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更漏隱隱,蘇淺蘭仍如往常般端坐桌旁,一面漫不經心地學著女真文字,一面吩咐小丫頭打探四貝勒可有回來。
今日盛京汗宮設宴,慶賀努爾哈赤西征勝利,圓滿回師,她是早已知道的,因怕四貝勒會被灌得醉醺醺的回來,她還讓阿娜日早早備下了醒酒羹湯,只等四貝勒一回來,就可喝上,以安睡眠。
「格格!您若是困了,就先歇著吧!我看貝勒爺今夜可不會那般早回來!」阿娜日到底心疼蘇淺蘭,瞧她哈欠連連,不由出聲勸諫。
蘇淺蘭搖頭︰「你們不用管我,貝勒爺若來了,小丫頭會提前把你們叫起來,你們不妨和衣躺上一會,陪著我干坐,卻是不必!」
一旁姍丹笑道︰「阿娜日姐姐你還看不出來麼?不單是貝勒爺習慣了一回府就奔來這兒,只怕咱們格格也習慣了貝勒爺回來才肯歇息,否則就是睡了,也不踏實的!」
「胡說!」蘇淺蘭甩了她一個白眼,心中卻掠過些許惘然,難道正如這丫頭所言,自己不知不覺間也離不開皇太極了?
正說著,派在外頭守候的小丫頭忽然慌慌急急的跑了進來,蘇淺蘭方自精神一振,那小丫頭已然大聲嚷嚷︰「福晉!福晉!貝勒爺剛已經回來了!可貝勒爺沒有往咱們這院子來,而是……而是……」
「而是什麼?」蘇淺蘭心頭一凜,屏息追問。
「而是,去了庶福晉葉赫那拉氏的院落!」小丫頭神情復雜,仿佛嫉妒,仿佛不忿,還帶著一絲不敢相信。
這個消息,一下炸懵了阿娜日和姍丹,兩人連聲追問,生怕那小丫頭看錯了眼,弄錯了情報,然而小丫頭說來卻又言之鑿鑿。
「格格……」阿娜日不無擔憂的望向蘇淺蘭。
蘇淺蘭呆了一會,才轉頭吩咐︰「姍丹,你把咱們備好的醒酒羹湯端到庶福晉院子去,貝勒爺臨時起意過去,只怕庶福晉不曾有備!」
「是!」姍丹遲遲疑疑地答應著,憂慮形諸于色。
「快去!」蘇淺蘭卻異常冷靜︰「我在這里等著,你留個心眼,把看到的一切回來報與我知道!」
姍丹一醒,領了使命匆匆離去。阿娜日支走了小丫頭,回來站在蘇淺蘭身旁,惴惴不安地道︰「格格,您不用放在心上,許是貝勒爺喝醉了酒,念起舊日情分,才會這樣。」
蘇淺蘭搖頭一笑︰「咱們不要被貝勒爺寵慣了,以為他應該每天都應該到這兒來。其實,這整個貝勒府,哪處院子不是屬于他的?他要去別的院子,也不是什麼破天荒的事情,咱們用不著大驚小怪。」
四貝勒確然已經喝醉,他一生冷靜理智,酒量又大,從未有過醉酒失態的時候,哪怕新婚之夜被人圍攻強灌,他也能在酒意升起之前安然月兌身離去,是出了名的滑溜不好灌醉。
可是這一夜,他卻放開了懷抱,來者不拒,酒到杯干,縱意狂飲,終于喝到面紅耳赤、滿身酒氣,險些便爛醉不醒人事。
達春接過連安的活計,扶著四貝勒往內院走的時候,不禁狠狠瞪了連安一眼,這些個沒腦子的奴才,自己不在,他們也不曉得規勸主子幾句。連安心中快意,臉上可不敢有所表示,只是裝傻充愣。
等到四貝勒吩咐前往庶福晉葉赫那拉氏的院子,達春也終于覺出不對了,不由向連安投去詢問的目光。連安哪敢透露半分內情,咬緊了牙關一律推說不知,達春卻也拿他無法。唯有心中暗暗納罕,想不明白四貝勒怎會舍了他最鐘愛的福晉,跑到別的院子里去。
葉赫那拉氏可不會覺得奇怪,她只覺得歡喜無限,四貝勒果然沒忘了她們這些妾侍,對新福晉的新鮮感一過,又會想起她們來。將來……呵呵!新福晉的新規矩,可有點兒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四貝勒一直強撐著,進了內室再也支持不住,一頭躺倒在床上。葉赫那拉氏從未應付過他這般爛醉的情況,一時手忙腳亂。
達春幫著月兌去了四貝勒的靴子,提醒葉赫那拉氏先上醒酒湯。葉赫那拉氏一愣,這半夜三更的,叫她臨時去哪里弄?好在這時便有小丫頭跑過來,說是福晉派人送了醒酒湯過來。葉赫那拉氏一喜,也就沒想得太多,連忙讓進。
有小丫頭端來溫水,葉赫那拉氏便很細心的絞了面巾,坐在床頭親自給四貝勒擦臉拭汗。
原本昏昏沉沉的四貝勒,被這濕意一激,睜開了朦朧的醉眼,隱約見著葉赫那拉氏的面容,不由皺緊了眉頭︰「這是哪兒?」
達春正準備告退,听見這話,連忙上前回稟︰「爺!這是葉赫那拉庶福晉的院子,是您吩咐要來的!」
四貝勒拍了拍額頭,仿佛記不起來自己何時下了這樣的命令,意識空白中隱約想起了什麼,唇邊不覺現出了一絲比哀痛還要讓人瞧著心碎的笑意,口中喃喃地念︰「葉赫那拉……葉赫那拉……」
不知不覺中,似乎又置身于看過了兩個女兒之後的晚上,葉赫那拉嫵媚如絲的雙眼怯怯的望著他,欲語還休,哀哀懇求︰爺,奴婢想要一個兒子,求您賜給奴婢一個兒子……
「爺!喝湯吧!」葉赫那拉氏接過小丫頭遞來的醒酒湯。達春機靈的趕緊扶起四貝勒上半身,撐著不讓他倒下。
四貝勒對這些卻毫無所覺,他一伸手,陡然抓住葉赫那拉氏的捏著湯羹的縴手,發出了兩聲宛若受傷獅子般的自嘲低吼︰「她不願生!有的是女人願給爺生!你不是想要個兒子麼?來!爺遂了你!」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誰人想過,四貝勒不醉則已,一醉竟是這般放浪形骸,目無他人,什麼話都能說得出來?!
「爺……」葉赫那拉氏又驚又羞,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四貝勒一把扯了過去,手里的醒酒湯飛月兌出手,砸落在地。也不知四貝勒哪來的力氣,翻身將她壓住,還本能的伸手扯落了幔帳。
達春見狀,連忙退後,遣散屋中一應僕侍,彎腰撿起地上好運只是斷成兩半的湯碗和銅匙,也匆匆退出了內室。
沒有人發現,原本提著食盒站在內室角落,如今退出站在院內的姍丹臉色異樣的蒼白,呆愣了好一會,才飛奔離去。
听完了姍丹的轉述,蘇淺蘭也終于臉上變色,四貝勒為何會說出那樣的話?難道自己偷偷想要避孕的事終于被他覺察,以至有了這般反應?想來想去,除此之外,真是再無其他解釋!
阿娜日不知前因後果,听得莫名其妙,疑惑的瞟向自己主子,心中猜測是不是自己主子跟貝勒爺說了些什麼不當的私房話。
蘇淺蘭思緒百轉千回,望了望急迫想要向她下跪請罪,但礙于阿娜日在場又不敢有所表示的姍丹,良久,才淡淡的打發她們各自休息,自己則若無其事的爬上空闊的大床,憂慮睡去。
一連數日,四貝勒果真再不曾涉足蘇淺蘭的後院,每日里蘇淺蘭听到的消息,都是他早出晚歸地忙碌,短短數日,睡遍了除哲哲外府里其他女人的屋子,連新納的庶福晉那拉濟雅院子,也去了一次。
阿娜日焦慮得不知如何是好,連連追問︰「格格!貝勒爺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您跟貝勒爺置了氣?這樣下去,您還怎麼服眾?」
姍丹則是另一副神態,瞅著阿娜日不在,她就會淚流滿面地向蘇淺蘭自責請罪,甚至提出了自己想出來的月兌困主意︰「格格!您就讓奴婢把一切擔了吧!奴婢願向貝勒爺自請處置,就說那藥是奴婢自作主張,拿來對付其他福晉和格格們的,跟您沒有關系!」
蘇淺蘭苦笑回絕了姍丹的提議,她不會低估四貝勒的智商,以為姍丹這種說辭就能將他蒙騙過去。
對阿娜日,她則無話可說,如果沒有姍丹只有阿娜日,她就是想避孕也無法付諸行動,也就不會引出這諸多事!要怪,只能怪自己看輕了古人對傳宗接代的重視,行事不慎,觸犯了四貝勒的底線。
可如今哪里還有後悔的余地?即便讓四貝勒知道自己實際沒有把藥吃下去,但那避孕的心意卻無法否認!屆時又該如何辯駁?
每天听著四貝勒又去了誰的院子歇夜的報告,蘇淺蘭心中竟是出奇的沒有生出怒意,是自己先有了對不起他的行動,他這般報復,也算是自己該受的懲罰,哪里還能要求他的寵愛?
看來自己終究不是歷史上的宸妃,一個穿越者,改變歷史軌跡的同時,也就改變了宸妃一生受寵的命運,那麼失寵,也不奇怪!
或許這異樣情形發生的時日尚短,貝勒府的下人們未由此變得情緒波動,雖然四貝勒忽然熱衷起來,卻把千嬌百媚傾國傾城的新福晉冷落一旁,他們也只是暗中驚奇而已!並不能從福晉平靜如昔的神態上看出任何端倪。
沒有人知道蘇淺蘭怎麼想,連阿娜日和姍丹也猜不透她那冷淡外表下面的真意,只有蘇淺蘭自己知道,她是在等一個機會!而這個機會,終于在四貝勒醉酒之後的第六天上悄然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