的目光以及同僚的嘲諷還有不屑,令其苦笑無奈之余,也更加明白這種情誼的難能可貴。不知不覺間,泰森心里感慨,一種久違的情愫油然而生。
「現在呢?你怎麼看?」唐青的表情一絲未變,聲音更加平淡,只是帶上些冷冽,讓人心頭微寒。
「呃……不瞞侯爺,在下以為……以為……」泰森有些猶豫,他覺得墨青在玩火,又不好明說,一時間,竟然滯在那里。
唐青啞然失笑,饒有趣味地望著泰森,問道︰「本侯听說西方人特別重視禮儀,你們一般用什麼自稱?在下這種叫法,看樣子你還習慣不了啊,怎麼听怎麼別扭。」
「這個……」泰森完全楞住了,心想炎龍侯果然是大人物,心態倒是安逸,還有心情琢磨這個。
既然人家問起來,他也不能不回話。話說以前泰森沒有留意過這方面,如今想起來,還真是有所區別。想了一下,泰森回答道︰「西方稱謂禮儀主要體現在對別人的尊稱,自稱倒沒什麼特殊。與東方的主要區別是通常都會加上頭餃,比如︰‘尊貴的某某公爵’大人;自我介紹一般都是表明身份和名字,並沒有什麼專門的謙稱之類。」
「虛偽!真虛偽!」
唐青一個勁撇嘴,不屑地說︰「謙虛當然謙在自己身上,你看我們這兒的叫法︰鄙人、在下、晚輩等等,多有禮貌。就算是本侯,那也是真性情的體現。還有一些很親近的稱呼,比如俺、哥倆好等等,俗是俗點,也是鄉音嘛。」
泰森听得直愣神,心想這家伙張嘴閉嘴都是唐爺,居然好意思提到禮貌!唐青倒是來了精神,自顧賣弄文明修養,一本正經地說道︰「想想,要是本侯和你打招呼這麼來︰來自西北邊境美麗群山炎龍三等侯爵唐青向來自西方的流浪漢泰森閣下致意……是不是很不禮貌?」
泰森听得眼冒金星,幾乎當場吐出來。內心感嘆這人要是不要臉臉的話,確實能天下無敵啊!怎麼好好的禮儀規範到了他這里,就能被演繹到這種程度。
「流浪漢閣下?還能更過分不!」望著唐青得意洋洋的表情,泰森的目光閃亂,充滿哀怨與委屈,當然還有憤怒。
唐青仿佛沒看見一樣,猶自興致勃勃的說道︰「所有說啊!你到咱們這兒是來對了!最起碼也可以在個人修養上加強一下,要知道,謙虛才能使人進步,驕傲與嫉妒是最大的原罪……」
「侯爺,西方人同樣有謙虛自稱的時候!」泰森實在听不下去,他害怕這貨再說下去,會吧西方人形容成沒開化的猴子,就如西方人形容東方人那樣。
「是嗎?」炎龍候被打斷話頭,明顯有些不高興,冷笑著說道︰「舉個例子?啊哈,瞎編亂造可不行,謊言是最大的原罪……」
「當然不是謊言!」
泰森真怒了,搶白似的爭辯了一句,隨後忽然變得肅穆莊嚴,沉聲道︰「偉大的焚里爾啊!您卑微的僕人泰森向您……」
空氣忽然凝滯了,泰森也突然閉口不言,臉上說不清是什麼表情,有醒悟,有後悔,還有恐懼。他直直的盯著唐青的面孔,眼中凶狠與恐慌交錯,最後長長嘆息一聲,苦笑著沉默起來。
「呵呵,剛才你問本侯什麼來著?」唐青笑了笑,戲謔地望著他。
「在下……鄙人……咳咳!晚輩以己度人,還望侯爺見諒。」泰森領會了唐青的意思,面孔有些發紅。
「其實,在下所慮的並不只是這個……」
「那就成了!」唐青揮手阻止他說下去,灑然道︰「唐爺不知道你到底有啥事,在你們那兒或許很嚴重。但是在我這里,那就是個屁。一會兒回去收拾下,蒙城要是沒啥牽掛,直接跟我走。」
「呃……在下有個妻子……」泰森的目光依然在閃爍。
「一塊兒帶上唄,有難處?」唐青頭也沒回,望著場中越發激烈的戰斗,說道︰「先看比賽,估計快結束了。」
「喔……」泰森無奈將心思收起,注意力轉向墨青與颶風的比斗之中……
場中,墨青完全放棄了反擊,雙手護頭任憑颶風的拳腳不斷落在身體上,發出蓬蓬的悶響。颶風則已經放開了手腳,將速度發揮到極限,真如一道狂風,卷起道道殘影在他身邊呼嘯。看上去,墨青就如同一根在無數風刃不斷切割的大樹,不斷搖晃著,似乎隨時都會折斷,而後倒下!
觀眾的呼喝更加響亮,不少人的言辭變得尖銳鄙薄。大家都知道墨青來自炎龍,炎龍候得獅王眷顧,一人搶盡所有風頭,吸引了無數贊嘆仰慕的同時,也令許多人心頭不爽。無力改變什麼的情況下,借他人之手教訓一下炎龍候的屬下,不失為一樁快事。
「打死他!」
「對!就是這樣,打他的頭,打他的頭啊!」
「這麼大的塊頭,一看就是欠拍的料!」
「炎龍候怎麼有這種屬下,老子比他強多了!」
「哈哈,也挺有意思嘛!」
「颶風加油!用力!」
颶風已經打瘋了,他已經看到勝利的曙光。開始的時候,這個巨人著實給了他不小的壓力,接近兩米五的身高,壯得像一頭犀牛,單單往那里一站,就如同一堵城牆般厚重。然而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試探,颶風心知,這家伙如其它煉體士一樣,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強化身體和增加力量上,典型的大笨象。
從他的抗擊打力就可以看出,簡直強得不像話。颶風已經打中他上百次,開始的時候還有所保留,到後面,已經是全力攻擊毫無顧忌。不要說人,就算是颶風尚不能面對的四級妖獸,也決不能這樣任憑他全力猛攻。
眼看他仿佛隨時都會倒下,卻偏偏強撐著不倒。颶風震驚的同時暗暗冷笑,這樣下去,就算墨青通體由生鐵鑄造,颶風也能把他活生生打成爛泥。
漂亮的一個閃動,颶風一息之內連揮三拳,結結實實地落在墨青的護臂及後腦。反震之力令他的拳頭都為之發麻,卻激起颶風更大的凶性,出拳越發狂野快捷起來。他能感覺到,對方的護臂已經略有松動,再加把勁,自己就可以直接攻擊到他的面門。煉體士就算再強,總歸有些柔弱部位沒法改變。只要攻擊到對方的要害,勝利唾手可得。
墨青還是那樣,雙臂抱頭護住耳眼鼻喉等要害,兩腳如扎了根一般杵在地上,仿佛要釘入地下的木樁。他的上身不斷擺動,盡力讓對方的拳腳不能完全擊實,眼角的余光亂閃,努力要在那一片亂影中找出對方的真身。
「沒有用的,我的身法來自仙人,你不可能抓住。」
激斗之余,颶風徹底放松下來,拳如雨腳如風,還添加了心理攻擊。
「雖然我沒有靈根無法修仙,但是憑借天生的靈便體質,加上常年累月與妖獸作戰,已經可以運用這套身法與實戰之中。這是仙術!你就是再厲害,也不可能破除仙人神通。」
神情帶上不屑,颶風冷笑嘲諷道︰「真正的戰士,是要在戰斗中成長起來,炎龍候自己或許很強大,眼光可不怎麼樣。養了你們這樣一群廢物,還指望戰勝獸人?」
言語間,颶風敏銳地察覺到,墨青的目光陡然發生變化,銳利而瘋狂!
「沒錯,你們這種貨色就是廢物,今天就讓我來證明給大家看看,真正的戰士……」
說話絲毫都沒有影響到颶風的動作,此時他已經看到,墨青的雙臂散開,眼中透出嗜血的味道,死死盯住自己。看他的樣子,似乎被揭破了傷疤,惱羞成怒即將發狂一樣。
「發狂?要的就是你發狂!就是現在!」
心中狂喜,颶風再也不願意讓這種絕殺機會從指縫間溜走,打定主意要一舉克敵了。
戰斗打到現在,颶風已經很疲累,他的身法固然驚人,可那是以靈力為基礎的修士手段,憑肉身強行施展,負擔自然極其沉重。加之他一只痛毆對手,打得固然痛快,體力消耗也是極大。如果墨青再這樣支撐下去的話,颶風簡直要懷疑,到底是對方先被打倒還是自己先累躺下了。
憑挨打的本事活活把對手累死,墨青也足以自傲了。眼下颶風費盡心機將他激怒,總算逼出了這樣一個機會,焉能放過。
雙腳猛蹬,地面的青石被颶風踩得龜裂,身體如一道利箭,飆射而至。右拳以直搗黃龍之勢朝墨青的眼眶而去,其中指骨節突出,因為用力過度,關節被握得發白。
他要一舉廢掉墨青的眼楮,就此結束戰斗。
「真正的戰士……是我!」颶風的狂吼如同炸雷,生生壓過無數人的喧囂,震響在整個賽場上空。
所有人都閉口不語,大家都明白,這場耗時良久的打沙包大賽,終于到了揭曉結果的時候。心中的獸性已經被徹底激發出來,人們的目光死死盯住場中,盯住那氣壯山河的一拳。他們期待著看到結果,看到血光乍現,看到眼珠被擊爆,看到那個似乎永遠不會倒下的壯漢淒慘嚎叫。
天地間,仿佛一切都為之靜止,只余下那一拳破空的聲音。一雙雙發紅的眼楮瞪圓,一聲聲瘋狂的吶喊壓抑在唇邊,等待著最強烈的爆發。
視線中,墨青望著那只仿佛要擊破空間的拳頭,略顯憨厚的臉上泛出——獰笑。
然後,他甩頭向前,巨大的腦袋如雷神之錘,迎上去。
「結束了,回家。」唐青站起身,淡淡發出指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