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艙室中,氣氛壓抑,葉赫那拉氏緊張得頻頻望向努爾哈赤和太妃兩人談話的所在,一臉的患得患失,但當然,那邊房門緊閉,什麼也看不到、听不到
蘇淺蘭則暗自留意著阿巴亥,從目前情形來看,努爾哈赤狀況不錯,沒有因為阿巴亥繼續反對他要追封四貝勒生母孟古姐姐而發怒。反而是阿巴亥自己情緒激動,坐立難安。
想來阿巴亥也生怕努爾哈赤暴怒,改變了應對策略,由針鋒相對變成了哀懇哭訴,若是她能將努爾哈赤的安危放在心上,努爾哈赤病情好轉的幾率必然大幅升高,甚至痊愈。
可是,蘇淺蘭心頭仍然壓著一塊巨石,無法松懈。原來的歷史上,努爾哈赤最終是逃不過去的,他沒能活著回到盛京去,究竟在什麼地方出了差錯?會不會是……太妃?
應該不會蘇淺蘭搖了搖頭,不管太妃同不同意努爾哈赤追封孟古姐姐為後,努爾哈赤都不可能因此情緒大動。太妃同意的話,他最可能的反應不會是狂喜,頂多有點如釋重負或感慨,太妃不同意的話,那他也不過就是失望、失落,絕不會對太妃發怒。
那麼,有沒有可能是太妃表示同意之後,阿巴亥受激之下忘記一切又去向努爾哈赤大吵大鬧,終于釀成悲劇?蘇淺蘭心中凜然,這樣的話,可絕不能再讓阿巴亥有機會去見努爾哈赤了
似乎感受到蘇淺蘭的注視和目光中的戒備,阿巴亥驟然轉過頭來,冷冷向她回瞪著,口中亦冷冷的道︰「自古以來,非蒙冤受屈者,追贈其身份封號,那都是在人剛死的時候,從未有過時隔多年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例子就算太妃同意,此事也得先經過朝議允可四貝勒媳婦,你還是不要抱持無謂的幻想為上」
葉赫那拉氏回頭瞥了阿巴亥一眼,臉色難看,阿巴亥明著是針對蘇淺蘭,但何嘗不是暗暗敲打自己,此舉著實囂張可恨。
蘇淺蘭勾唇一笑,笑意不達眼底,只是若有深意的回道︰「大妃多心了哈日珠拉豈會如此淺薄可笑一切該我有的,無論誰如何阻止,始終也跑不掉,一切不該我有的,便費盡心思,也是枉然」
「你……」阿巴亥如何听不出她話中之意,頓時氣得七竅生煙,偏偏又抓不到她的話柄,只得恨恨的甩了一句︰「你明白就好」
葉赫那拉氏暗地喝彩,得意的飛眉向蘇淺蘭投去了贊賞的目光。
蘇淺蘭卻沒注意到葉赫那拉氏對她的贊賞,她還在努力想著法子不讓阿巴亥在抵達盛京之前危害到努爾哈赤的性命。
如今她已有七分肯定假若努爾哈赤來得及立下遺囑,汗位繼承人定然就是四貝勒,否則努爾哈赤不會想到要追封四貝勒生母一個大妃的名位,增加汗位繼承人的合理合法性。
可如果她能保得努爾哈赤活著留下遺囑,說不定阿巴亥也因此而逃過被殉葬的命運,將來成為一個隱患,以太妃的身份處處和她作對。
真是諷刺啊自己為了四貝勒的繼位正統性而救努爾哈赤一劫,順帶也便救了阿巴亥的性命,可是到時候,被救的那個人非但不會感激,反而會成為死敵,那自己算不算是在搬石頭砸向自己的腳?
正思慮間,太妃從里頭走了出來,阿巴亥一見,立時兔子般竄了過去,想要搶在葉赫那拉氏和蘇淺蘭之前返回努爾哈赤身邊去。
出乎意料的是,反而是太妃堵在門口,攔住了阿巴亥。
「大汗歇了,你們都別進去,需要你們的時候,會喚你們進去的」老太太不咸不淡的丟下一句。
蘇淺蘭暗松了一口氣,看向阿巴亥,只見阿巴亥咬緊了牙關滿臉不忿,可也毫無辦法,這麼多人盯著她,她也不敢硬闖,否則到時候若出了意外,她也是擔待不起。
「追封的事……大汗可有了定論?」阿巴亥忍不住問。
老太太點點頭又搖搖頭︰「現在還不知道你急什麼等回了宮,一切自有大汗做主不管大汗怎麼做,本宮都沒意見」
蘇淺蘭嘴角微微一抽,有點想笑,老太太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譜,她說上半天也未必有一句是能作準的,回答也不在點子上。
阿巴亥也是急了,听到太妃的話才想起老太太是什麼樣的人來,面上悻色一閃而過,沒有再多問什麼。不過神色間倒是緩了一緩,既然老太太說了不知道,至少她還有的是機會阻止這件事。
太妃看來事情已了,連一刻也不想多留,說自己已經跟努爾哈赤告辭過,直接就讓人送了她下船。
阿巴亥心中掛著努爾哈赤,不肯久離他的左右,意思意思送送,就回了努爾哈赤的外艙候著,葉赫那拉氏還是記得蘇淺蘭最初的建議,也跑去在一旁盯著,結果只有蘇淺蘭依足晚輩禮將太妃一直送下了船。
到得碼頭,蘇淺蘭才松開攙扶著太妃的胳膊,也是她愛心作祟,總是不放心這位顫巍巍的老太太,怕她在狹窄輕晃的橋板上摔著,想著自己算是會點身手的,比那些宮婢們可靠,便扶了她一把。
「四貝勒媳婦」太妃回身望著蘇淺蘭,布滿皺褶的面上寫著感慨和欣賞,莫測高深地笑道︰「你這孩子不錯放心吧只要大汗看了那個東西,大妃也阻攔不住你那額娘一定會被追封大妃的」
蘇淺蘭一驚,愕然發問︰「什麼東西?」
「呵呵呵呵」太妃一臉得意,並沒回答她這問題,而是在她發愣著的時候,領著一班宮婢嬤嬤內侍護衛登上了車駕揚長而去。
蘇淺蘭呆在碼頭,直到身邊內侍出聲提醒,才回過神來走上艦橋,一路驚疑不定的返回了艙室。
什麼叫「只要大汗看了那個東西,大妃也阻攔不住」?難道在太妃和努爾哈赤密談的時候,太妃給了努爾哈赤什麼東西?那究竟是什麼東西,能讓阿巴亥的阻攔計劃失敗?
蘇淺蘭越想越覺不妙,要說有什麼東西是她疏忽過去未能掌控的,當屬太妃和努爾哈赤的密談,就太妃那個不靠譜的模樣,萬一她要拿給努爾哈赤看的東西,是會刺激得努爾哈赤暴斃的催命符……
蘇淺蘭不寒而栗,腳下越走越快,幾乎小跑起來,等她帶著一絲驚惶撲進艙室,那卷起的衣風竟把里頭阿巴亥和葉赫那拉氏兩人都驚著了,齊齊回頭詫異的望住了她。
「大汗、大汗沒事吧?」蘇淺蘭急問。
「怎麼了?大汗不是歇了嗎?能有什麼事?」葉赫那拉氏從未見過蘇淺蘭這般急切的模樣,被她弄得也驚慌起來。
蘇淺蘭感應到阿巴亥也緊盯過來,深吸口氣穩住了自己情緒,出聲道︰「雖說大汗不讓人打擾他的休息,但他如今病著,咱們豈能大意不如讓張太醫提前過去瞧瞧,也好讓咱們放下心來?」
「你倒是挺上心的」葉赫那拉氏還沒回答,阿巴亥便哂然先開了口,不過蘇淺蘭的建議,她卻是听了進去,回頭便吩咐身邊的內侍︰「你去,把張太醫請來」
蘇淺蘭倒不介意這命令由誰來下,見那內侍匆匆領命而去,而寢室那邊站著的幾個內侍也無異狀,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努爾哈赤沒有異狀,那也許太妃要給他看的並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自己可有點杯弓蛇影太過擔心了。
張太醫很快去給努爾哈赤觀察了一會回來,告訴三位女主子,努爾哈赤情況穩定,讓三女一齊緩下了緊繃著的心弦。阿巴亥更是直接狠剜了蘇淺蘭一眼,責怪她大驚小怪,嚇人一跳。
不過張太醫這番進去觀察病人,卻是又吵醒了努爾哈赤,好在努爾哈赤並未動怒。蘇淺蘭有點赧然,老人家睡眠本就警醒,又病成這樣,正需要多多休息,自己卻騷擾了他的睡眠。
反正努爾哈赤也醒著,針灸處理創口的時辰也差不多了,張太醫請了旨,便召集其他太醫,擁到內艙開始了又一輪忙碌。
一番治療過後,努爾哈赤又恢復了些許精神,阿巴亥、葉赫那拉氏和蘇淺蘭畢竟關切,等太醫們退下之後,都留了下來。
有大妃在,自然是輪不到蘇淺蘭說什麼話,就是側妃葉赫那拉氏也由于口舌不如阿巴亥,而被擠到了一旁,只能听著阿巴亥對努爾哈赤噓寒問暖,很有技巧分寸的展現自身的委屈和柔情。
努爾哈赤還是很享受美人關懷,听到阿巴亥再度委婉的表示不贊成追封孟古姐姐的意見,也只是擺擺手,阻止她再提這個話頭︰「這件事暫且擱下,本汗還得仔細考慮,待什麼時候本汗有了決定再說」
阿巴亥模不準他的心意,倒也不敢再提,眼珠一轉卻又提出,自己既然已經「痊愈」,理當留下守候看顧努爾哈赤,換那辛苦了好幾天的側妃葉赫那拉氏回去休息。
蘇淺蘭的心又提了起來,努爾哈赤目光一逡,將葉赫那拉氏和她的神情都看在眼里,頗出人意料的淡笑拒絕了阿巴亥的建議︰「行了本汗曉得你們的心意,你們親自守夜實無必要,誰也不必留在本汗身旁這些事自有內侍來做」
努爾哈赤開了口,阿巴亥也只得無奈答應。
蘇淺蘭想不到替她解決這個難題的反而是努爾哈赤本人,頗為意外的望了他一眼。可不知怎的,她始終覺得內心很不安寧。
這里就是雞堡,歷史上努爾哈赤的葬身之地,可為什麼到目前為止,努爾哈赤除了氣色極差、虛弱不堪之外,瞧著並不像就要斃命的模樣?所謂事有反常即為妖,蘇淺蘭可放不下心來。就當她心神不寧目光游移不定的時候,忽然一樣東西跳進了她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