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範文程領著一名年紀較他長七八歲,但面目跟他很有些相像的中年文士走了過來,那中年文士也是一身太醫的裝扮。而在這兩人身後,關雎宮外亂作一團,持刀的侍衛咋呼著沖進來,看樣子是想要阻止這兩人闖進宮內,可又晚了一步,神情好生為難
範文程朝福臨拱手道︰「救人如救火,情急之下臣未及通報,即帶人私闖深宮內苑,無禮冒犯之處,尚請八阿哥恕罪」
「太傅您說的是真的?他們有辦法救我額娘?」福臨一面揮退門外侍衛,一面緊張詢問,他明明已親眼看著母親咽氣,老師卻仿佛從天而降,宣稱能讓他**醒來,這叫他如何還能鎮定?
「八阿哥何不放手一試?」範文程謹慎相勸。
剛才宮中傳出哭聲,分明已情況大壞,一直內心忐忑不安的他倒是不怕自己兄長插手了,醫治不好沒有罪,醫治得好,那可就是大功一件也不枉他冒險答應兄長,闖宮一回了。
「八阿哥」範文采朝福臨一拱手,正要拜見,福臨連忙阻住了他︰「先生免禮救人要緊您快開始吧」
範文采不再和他客氣,點點頭走到了床前。
「循方,情形如何?」範文采一面給蘇淺蘭把脈,一面詢問。
「只能盡力一試,但願還來得及」李循方神色凝重,並不樂觀,一言已畢,出手如電,或掌或指,勁氣四溢,順著蘇淺蘭脊柱從腰到頸拍遍了她背上一路的要穴。
整個關雎宮內鴉雀無聲,連張老太醫等人也都屏息而觀,睜大了眼楮瞪著他放手施為。跟醫道一樣,內家功夫也是源遠流長,但人體究竟能把它修煉到什麼極致,始終沒有人知道
許多神通流傳于市井之間,吹得讓人難以置信,但不可否認的是,確然有些世外高人能做到旁人無法做到的事。中醫方面也不敢斷然否決這門功夫的神奧之處。
但見得李循方最後一掌拍在蘇淺蘭後頸上,本已死亡的蘇淺蘭陡然張口噴出了一蓬暗紅的淤血,始終把著她脈門的範文采立即驚喜的叫了一句︰「成了有脈搏了」
福臨等人無不大喜,可又怕驚擾了這兩人的療救,張著口卻又拼命把到嘴的呼喚咽了回去。眾太醫則如見奇跡,一個個目眩神馳。
床上的李循方又恢復了雙掌抵住蘇淺蘭後背的姿勢,只是這一次,他神色蒼白,額頭滲汗,顯見為此耗費了許多功力。
「範先生」他朝範文采示意的點了點頭。
範文采的神色仍然很凝重,又把脈片刻,方才放開了蘇淺蘭的皓腕,將隨身攜帶的針囊取出攤開,選取出一系列長針,夾滿了手指縫。
張老太醫眉毛一抖,雙眼瞬也不瞬地盯住了他動作,拿針的手法如此特異,可知他下針之法也必然不同尋常,卻是要瞧仔細了
準備停當,範文采也盤膝坐到了蘇淺蘭對面,先凝神靜氣頓了半晌,調勻呼吸使之綿長微細,方才陡然睜亮了雙眼,雙手齊出,快速沿著蘇淺蘭的頭頂往下,依次插入了銀針。
他一上來就對蘇淺蘭的腦袋下針,福臨等人莫不大吃一驚,可想到蘇淺蘭之前也已經被張老太醫這般醫治過,又是已經死過一回的人,震驚過後倒也接受了這個事實,誰也沒有出聲反對。
範文采手法極快,插完手里七八枚長針,又依次取出,重新插入另一處穴道,如此反復。眾太醫本想瞧個仔細,可是到後來,只覺得他的雙手竟快得好像出現了殘影,根本瞧不清了。
就在眾人的焦急等待中,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從夜幕初降一直等到了更鼓三響,室內各處燃起燈燭,照得關雎宮一片雪亮。範文采方才長長吁了口氣,將所有銀針收起,轉身下榻。
許是盤坐太久,加諸耗費心力,他起身之際險些站立不穩,好在範文程就站在他左近,連忙伸手將他扶住。
「我額娘,怎麼樣?」福臨急忙開口詢問。
李循方將蘇淺蘭放回臥位,替她蓋上薄被,也翻身下榻,關注的望住了範文采。他的功夫只能通經活脈,激發人體潛能,護住心脈,留住病人最後一縷氣息,救治上面還是得看範文采的能耐。
「病人畢竟已經斷氣,此番逆天行事,強留她的性命,究竟能不能成事,還得觀賴天命」範文采並不樂觀,對著眼前一干人緩聲解釋︰「十個時辰十個時辰之後若是情形仍然不見好轉,那就是天命不予娘娘延壽,某只能奉勸諸位注意節哀順變」
「那我額娘能醒來不?」福臨心頭發顫,緊張詢問。
「能」範文采一聲肯定的回答,使得殿中眾人俱是一喜,可他瞬即又接下去道︰「但最好不要隨便把病人喚醒,每醒來多一刻,多說一句話,就要多耗費一滴她的生命力,降低她好轉痊愈的幾率」
福臨一听,連忙把到口的一聲「額娘」又吞了回去,聲音也放輕了不少,低聲吩咐︰「既然這樣阿娜日嬤嬤您且留下,梅妍嬤嬤、眾位太醫、還有安布,你們暫且退出寢殿,不可驚擾我額娘」
眾太醫如言退回了書房,那里現在已經變成他們會診商討、輪值守候的地點。布木布泰和梅妍都不舍的凝望著床上終于又有了氣息宛如陷入沉睡中的蘇淺蘭,嘆息著默默離去。
「兩位……」福臨望向救醒斷氣的皇後,立下了大功的範文采和李循方兩人,略一沉吟道︰「我額娘好轉之前,離不開兩位護持,只能委屈兩位暫以太醫身份留守書房,不知兩位是否願意?」
範文采跟李循方對望一眼,都點了點頭︰「這是應當的」
旁邊範文程見兩人都由福臨接手過去,便即對福臨提出了告辭︰「八阿哥臣將兄長和李先生帶到此地,使命已結,深宮之中,臣不便多留請允許臣告退回府,靜候娘娘的好消息」
「嗯多謝太傅將人及時送到,方使我額娘得回一線生機太傅有功無過事後福臨定將經過上報父皇,厚賞太傅」福臨一面道謝,一面喚來內侍,恭敬地將範文程送離了皇宮內苑。
「兩位先生請好好休息有什麼需求只管吩咐宮中內侍」福臨又喚來另兩名內侍,調撥給範文采和李循方兩人使用,並讓他們先下去休息,才又返身回到母親床頭,靜靜地繼續守候。
太醫聚集的書房內,張老太醫已安排好輪值之事,只留下一名太醫跟自己陪著範文采和李循方,其余人都打發回去了太醫院。
書房內雖然有床榻,但那是供皇帝皇後小憩的地方,眾太醫可不敢隨便躺上去,只能在幾張內侍臨時搬來的太師椅里稍坐,困了也只能坐著打個盹,從漏液熬到天亮,可說是苦差一件
張老太醫本想找範文采攀談,求教一些診治和針灸上的學術問題,可是範文采卻態度敷衍,無心交流,他又年紀大了,比不得年輕人精力旺盛,踫了幾個無趣之後只好靠在椅子里打起了瞌睡。
李循方坐得筆直端正,倒不是他不累,而是他的功法之中也有以坐姿修煉的法門,進入修煉狀態比坐著打瞌睡更能恢復他的精力。
範文采也合眼歇了大半個時辰,再度睜開眼來環目四顧,看到張老太醫已歪倒在椅子里輕輕打起了呼,另一名太醫也伏案睡去,周圍沒有多余的人,內侍都候在門外,他連忙向李循方靠近過去,輕聲呼喚︰「循方循方醒醒」
「先生有事?」李循方被他喚醒,詫異的問。
範文采一反手,卻取出了一枚雪白晶瑩的丹丸,攤在掌中遞到了他眼前,丹丸異香撲鼻,嗅之叫人精神一振,煞是好聞。
「這是……?」李循方大是莫名其妙。
範文采淡淡一笑︰「這是用天山雪蓮等幾味珍稀藥材煉制的靈藥,功效我也不多說了之前你在關外找到我,求我為你治好毀壞的容貌,靠的也是此藥神妙,這次哈日珠拉的病,也得依靠此藥」
李循方下意識地模了模不但恢復如新,甚至使他看起來年輕了十幾歲的面部,既感激又詫異的道︰「全賴先生摒棄前嫌,仗義相助,方使得循方重見天日但這藥……先生先前為何不對她使用?」
「因為這藥,有個為難之處」範文采更加壓低了聲音道︰「哈日珠拉虛弱之至,已無法吞咽任何汁液之外的東西,而這藥卻只能溶于唾液,並且需要輔以至剛至陽之氣……」
李循方才雙眼一瞪,未及吃驚,範文采已快速接了下去︰「也就是說,這藥,此刻只能讓男人先行化于唾液,再嘴對嘴的給她哺下去可皇帝偏偏不在此地所以……」
範文采頓一頓,將丹藥塞進他手里,最後說了一句︰「十個時辰之內必須讓她服下此藥,尚有一線生機否則,生還無望」
「這……這……」以李循方素來的冷靜,此刻也不禁心頭一亂,好不容易才想起來道︰「那福臨……」
範文采不等他問出口,就堅決地擺了擺手︰「你不用多問他還是個孩子,連胡子都沒開始長,陽氣不夠」
李循方怔怔捏著藥丸,恍似忽然間變成了一尊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