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第一人出頭,就有了第二人、第三人。
一忽兒功夫,龍華這邊的官員居然有一大半人站出來支持他的話。每個人的話都冠冕堂皇,有說一舞伎而已,她的去留,怎麼能與國之大事相比,當然不值得因此與烏茲國交惡。有說公主遠嫁,會思念故土,正好帶上本國的舞人,在閑瑕時以解憂思。有說為國出力,本是民之本分,能有這樣的機會,那是她的福分,她應感恩戴德……甚至還有說烏茲國蠻夷之地,不懂得教化,龍華派遣舞人過去,正好倡我龍華雄風,歌頌我龍華天威,從而使烏茲國那些化外之民順伏龍華。更有甚者,還有一名文官現場擬出一長串歌賦,居然是歌頌這還遠遠沒有達成協議的公主遠嫁的美好前景。
事件真正的主角——夏夢雪如同局外人,遠遠看著這些人口若懸河地說著一大堆道理,就像看著一出鬧劇,感覺有些好笑,她一普通舞人,文不能定國,武不能安邦,去留問題居然上升到國家安危和繁榮昌盛的問題之上了。
從這些大臣的字里行間,她也讀出了另一點︰別看烏茲國是主動來聯姻的,但論國力,龍華遠遠不及烏茲,這些大臣從內心里懼怕與烏茲國交戰,根本就不敢與烏茲國交惡。別說烏茲國使者要她一名舞伎,就是要他們的女兒,只怕他們也會拍著馬屁把人送上。
夏夢雪仔細觀察這些官員,不是痴肥,就是孱弱,就是有長得相貌堂堂的,卻也是儒人打扮,多的是斯文秀氣,少了那份有擔當的男子氣慨。就是坐在席上沒有附和他們的少數人,也少有看起來特別有精氣神的,他們有的猶豫不決,坐在那兒旁觀,有的一臉冷漠,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只有那麼幾個人臉上帶著憤怒與郁悶,不滿地看著這些人,其中就有拿著酒壺一個勁兒往嘴里灌的周老將軍,他一邊喝著酒,一邊用譏諷的眼光看著群情激動的這些人。
夏夢雪這才注意到,這幾個人是武官,龍華出席宴會的官員中,武官居然連三分之一也佔不到,並且除了周老將軍,座次排位都很靠後,可見龍華重文輕武到什麼程度。
拿眼再看烏茲國那邊,雖然分不清烏茲國的文武官員區別,但烏茲國來使普遍都長得較為高大強壯,精氣神十足,喝起酒來甚是豪邁,並且紀律嚴明,豪邁卻不出格,人人安坐于席,從頭到尾,只有正使蘇摩在出面與龍華交流,對于蘇摩的一言一行,沒有任何一個人發出置疑,顯然都默認他的領導地位,儼然是他背後有力的支持力量。
這兩相一比較,夏夢雪不得不從內心里長嘆一口氣,長此以往,龍華只怕危矣
龍亦飛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他平時溫和無害的笑容不見了,只是板著臉,盯著自己面前的酒菜發呆,就好像從里面能看出花兒來一樣。
龍亦書清冷的臉上濃眉緊皺,他輕輕推了推龍亦飛,小聲問道︰「四弟,父皇撐不住了,這群老匹夫,每次都這樣逼著父皇答應他們的政見,難道你就甘心?」
龍亦飛一捶桌面,一臉恨意,「父皇也忒軟弱了,每次都被別人牽著鼻子走,我現在說什麼話都不會管用。可恨烏茲國,借著和親的名義勒索,分明是欺我龍華國內天災,無力承擔戰事,想不費一兵一卒就憑空得到天大的好處去。你看看那冊子上要的嫁妝,那哪是嫁女兒,簡直是賣國」
「唉今年的災情也太嚴重了些,國庫里的屯糧應付那些災民就有些吃力,要是真的開戰,龍華頂不住啊」龍亦書長嘆一聲,眼里滿是擔憂。
「可不是我這次查探那些重災區,實在是糟透了。唉不說了,這群老匹夫,遲早收拾他們」龍亦飛猛地從座位上站起,就要離席。
龍亦書趕緊抓住他,「你做什麼?可別像五弟一樣亂來。」
「亂來?我也想亂來,就是不成,也得試試。」龍亦飛苦笑一下。
「四弟我記得父皇曾經批過夏小姐的呈情書,許她七年之內潛心學舞。」一直在一邊沒有說話的二皇子龍亦初突然開口說道。
「對啊我差點兒忘了。君無戲言」龍亦飛一拍頭,大喜,朝龍亦初感激地一笑,「多謝二哥提醒」
「不謝」龍亦初俊臉一紅,咳嗽兩聲,卻是站起身來說道︰「這大殿上氣悶,我還是去外面透透氣。這些人鬧得不像話,讓烏茲國人看笑話了。」說完,徑自往殿外走去。
因為這些大臣都離席請旨,他們坐的位置已經被擋住視線,看不見站到離殿門不遠的夏夢雪。
龍亦初悄悄退場,倒也沒有引起多少人注意,他路過夏夢雪身邊時,停住腳步輕輕嘆了一口氣,以只有他們倆人能听見的聲音說道︰「烏茲國屯兵在邊界,龍華今年大旱,國內存糧不多,無力應付戰事,只怕要委屈夏小姐了。」說完,自顧自地離殿而去。
夏夢雪怔怔地望著那空無一人的殿門,二皇子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說她會去烏茲國嗎?
她扭頭望向那大殿,因為被人擋住,看不到最里面,只知道又起了什麼爭執。突然之間覺得好悲哀,自己就好像菜市場被人擺在那兒的一顆白菜,任由著買菜人和賣菜人在那兒品評和討價還價,自己卻完全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
實在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她也顧不了皇上是否還會召見,悄悄地朝殿外走去。還好,出殿沒有人攔,她深吸口氣,把那一堆嘈雜甩在身後,漫無目的地隨處行走。
夏夢雪第一次來宣德殿,宣德殿外不遠,就有一道高大的內城牆,高高地聳立在不遠處,上面隔一段就插著火把,像是一條長龍,把宣德殿和外面的勤政殿隔開。她曾經听說那道城牆是盛京城的至高點,站在城牆上面,能夠俯瞰整個盛京城,盛京城內的房屋小巷,街道河流等等都盡收眼底。
夏夢雪順著一級級台階往上爬,一路上把守城牆的士兵並沒有為難她,而是任由她向上。
剛上城牆,冬日的寒風呼呼地吹來,直刮得臉生疼,因為是晚上,看不到盛京城全貌,只看見遠處星星點點的燈光,跟天上星星點點的群星相呼應。
「這每一盞燈後就是一個美滿的人家,若是戰事一起,不知道會有多少盞燈消失?」二皇子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指著遠處的燈光說道。
「一盞燈消失了,會有新的燈光點起來,生老病死,本就是一個因果循環,何必糾結于心?」夏夢雪不知道龍亦初什麼意思,戰事?跟她一個弱女子何干?難道把她送到烏茲國,戰事就真的會停下來?她氣乎乎地說完這番話,毫不意外地看到龍亦初的表情變得愕然,上前行了一禮,接著說道︰「奴婢不知殿下在此,打擾殿下了,奴婢這就離開。」轉身就走。
「本王何時說你打擾了?」龍亦初在身後叫道。
「城牆上風大,奴婢舞衣還沒換,單薄的舞衣可經不住這寒風侵襲。」夏夢雪腳下不停,逃也似地跑下城牆。
她的心里亂亂地,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這麼急切地想離開那里,只是下意識地不想跟人說話。加上城牆上冷風一吹,身上也著實顯得單了些,再不回去換,還真有可能受個風寒什麼的。
一路小跑著往尚樂局趕,尚樂局離宣德殿不近,她手上也沒拿個燈籠,就借著夜色,悶著頭趕路。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尚樂局就在不遠處,看到熟悉的環境,夏夢雪加快了步子,只想著趕緊回去,找個沒人的地方自己呆著。
「听雪,你怎麼跑這麼快?你回來了,姑姑她們怎麼還沒回來?」因為身體原因沒有到宣德殿待命的吻姐剛好從房間里走出來,迎面和夏夢雪撞上,她後退一步,手撫著撞疼的地方問道。
猛地被撞了一下,看清是吻姐,夏夢雪強打起精神說道︰「吻姐,你不舒服,還跑出來干什麼?嚇了我一跳。姑姑她們隨後就到,我今天有些累了,想早些歇息,你也早些睡吧」
吻姐嗯了一聲,看著匆匆離開的夏夢雪,總覺得她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勁。想了下想不出,只好搖搖頭,回房。
剛走了兩步,她的腳下一頓,從地上撿起一塊半寸多長的金色牌子,這塊小牌子長方形,頂頭有個小眼,想必是拴住它的地方,這會兒小眼空空,什麼也沒有,估計是不小心斷掉了。
吻姐翻過來倒過去地看著這塊小牌子,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只覺得上面雕刻得還挺好看,甚是喜歡,她把這金牌對著燈光照照,金色的光芒在燈光下像是有水在流動似的……
「你從哪里撿的?」突然,手上一輕,金牌被人劈手奪去,一個聲音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