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曹操來鄴後,鄴城便恢復了往日的繁榮景象,所以大街小巷都是路人,兩人用了老大的力氣才從茫茫人群中擠了出來,其間有霜兒被人群擠跑的,也有曹丕被人掩住了身影,曹丕到最後實在很是憋氣,手猛地逮住霜兒的袍子,兩人任誰也分開不了.
兩人穿過人海,都有些氣喘吁吁。霜兒笑盈盈地歪頭看了看曹丕,曹丕一臉慵懶的望著她,兩人對視一望,霜兒是笑容可掬,而曹丕則是一臉閑玩之意。兩人正鬧著,突然自右側閃過一個人影,霜兒余光瞟到了那個人,心驟地一緊,渾身像被電觸般緊張開來。
曹丕也下意識的回頭一看,見一個五十來歲的瘦弱男人自旁邊走來,嘴里邊嚼著藥草,邊暗暗嘀咕說︰「現在做生意的人真是」
那聲音,恍若隔世。
那人也注意到霜兒,停下步子來,老淚縱橫,吐掉嘴里的藥草,也不知是喜還是悲,反正長嚎了一聲︰「霜丫頭」
「你這個死老頭,你跑哪里去了,你可知道我從許都一直找你找到現在,你……你可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原本以為看著他會是極其高興的事情,可是在那一瞬間,她卻再也忍不住的想要滑下淚來。快兩年了,和老頭子分開已快兩年了,這兩年時,她無時無刻不想著他,可是現在,他就在她的眼皮底下,而她卻茫然不知。
韋若林雙手緊握著她的肩,一臉疼惜的看著她,良久,側眼看了看曹丕。曹丕猜出了他的身份,所以不再似以往那種慵懶的表情,相反,竟很是客套。而韋若林對他的態度卻有異于平常,他目光冷冷掃了曹丕一眼,將霜兒拉到一側,輕聲哄著她說︰「丫頭,老爹我也是迫不得已,你放心好了,老爹我現在再也不離開你了,真的」
霜兒哭累了,這才發現自己的淚水已經浸濕了他的衣裳。不覺破涕而笑,手揉了揉眼楮,「老頭子,你這些年都在這里嗎?」。
韋若林猶豫了一瞬,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霜兒正驚異于他的表情時,卻突然听韋若林道︰「霜兒,這位公子是?」
「他是曹丕,曹子恆」霜兒很簡單的介紹了一下他,因為她知道老頭子素來不喜歡曹家的人。
韋若林似懂非懂地瞅著曹丕,曹丕倒很是鎮定,緩緩做了一禮,輕聲道︰「子恆見過未來岳父大人」
霜兒臉上驟地一紅,這個曹丕,人家還沒有點頭,他竟然口出狂言,霜兒羞也不是氣也不是,眼帶桃紅地瞪著他。他含笑受了,全然沒有一絲理虧的樣子。
韋若林冷笑一聲,可是笑容卻沒有在臉上存留太久,他反身看向霜兒,話卻是對曹丕說的︰「大公子,小的與霜兒久別重逢,能不能請曹大公子給小的們留點時間閑話幾句,等話聊完了,小的自然送霜兒回府上去」
霜兒怔了怔,韋若林的態度她曾猜測到一些,只是她沒有想到,他的態度竟是如此生疏。曹丕無所謂的聳聳肩,目光簡單的瞟向霜兒,算是答應了。
霜兒給曹丕淡淡一笑,示意他快些回去。
韋若林帶霜兒去了他的小屋,屋子相當簡陋,入門便見一醒目的幾株藥草,還有一個已經被煙薰黑的鍋爐。想起以前的日子雖然簡單,可是至少有她照顧著,所以他就算再邋遢也可以過得舒服,可是如今……
霜兒忍住了心中的疼痛,綰起袖子便要替老頭子收拾行裝。韋若林笑著說︰「你這個傻丫頭,我還沒有老得走不動呢,你不用這麼勤快的」
霜兒啐了他一口,很是不爽的翻了翻白眼︰「我不勤快一點,你這里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子。你什麼都別說了,在旁邊坐著,順便跟我講講為什麼會不辭而別?」
霜兒說完,果真給他在一旁置了一個凳子,韋若林笑呵呵地坐下,一捋衣擺,悠然自得的翹起二郎腿︰「當時,我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我也會說,你告訴我一些有用的東西」霜兒挑了一件髒衣裳,替他擦去了鍋爐旁邊的灰。韋若林依舊笑嘻嘻地瞅著霜兒,語氣卻變得有些沉重︰「如果當年,可以不用不辭而別,我也絕對不會走,所以現在,我依舊不能告訴你我離開的原因」
手上的動作一滯,霜兒怔怔地看著地面,卻再也不想開口說話。韋若林凝神看著她表情的變化。霜兒是他一手養大的,他又豈會不知道霜兒的性格,她是那種不到黃河心不死、打破砂鍋定要問要底的人,所以現在他突然的吐葫蘆讓她很是不爽。
霜兒倏的站起身來,嗔怒道︰「那好,你不告訴我原因,那你至少告訴我,你待這里做什麼吧?」
「等人」韋若林這次卻沒有再隱藏什麼,只是簡單的說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起伏。
霜兒怔了怔,不相信的重復了一遍,「你在等人?不是在等我,那你是在等誰?那個讓你離開我的人嗎?」。
心里不由得有些委屈,她和他相依相扶了十余載,她自認為她是他唯一的親人,沒有想到到最後,他竟然不辭而別,為的只是等另一個與他本無關的人
韋若林卻是矢口不再提,兩人閑聊了一會,霜兒也已替韋若林收拾好了屋子。其間韋若林曾說霜兒貌似比以前更成熟些了,于是之後便一直沉浸在喜悅當中,稱霜兒得了自己的真傳。霜兒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嘴里直罵他老頭子討厭。
此時已是四月天氣,鄴城的夜卻異常的冷。曹丕斜身傾倚于一酒樓旁,目光時而瞟向韋若林的家里,時而抬頭望望明月。他素來不是一個顧影自憐的人,所以看明月的時候他嘴角還帶著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笑意。
自一旁出來一個白影,七爺手推著輪椅,緩步過來,見曹丕高高在上的樣子,朝他淺淺一笑,曹丕也望到了他,微頷了首,兩人目光交錯,似都懂了彼此的心意。
孟得扶七爺上了樓,兩人靜靜的坐下。曹丕目光依舊瞟向韋若林的家里,話卻是對七爺說的︰「你倒是很清閑」
七爺淺抿著嘴角,臉上依舊是淡淡的恍如仙人的笑容︰「若論清閑,自然比曹大公子要清閑許多」笑完,微抬了眼,笑著看著曹丕︰「曹大公子可喜喝茶?」
「茶水太淡,男子漢,喝茶太女兒氣,還不如喝酒」曹丕神色悠然,眼中略帶著一絲涼意。孟得面露擔憂地看著七爺,七爺笑著點頭道︰「確也是,孟得,去取酒來」
孟得去取酒來,曹丕目光已經望了過來,凝神看了他的右手,忽輕聲道︰「看不出來,七爺你倒是一個使劍的高手。」七爺略驚,可是臉上卻絲毫沒有表露出來,聲音輕如微風︰「怎敵得上大公子?」
「天下四行,士農工商,你為商人,倒挺懂得保護自己。」曹丕語雖輕,竟卻深遠得很。七爺抬眼望著他意味深長的表情,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靜靜的笑著。
孟得拿了酒過來,給曹丕和七爺填置了酒。曹丕舉手一拱,仰頸而飲。「這一杯,是我替霜兒喝的,她的腿是你治好的,我謝你」
七爺聞及霜兒,眼中的笑苦澀了幾分,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杯里的酒水。
「第二杯,是替我自己喝的。之前因為霜兒的原因,我曾針對你,這杯酒就算作我道歉的。」以曹丕的身份地位,他竟願意承認錯誤,所以孟得和崔舍都嚇了一跳。反倒是七爺,神色鎮定的看著他笑︰「大公子你是世上少見的英雄人物,霜兒本該與你相配的。我配不上她。」
立在兩旁的兩個人都目不轉楮地望著七爺的神情,可是兩人看了許久,竟未在他的眼中看出一絲憂傷的神色。曹丕雖不願意看,可是下意識的他也注意著他的表情變化,如今看到他這麼鎮定自若,反倒覺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了,心生愧疚。
七爺舉杯喝了一杯,眼中帶著一絲淺笑︰「酒喝多了傷身,看大公子現在的氣色,貌似還不能喝太多酒」
曹丕沒有說話,忽抬眼說︰「听聞霜兒說你的琴音舉世無雙,能夠治人傷痛。」
七爺深吸了一口氣,眼中宛如有一汪清水。最後七爺在曹丕的提議下輕拔了琴弦,琴聲瑟瑟,與這涼意融融的夜剛好形成鮮明的對比,琴音顯得溫柔如水,與七爺此時的表情相互輝映,一起一伏,都似能夠拔起人的心弦般,曹丕听出了那琴音里的開闊明朗,豁達曠世。
韋若林替霜兒捏了一會腿,霜兒喊疼,所以連滾帶爬的床上下來,韋若林手逮著鞋子追了過來,兩人正鬧騰時,忽听到這脈脈如水的琴音,都停了下來。霜兒輕閉了雙眼,淡然一笑︰「是他」
韋若林也一臉茫然,他忽站了起來,手扶著門窗欄桿,驚聲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