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貝勒開府到現在,長長十幾年,福晉換了三個,總管之位卻始終巍然不動,達貴多年經營,在下人當中積威深重,誰也沒有想過他會轟然倒下,連大總管達春都是愣住。
蒙克等人卻不會對蘇淺蘭的命令稍有遲疑,她的話音方落,兩名蒙古侍衛早已沖進廳內,一邊一個老鷹抓小雞般制住未及反抗的達貴,將他一路拖到庭院,壓跪在蘇淺蘭腳下。
雷霆般的變故,駭得院中人人色變,達春驚疑不定,瞪大眼楮死死瞪住了達貴,葉赫那拉氏則遽然臉色發白,差點站立不穩摔倒在地,周圍下人神色各異,一忽而驚懼的望向蘇淺蘭,一忽而恐慌地望向達貴,少數幾個剛剛被調離達貴轄下的管事全都禁不住渾身瑟瑟發顫。
「達貴!你可知罪?」蘇淺蘭睨著下方神情呆滯的達貴發問。
「奴才……奴才願一死謝罪!」達貴顧不得地面堅硬,「咚咚咚」叩下首去,他用實了力氣,直磕得腦門紅腫破皮。
「福晉?」達春心中發寒,猶豫著想要開口求情。
蘇淺蘭瞟了他一眼,冷哼道︰「想死?你可是貝勒府的奴才,當主子的沒讓你死,你就得賴活著,先拖下去,重責三十杖!」
「是!」蒙克等侍衛大聲答應,又駕著達貴奔出了庭院,不一會兒,外面就傳來了沉悶的板子聲和達貴淒厲的痛叫。
達春額頭冷汗暗滲,知道新福晉厲害是一回事,真正見識到卻還是感覺極為震撼,瞧著她美麗縴柔宛如江南漢女,誰知道她用起手段也能下得手去,三十杖啊!搞不好要躺半年的啊!
「達貴已認罪願死,想替他求情的話都不用說了!」蘇淺蘭淡淡開口,目光掃過全場,卻在達春面上多留了一瞬︰「無論你們之前立下多大的功勞,都不能拿來作為月兌罪免罰的救命符!今後再有誰敢怠工懈活甚至作奸犯科的,一律嚴懲不殆,達貴今日便是榜樣!」
達春果真有求情之意,卻被蘇淺蘭搶先堵住了口,頓覺滿懷苦澀,跟其他人一樣,都是艱難的咽了口唾液,才倍感壓抑的應了聲是。
說話間已不再听見達貴慘叫,不一會兒,蒙克便回來稟報,三十杖責已畢,人已昏迷過去,听得滿場都是吸氣聲,和敬畏的目光。
蘇淺蘭點點頭,淡然吩咐︰「將他送回房去,好生養傷。等會兒姍丹和我親自到賬房清點賬目,阿娜日,跟隨達春總管盤點庫房,其余人各回各房,各安其職,解散!」
這一出有賞有罰,殺伐果斷的儆猴戲起效之顯著,超乎蘇淺蘭意料,所有人退去的時候,看向她的目光已不敢再有半點輕慢佻達之意,有的只剩下震驚服膺,和死心塌地的恭順。
達春很想立即過去探望自己兄弟的傷勢,但在阿娜日的等待之下,他只得暗嘆一聲,恨怒達貴不知死活,瞞著自己闖下彌天大禍,然後在阿娜日的催促中不得不領著她和兩外兩個丫頭向庫房方向走去。
葉赫那拉氏在貼身丫頭的攙扶下臉色微白的走出廳堂,蘇淺蘭朝她微微一笑︰「妹妹氣色不大好,怎麼了?」
「我……福晉杖責二總管,我听著……听著實在有些……有些不忍呢!」葉赫那拉氏言語支吾,中途轉換了好幾次說辭,才把「害怕」二字給硬吞回肚子里去。
蘇淺蘭見她目光閃爍,不敢跟自己直視,似笑非笑的道︰「既然妹妹有些不適,那就趕緊回房歇著罷!有事我再派人過去找妹妹。」
「是是!多謝福晉!奴婢就告退了!」葉赫那拉氏如逢大赦,趕忙屈膝一禮,拖著丫頭匆匆逃離了庭院。
姍丹看著她的背影,不覺輕輕一嘆。蘇淺蘭听到,轉頭笑問︰「嘆氣?可是看出什麼來了?」
「庶福晉多半跟達貴總管貪墨一事月兌不了關系!」姍丹搖搖頭,卻是佩服的望住了蘇淺蘭道︰「還是格格厲害,一早就留了她在這里看這出戲,她果然驚懼之下露出了端倪。」
「嗯,走吧!到賬房去!」蘇淺蘭對她的回答不置可否,而是望了望天色,低聲道︰「這個達貴,看著並不像大貪大惡之人,只怕賬房那邊咱們不會有什麼收獲,得等外頭的消息了!」
隔一道牆就是外院,是四貝勒平時接待男客和辦事的所在,達貴被施以杖責就在外院與內院之間的花園水池邊上。這時人已抬走,下人也已洗去地面的血跡,雖然不再見半點血色,但那一灘水漬,卻仍能叫人憶起達貴受刑時刺耳的聲聲慘叫,為之不寒而栗。
達春陪著阿娜日盤了大半天,終于將庫房的賬務對清,便匆匆往外院大門趕去,路過此地,不由呆愣了片刻。達貴的性情脾氣他心中有數,並非見錢眼開貪惡之輩,可沒想到……
不是他不想去探望自己兄弟,可是福晉已經下了禁令,任何人不得私下接觸嫌犯。尤其是他,哪怕沒有這條禁令,他也得主動回避。
為今之計,只能去見四貝勒,希望可以用自己兄弟跟隨多年忠心耿耿的情分,來說動四貝勒!想到此處,達春忽是一怔,陡然記起,今日一日四貝勒都不會回府,直到深夜,那豈不是說,新福晉要對達貴下手之事,四貝勒早已知道並且表明了暗中支持的態度?
兄弟呀兄弟!你究竟吃錯了什麼藥,好端端干出背主欺上的事,這不是、這不是自絕于死路?達春仰面向天,焦慮之下頹然長嘆。
身為貝勒府二總管,達貴的居所可算十分華麗,屋子雖然不大,陳設卻頗為精致,使用的紙張筆墨、被褥幔帳,都是僅次于主子的一流貨色,這等條件,便是許多富貴人家的子弟也未必能及。
但現在,平時頗多訪客和奴僕往來的這間屋子,卻顯得格外清冷孤寂,達貴一個人昏然伏臥在床榻上,身邊連個倒水的小廝都見不到。
「吱呀」一聲,有人推門而入。
響動驚醒了昏睡中的達貴,他微微睜開迷糊的雙眼,想問話,才發現自己上下嘴唇粘連一處,已干裂得幾乎難以分開,便不由輕輕吐出了一個字︰「水……」
很快,就有一杯溫水遞到他眼前,甚至好心地喂著他灌了下去,達貴的精神又好轉了些,有氣無力道了聲「謝謝」,抬頭向那好心喂他水喝的善人望去。
綠袍如水,青絲結辮,明眸善睞,神態憨直,握著水杯俏生生站在他面前的,赫然便是新福晉身邊兩大侍女之一阿娜日!
「你……你……」達貴吃了一驚。
「好些了麼?」還沒等他吃驚回神,背後又傳來一聲清甜的問候。
達貴這一嚇更是非同小可,人趴在床上動不得,脖子卻竭力扭到極限,去看身後那出聲之人,一見之下又險些暈了過去︰「福晉!」
蘇淺蘭又換了一式旗袍,明淨藍天般的淺色,再飾以更淺的月白彩牙紋繡,發髻上再綴以薔薇絹花、珍珠白玉簪,襯上她窈窕的身線,柔美的容顏,一掃清晨那種迫人的氣勢,反現出寧靜優雅、平易近人的一面來,讓人心情為之一松,緊張焦慮大幅減輕。
見著達貴轉頭困難,蘇淺蘭微微一笑,主動走到他頭前望住了他,和聲道︰「你不必亂動,我來,是有幾句話想要問你,希望你能抓住機會如實作答,因為今**我的對話,絕不會傳到貝勒爺的耳里去!」
達貴暗地駭異,口中不覺訥訥地問︰「福、福晉何意?」
蘇淺蘭輕笑一聲,從袖中取出了一疊單據,當著他的眼楮在掌心里輕輕拍打著,悠然道︰「你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有些事情貝勒爺絕不能容忍,就算你從小跟著貝勒爺,情分匪淺,也是無用!你之所以一個人把所有的罪責都擔下來,不都是因為這樣麼?」
「我呢就不同了!我不是貝勒爺,他不能容忍的事情,在我看來並無大礙,所以你所害怕的懲罰,絕不會從我這里發出來!」
蘇淺蘭笑容一斂,肅然道︰「但你要知道,我現在是貝勒府的女主人,我不希望有人做出任何欺瞞著我的事情!所以你必須對我坦白,這是你做奴才的本份,也是我維持闔府安寧的必然要求!明白了麼?」
達貴神色變幻,迎著蘇淺蘭自信、洞穿一切的目光,不覺心尖一顫,低下頭來︰「福晉想知道什麼?」
蘇淺蘭唇邊笑意一閃而過︰「四萬八千三百多兩銀子的去向!」
達貴一震,他自問做得極為隱蔽,連哥哥達春也被他瞞了過去,葉赫那拉氏就沒有發現什麼!當初賬簿移交,他還料想新福晉還在學習女真文字,她再厲害也得花費幾個月的時間才能察覺其中貓膩。
殊知這位新福晉當真不愧天命格格的傳言,竟厲害至斯,才不過幾天功夫,就挖出了他動過手腳的痕跡,連他具體貪墨了多少銀子,也算出了大致數字,那還有什麼事能瞞得過她?怎樣瞞她?
一念及此,達貴頹然泄氣,呆了半晌,才苦澀的道︰「那筆銀子……那筆銀子……並不在奴才手里,奴才……從未私用半分!」
「我知道!」蘇淺蘭絲毫不現意外,淡淡的道︰「你沒這份貪心,也沒這份膽量!說罷,是不是前福晉烏拉那拉氏?」
達貴倒抽了一口寒氣,瞪大眼楮呆然望住了她,即便已有心理準備,但這名字果然從新福晉口里吐出,仍然給了他極大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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