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國之後,實在難有出宮的機會,蘇淺蘭一年到頭幾乎所有的日子都只好宅在宮中,反而不如布木布泰可以時常串門子,獲知許多外頭百姓的生活現狀。
听布木布泰的描述,大清從明朝疆域擄來的百姓因為獲得原本沒有的安定生活,抵觸情緒很少,也沒有跟當地原住民發生太大的沖突,融入社會的進程竟是非常順利。
看著布木布泰閃光的眸子,蘇淺蘭只是淡淡一笑,或許是穿越時空的緣故,這麼多年了,她內心還是沒有真正的融入這個社會。
她不會因為自己是皇後就自豪,不會因為大清四處征戰累戰累勝就驕傲,也不會因為大明的百姓生活苦難就難過,她仿佛躲在一側,冷靜的注視著這一切,如同在讀一本立體的史記。
自然這生活中也有她在意的人,比如皇太極,比如福臨,所幸他們現在都很好,于是她不用為此費盡心思多做什麼,只要守著、陪伴著他們,跟他們同悲共喜就好。
有時候她也會忍不住想,自己穿越過來,改變了一些東西,但總的歷史趨勢她卻沒去主動修改,那她這番穿越又算什麼回事?
或者還是產生了什麼影響,只是她現在看不到?蘇淺蘭這麼想著,不由多望了布木布泰幾眼,比如說,不再是孝莊皇後的布木布泰過得比原來歷史上的日子更滋潤快活。
比如說,原來歷史上沒有兒女的睿親王多爾袞如今卻因為布木布泰而得到了一個親生的寶貝女兒。
比如說幼年喪父的福臨因為早生十年,而獲得了有父親寵愛和管教的健康童年,不再是原來歷史上那個缺少教育的順治。
比如說袁崇煥不再被冤殺受萬剮之刑,而解甲還田削職為民,比如說大清男子的發式也有了改變,不再刮得只剩下半瓢頭。
比如說現在的大清在皇太極開始重視洋人西學之後,各門學科知識都建立了傳授的渠道,不但火器研制得到支持,而八股文章遭到摒棄,大清的文人更務實、更關心國策制定。
比如說商人的地位在大清的土地上得到提升,跟朝鮮、日本諸國的貿易日漸獲得青睞,給大清帶來更多的財富……
可不管結果如何,那都是幾百年以後的事了,在跟自己同時代的人眼中,自己已不再是他們的同學,而是變成了歷史書里的一個符號。
推己及人,漫漫五千年中華歷史,誰又知道,其中會不會也有很多人,其實也來自後世,並不全都是土生的古人?
「額格其,您的氣色有點差,是不是累著了?」布木布泰停止說話,關心的望向好似有些心不在焉的蘇淺蘭。
「沒事我睡會兒就好」蘇淺蘭微微一笑。
「那我就先告退了額格其你一定要注意休息」布木布泰說完這句,就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退出了關雎宮。
蘇淺蘭靜靜的靠在躺椅內,窗外秋風初起,已經有落葉不停飛下,算算時間,自己來到這個時空,不知不覺也十八年了,不說兩世加起來早已活過四十年,單單這個身體,也到了三十的大關。
盡管每天她都很注意鍛煉運動,不讓自己因缺少活動而失去活力,可是體能的減弱,她仍然能清晰地感到。
負責給她養生的張老太醫,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請脈,雖然他說的都是些泛泛的醫學術語,可是蘇淺蘭仍然能夠從他蹙起的眉頭中敏銳感覺出自己的身體有什麼異樣在引起他的困惑和憂慮。
歷史上的哈日珠拉本就不是個長命的人,難道自己即使改變了許多事,甚至避免了幼子早夭的命運,也還是不能延長她的壽命?
那麼,自己的生命,將會終結在哪一天呢?
蘇淺蘭不願意去想這結局,可又情不自禁的去盤算著自己將可能走到哪一步,能不能親眼看到皇太極入主中原的那天,看兒子福臨終于平穩地繼承帝位,看小董鄂長大成人,接掌內苑。
她隱約有種感覺,自己的命運跟國勢變化緊緊相連,只是她無法看透,自己還會在這時空中發生點什麼作用。她只能格外關注一切國勢和格局變化,靜靜的等這歷史自己去發展、去推動。
秋去冬來,才翻過年,大明土地上的各地農民軍終于從星星小火變成了燎原大火,繼張獻忠在武昌建立大西政權之後,闖王李自成攻克潼關要塞,迅速佔領了西安及陝西全境。
正月初一李自成西安稱帝,建號大順,同時兵出兩路,進逼京師,一路勢如破竹,不到三個月,便兵臨城下,困死了大明京城。
巍峨的紫禁城,仿佛失去了昔日的肅穆莊嚴,落日的余暉照射在宮殿的椽角上,折射出暗紅的光芒,如血般使人驚栗。
外城喧嘩的兵戈戰鼓之聲遠遠傳來,習慣了安靜氛圍的宮女內侍們紛紛面露驚容,那豎起了耳朵警惕小心行動的模樣,猶如一群頭頂出現蒼鷹的兔子綿羊,惶惶之色無處掩藏。
崇禎皇帝冷冷的坐在大殿上,本該濟濟一堂的文武百官如今卻稀稀落落,稱病的、事假不來的人比往日多了不止一倍,還有的干脆連借口都懶得找,直接就不來上朝了。
寶座之下,是個太監,名喚杜勛,已經投降李自成,此番入宮卻是以闖王的使臣出現,跟崇禎皇帝談判而來。
「……我主並無意覆滅大明天朝,不過是迫于貪官污吏催逼,走投無路不得已而為之,種種難處,唯懇萬歲明察體諒」
杜勛嘴里說得無奈,神態卻頗為倨傲,全無恭謙之意,能以勝利之師的使臣面對昔日的主子崇禎皇帝,他心里說不出的痛快解氣。
「狂言亂語李自成不過是鄉野小民,不思報效朝廷,為國出力,反而犯上作亂,他有何資格與吾皇萬歲談判」
「一地一級之貪官污吏,自有更高一級的官員督查管理,若人人都像他那般逢冤便殺官造反,豈不天下大亂」
「區區反賊,也敢求萬歲原宥他的難處,那天子掌理天下的難處,又由誰來原宥體諒?」
一眾朝臣紛紛憤怒譴責來使,李自成圍城不假,但這一時片刻他還攻不進來,斗嘴皮子,他們可不怕任何人。
崇禎皇帝壓下群臣的喧嘩,冷冷的問︰「爾主意欲如何?」
杜勛掃了一眼群臣,輕蔑的哼了幾聲,才傲然對崇禎說道︰「我主慈悲為懷,常說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如今進逼京師,沖的也不是萬歲,而是萬歲身邊的奸佞小人」
「因此我主說了,只要萬歲承認我大順國號,割西北之地封贈我主,賠銀百萬,犒賞我軍上下,並且允許我主獨立節度西北軍政,免我主朝覲納貢之禮,我主即刻退出京師,代守河南而且……」
杜勛緩緩轉了半圈,嘿然道︰「我大順軍的戰力,想必諸位也早已深刻領教只要萬歲分封我主之詔令公布天下,我主願為萬歲略效犬馬之勞,平定宇內,驅逐外寇還大明一個安定清平的天下」
「如若不然,我主為求自身冤屈得申,說不得只好揮師入城,斬佞臣、清君側到那時,萬歲的皇家顏面,我主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金鑾殿上人人變色,大明有史以來,接見過的使臣也不知凡幾,性情跋扈驕橫的也有不少,可囂張到這個程度的,還未曾見過,這哪里是談判,根本就是赤果果的脅迫威逼
崇禎皇帝袍服下的雙拳早已暗暗捏得死緊,指甲深深陷進肉里,幾乎把掌心戳出了血流,面上卻沒有一點表情,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瞪住了殿上那個蹦得歡快的蝦米。
要論過去,杜勛這等卑微的小太監,他連多看一眼都懶,也遠遠輪不到這麼一個小太監堂而皇之地站到他面前來說話,可是現在……
「轟出去」崇禎皇帝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繼而爆出了猶如獅子怒吼般更加雷霆震耳的大喝︰「轟出去」
杜勛嘴角一抽,眼看著金瓜衛士很快就沖到他的身邊,架住了他就往外拖,他惱羞成怒,驟然放聲喊了起來︰「真是給臉不要臉好心當成驢肝肺你們等著吧我主定會破城而入,你們這骯髒的大殿,定會染上你們的鮮血……」
他的瘋狂叫囂在空曠的金鑾殿中四處回響,群臣人人面如土色,憤怒中更多的卻是對將來安危的彷徨恐懼。
崇禎皇帝頓了許久,直到杜勛的叫聲再也听不見,才聲音沉重地揮揮手,緩緩地道︰「朕以藐躬,上承祖宗之丕業,下臨億兆于萬方,十有七載于茲。政不加修,禍亂日至。抑聖人在下位歟?」
「至于天怒,積怨民心,赤子淪為盜賊,良田化為榛莽;陵寢震驚,親王屠戮。國家之禍,莫大于此。今且圍困京師,突入外城。宗社阽危,間不容發。不有撻伐,何申國威朕將親率六師出討,留東宮監國,國家重務,悉以付之。」
「告爾臣民,有能奮發忠勇,或助糧草器械,騾馬舟車,悉詣軍前听用,以殲丑類。分茅胙土之賞,決不食言」宣罷這最後一道旨意,他便帶著一身冷肅蕭索退朝返回了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