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外又有內城和外城,格外高大堅固的城牆,就算擁有最犀利的攻城器械也不能妄想在短時間內破開城防。
然而世界上最堅固的,不是城牆,而是人心向背,若是人心不願固守一隅,那就算擁有世界上最堅固的城牆也沒有用
面對著闖王李自成浩浩湯湯近十萬大順軍隊,被圍困在城中的大明官員們卻心思各異,形同一盤散沙。
原本只要擰成一股繩,就憑京師的富庶和大量存糧,又有禁軍營的支持,守住京城三五個月,等候各地勤王之師解救危局也不是什麼登天的難事,偏偏就有人抱著保存自身的想法,向闖王敞開了城門。
這個人,就是守城太監曹化淳,他率先打開外城西側廣甯門,將闖王軍隊迎入復興門南郊一帶,令闖王軍隊不費吹灰之力就到了內城門下,虎視眈眈兵脅紫禁城。
不知道崇禎皇帝曉得自己竟然把最重要的京城防御交給了這樣一個不可靠的人,會是怎樣懊惱痛恨,但此刻的曹化淳卻是春風滿面,處身于闖王的軍中,返過頭來得意的望住了被團團圍困的內城。
在曹化淳馬前指揮全軍攻城的,是李自成得力部下劉宗敏。
這個鐵塔般壯碩、炭塊般黝黑的漢子,不但自身武力過人,打起仗來更是一把好手,他帶兵很有一套,又有軍事頭腦,所部之人,于焉成為闖王部下第一精銳之師。
但今天一天下來,劉宗敏都只是讓手下小規模地攻城,沒有發動大型的攻擊,看起來就好像是在試探京城禁軍的實力。
曹化淳好幾次想開口詢問劉宗敏何時才會發動總攻,然想到自己才剛剛投降過來不到一天,這口就十分難開。
看看天邊夕陽只剩下一線微光,周圍景致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劉宗敏終于傳令鳴金收兵。
曹化淳瞅準時機,拍馬上前笑道︰「常聞劉都督本事過人,兵鋒所指戰無不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呀」
劉宗敏瞥了他一眼,正待答話,後方大營忽然奔來一騎,直到他的馬前方停下來。馬背上坐著一員長相俊逸的年輕將領,他朝劉宗敏抱拳為禮,喚了一句︰「劉都督」
對自己人,劉宗敏態度極為親近,當即微笑招呼︰「李岩啊有什麼事竟要勞你的大駕親自跑來,派個小兵兵來就行了嘛」
「李岩不敢」年輕將軍笑了一下,又抬頭道︰「此番前來,實在是為了我家師兄想要入城之事,特向劉都督請令,並告知麾下兵士,勿要為我家師兄形跡所擾,大驚小怪」
劉宗敏神色一詫,隨即爽快的答應下來︰「這有何難劉某這面令牌,可保得令師兄在軍中來去自如」說著便由懷中模出一枚可代表他傳達軍令的銅質標牌,拋給了李岩。
「多謝都督」李岩接過令牌,道謝離去。
「這位李岩將軍的師兄……要入城?」曹化淳在一旁看得奇怪,回頭瞥一眼被圍得密密匝匝的京師內城,大感詫異,即便那個誰能憑著令牌順利跑到城門下,他又如何能飛進守衛森嚴的內城?
「曹兄弟有所不知,李岩將軍的師兄,人稱鬼面,一身功夫莫測高深,他說要入城,那就一定能夠入城,毋庸置疑」劉宗敏呵呵笑著道了幾句,目中卻快速的閃過了幾分忌憚。
拿到令牌的李岩迅速回到後方大營,鑽進緊貼闖王王帳的旁邊一座白色營帳,對著里頭座後的人喚了一句︰「師兄」
那座後原本對著帳內地圖在觀看的人聞聲回過身來,對住了李岩。一裘黑色袍服、身形挺拔宛若修竹的他,臉上卻赫然戴著一張人皮面具,木然呆滯的面具後面,只能看到他一對深邃的雙眸。
李岩拿出劉宗敏的令牌,雙手遞上,卻低聲相勸︰「師兄紫禁城的守衛必定比內城森嚴不止十倍,您為何不等破城就……」
鬼面擺手阻住了他的話,接過令牌,聲音沙啞的嘆了一句︰「他的身份特殊,我可不願等他淪為闖王階下之囚」
「師兄您是要親手……」李岩低聲動問。
「唔」鬼面淡應著,目中卻有寒光閃過。
黑夜很快降臨,闖王軍中處處升起裊裊炊煙,兵士們開始埋鍋造飯,一名親兵奉命走進鬼面營帳,請他去跟闖王一同用膳。
鬼面沉吟片刻,點頭答應,帶著李岩去了闖王大帳。
李自成生得很是魁梧高大,但他給人的感覺卻十分瘦削,高顴骨、深眼窩,直鼻闊口,完全沒有中原漢子那般帶點斯文的感覺。
見到鬼面,他便咧嘴笑著熱情地親自迎了上來,把肩搭背的將鬼面一直扯到自己身邊落座,呵呵笑道︰「多虧了兄弟我大順軍方能絕處逢生,做到如今這等局面,就沖這一點,等破了內城,皇宮中的寶貝,定要由兄弟先挑個夠我等絕不搶在兄弟先頭」
鬼面聞言,語氣頗覺遺憾的問︰「崇禎,拒絕和談?」
「可不是」李自成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惱火的道︰「老子听兄弟您的勸,給他派去使臣,誠意拳拳的和談,承諾給他平定天下,驅逐外寇,這龜兒子死鴨子嘴硬就是不答應」
鬼面沉默著,不發一言。
李自成轉頭一瞥,以為是自己大嘴巴不注意惹惱了這位,連忙給他倒酒陪不是︰「啊呀呀瞧我,話兒說得,兄弟您千萬別听岔了我可不是對你生氣我是對那崇禎小兒生氣」
鬼面並未生氣,幾年相處下來,他早已清楚李自成是什麼樣的人,喝下三杯烈酒,他便放下了竹筷,認真對李自成說道︰「闖王我有一事,正要相告闖王」
「哦?什麼事?」李自成瞧出他的認真,也放下了杯箸。
「最多三日,在下便要離去,從此山海相隔,恐怕今後再無見面的機會」鬼面微微一頓,淡淡表示了告辭之意。
李自成大驚,連忙呼喚︰「兄弟這……這怎麼可以你我患難相交,共圖霸業,眼看就到收成的時候,您怎麼……」
鬼面豎起一掌,拒絕了他的挽留,微喟道︰「闖王厚愛,在下心中感動然在下志不在此,此間事了,惟願天空海闊,遨游于世,尋求精武之道,那才是在下心中樂事,尚望闖王成全」
「兄弟」闖王語氣沉重下來,神態間流露出濃濃的不舍︰「沒有兄弟的輔佐,李某何能有今日輝煌李某本想著,拜宗敏為大將軍王,拜兄弟為宰輔,一同治理天下,但兄弟卻忽言離去」
「少兄弟一人,李某如斷一臂,將來殿上百官,四顧獨少兄弟一人,這讓李某情何以堪啊」言罷又是長長一嘆。
「闖王錯愛在下慚愧論行軍打仗,在下還粗通一二,可若論治國之策,在下這點能耐,萬萬不及大明那些官吏」
面對李自成的挽留之意,鬼面卻絲毫不為所動,只是給了他最後的建議︰「闖王只要依在下早先的建議,入城之後善待百姓,做到秋毫無犯,必能迅速接收六部官員,使之運轉如常,不出旬月,便可坐穩江山,按部就班改朝換代」
「屆時,天下自有能臣干吏往投大順,闖王但能擴開門路,收賢納明于麾下,便可逐次取代大明不可用之腐朽舊臣,整肅吏治,一洗天下污垢,建立大順之清明盛世」
話到此處,鬼面長身而立,退出座位,面朝著闖王抱拳為禮,終于明確說出了辭別語句︰「在下言盡于此就此別過了」
「兄弟兄弟」李自成激動追下首座,想要將他拉住。
可是鬼面的身形何等迅速,輕巧地一退,就避開了他的抓握,低頭一禮,轉身走出王帳,幾個起落,就已消失在黑暗處。
李自成追出帳外,呆立在夜空下,遙遙望著鬼面消失的方向,良久說不出一個字,只感到胸中仿似少了一塊,空落落的難受。
「秋毫無犯、整肅吏治……」他喃喃叨念著鬼面最後給他的指示,長長嘆了口氣︰「我,一定會努力做到」
內城門外三十里,便是大順軍隊扎營之處,密密匝匝的軍帳好像數不清的饅頭將整個內城團團圍住。
鬼面飄忽的身影穿行在一個個「饅頭」之間,很快就到了距離內城最近的外層營帳,倏然停立下來。
「什麼人?」一小隊巡邏的兵士忽然發現他的蹤跡,連聲喝問。
鬼面取出劉宗敏所贈的令牌,拋到了那小隊兵士的隊長手里。那小隊長將令牌驗看無誤,語氣立刻緩和下來︰「將軍可有何吩咐?」
鬼面回頭瞧了瞧劉宗敏的中軍營帳,又轉頭看看前方宛若怪獸雌伏般巍峨的內城,以及環繞著內城稀疏遭到破壞的無人建築,只對那兵士說了一句︰「爾等自去巡邏,不用管我」
「是將軍請自便」那小隊長連忙拋回令牌,領著自己的巡邏小隊按照既定路線繼續往前走去。走出幾步忍不住回頭看看,卻如逢鬼魅般早已不見了剛才那位將軍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