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在!」
「……我終于明白了你的意思!你說我又多笨,還當真你們是提醒我的,保護我!原來是來向我要人的!」
萬海的面皮徒然一變,一陣青一陣白,哆嗦地連忙跪倒道︰「奴才不敢!」
進寶仍面帶笑容︰「公公是懷疑我會放走樂奴?」
萬海聞言,神色一變,徒然剛要開口辯解,進寶輕輕抬起手,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她拂了拂鬢間散落的發絲,緩緩地抬眼,凝眸,眸光瀲灩,深不見底,恍若無數人在無數個夢中驚起一泓秋水的灩,令人不忍轉眸。
她輕輕地開口道︰「樂奴已經被我放走了!」
眾人聞言,大驚失色。
鳥兒和菀桃臉色瞬時變得蒼白,望著進寶,不知所措。
萬海愣了片刻,又與徐安互看了一眼,兩人皆不敢相信。
進寶依舊笑道︰「不知公公是幾時收到這封告密信?」
萬海謹慎地答道︰「不超過一個時辰!」
「其實我早已收到,在菀桃去找萬公公以前,我就已經收到了,故此才派人去請萬公公!」
萬海點頭地道︰「是是,這個奴才已經知道了,婕妤那時是想告訴奴才信的事情!」
進寶搖搖頭,嘴邊的笑容若有若無︰「不是,是我打算偷公公腰間的出宮令牌!」
萬海緊張地立刻查看腰間,那出宮令牌正好端端地掛著。
鳥兒和菀桃在一旁听著,已經嚇的不輕,握著進寶的手不住地顫抖,反而進寶面色如常,鎮定非常,她反手輕輕地拍了拍鳥兒的手背,示意不用擔心,因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但是她的手很燙,把冷的茶水捂的溫熱。
進寶繼續道︰「我佯裝被茶水嗆到,然後趁公公換衣的功夫,將出宮令牌拓寫下來,再用蘿卜刻成假令牌,讓樂奴拿著假令牌,蒙混出宮!」
一語畢,院子里寂靜無聲。
所有人的眼楮皆望著進寶,瞠目結舌。
良久,方听得不住吞咽口水的聲音。
鳥兒和菀桃皆閉上了雙眼,心中一沉,暗呼︰婕妤瘋了!
哪有人會不打自招的?
然而進寶卻一臉悠閑地從桌上茶果中,夾了一粒桂圓干,放進嘴里,然後舉目眺望遠方。
一道道高高的宮牆,宛如大山一般,遮擋住遠方的風景,在這深宮內院里,除了眼前這一片秋涼蕭瑟的風景,就只有深重的夜幕下,宮牆投下的沉重的影子。
院中的桂花開始凋落,一片片,如絲如縷。忽然從遠處響起一陣簫聲。
進寶的嘴角微微一勾,整個晚上只有這個時候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但稍縱即逝,就連徐安這個老狐狸都沒發現。
進寶微微側頭,瞅了瞅仍一臉錯愕的徐安和萬海,她那閑散輕松的神情,將他們弄的一頭霧水,根本無從判斷,她的話究竟有幾分真,又幾分假。
而進寶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萬海喉結蠕動,半晌,他慌張地張口道︰「婕妤,您、您說的可是真的?」
進寶眨了眨清澈無比的眼楮,微笑不語。
忽然之間,徐安朗聲大笑起來,道︰「婕妤您真是的,嚇煞老奴了!」
進寶也跟著掩嘴輕笑,神情有些促狹。
徐安道︰「婕妤如此可愛,難怪皇上會如此看重,尚未侍寢,便已晉升為婕妤!」
進寶含笑不答。
萬海仍一頭霧水地看了看徐安,片刻,他猛地恍然,也跟著笑道︰「蘿卜刻的令牌,婕妤還真是聰明過人啊,編出這樣一個故事,奴才的心都快被嚇出來了!」
「公公何以說是我編的?」進寶側頭反問。
「宮中之人誰不知道,婕妤因樂奴受傷,恨不得將這個罪犯滔天的奴才碎尸萬段,又怎麼會放她出宮呢!」
進寶眯著眼楮,道︰「公公這話,是說我睚眥必報?」
萬海聞言,撲通一聲跪倒。
進寶笑的眼楮眯成一條縫,讓鳥兒將他攙扶起來,道︰「我和公公說笑呢。」
萬海緊提著的一顆心終于舒緩下來了,偷偷地瞥了瞥徐安,下意識地用袖子揩了揩頭上的汗。
徐安道︰「婕妤又怎麼會是睚眥必報的人呢,太後將樂奴全權交由婕妤處置,婕妤不但沒有立即殺了她,反而救了她的命,宮中皆傳婕妤寬大為懷,菩薩心腸!」
進寶苦笑︰「公公就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宮里的傳聞並非如此,都說我蠢鈍如豬,竟然留了一條會咬人的狗!」
徐安趁機道︰「婕妤,既然狗會咬人,如果不想個辦法,倘若有一日她還會咬人,到時候恐怕不妙!」
「公公的意思?」進寶試探地問。
「不如將樂奴綁起來,交給奴才看管也好,也可以鎖在望雲殿里,待事情查明之後,再交給婕妤發落!」
果然是個老狐狸,說倒底還是不相信她的話,一定要看到樂奴才肯放心。
不過,事已至此,不如讓他們安心。
進寶轉頭,對身旁的菀桃遞了一個眼色,道︰「把樂奴叫來!」
不大一會兒工夫,樂奴跟在菀桃的後面,垂著頭,走到進寶面前,屈膝行禮。
進寶連看都不看她一眼,望著冒熱氣的茶壺。聲音又緩又輕︰「樂奴,宮里的人都說我應該殺了你,你可知我為何不殺了你?」
樂奴低著頭,半天才開口,聲音沙啞的仿佛喊了一天的話似的,說︰「奴婢不知!」
進寶听著她的聲音,微微一怔,眼角余光輕輕掃過樂奴,樂奴的雙眼紅腫,似乎大哭過。
進寶轉眸又瞥了瞥一旁的徐安和萬海,他們此刻正好奇地側耳聆听。她定了定神,淡淡地道︰「世間最容易的事情莫過于一個死,死掉的人雙眼一閉,雙腳一蹬,什麼都听不到,看不到,更感受不到,所有的煩惱瞬間化作烏有,所有的愛恨情仇也都成了過往。這樣看來,死亡也並非是件壞事。讓你死,反而是便宜了你。世間最痛不欲生的事情是什麼,你可知道?」
樂奴搖搖頭。
「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話音剛落,院子里傳出幾聲抽氣的聲音。瞬時又變得鴉雀無聲,只有開著的水壺‘咕嘟咕嘟’的響聲。
半晌,進寶緩緩地再次開口道︰「我正考慮要不要將你綁起來,以免你再次偷偷出宮!」
「婕妤……」樂奴帶著哭腔說道︰「奴婢不會再出宮了,一輩子都會留在宮中,只求在婕妤身前做牛做馬,償還自己所犯的罪過!」
進寶聞言雙手不住地發抖,抖的茶杯里的茶水都要濺了出來,鳥兒一把扶住了她的手,幸好樂奴站在她身前,替她擋住了徐安和萬海的視線,才沒看到這一幕。
進寶輕聲道︰「我哪敢再留你,正好兩位公公來,就此把你帶去,也省去我許多麻煩!」接著,進寶又對徐安和萬海道,「兩位公公,樂奴就在這里,你二人打算如何處置?」
徐安和萬海互看一眼說︰「婕妤想如何處置?」
「嗯……」進寶單手支著下巴,眉頭一皺,想了一想道︰「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輕,重了怕她熬不住,死了。輕了呢,又達不到效果,不如公公說幾個懲罰人的法子,讓我挑選?」
這下可難住了他們二人。兩人支支吾吾地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看他們二人為難的樣子,進寶滿意地竊喜。
忽然之間,進寶想起了什麼,又道︰「公公將樂奴帶走,幫我了卻一件心事,我自是感激不盡,但仍要勞煩二位公公,先稟告了皇太後,就說是我嫌麻煩,故此才將處罰樂奴的權利交由你們!以免皇太後責怪!」
徐安問言立刻道︰「婕妤說的是,奴才這就去回稟皇太後,請了旨意,再來帶樂奴!」
進寶蹙眉︰「那好吧,你們可快去快回!」
徐安道了聲‘是’躬身告退。
萬海見徐安走了,也只好跟著告退。
當再也听不到腳步聲的時候,進寶伸出手,拉住樂奴的手,柔聲安慰︰「你娘走的可安心?」
樂奴哽咽地說不出話,只好狠狠地點頭。
此刻樂奴的心中,對進寶佩服的五體投地,只憑幾句只言片語,進寶就已經猜到她娘已經走了。
樂奴的心事已了,宮外再無牽掛,可以一心一意地侍奉。
進寶沒想到那信封竟然歪打正著。又問︰「身後事如何處理?」
「白大人說,他會代我安排。」
進寶點點頭,心中的一顆大石終于落下了。
樂奴撲通一聲又給進寶跪倒,進寶拉她起來,她不肯,執意給進寶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才緩緩起身︰「婕妤的大恩大德,樂奴今生也報答不完,來生結草餃環也定不敢忘記婕妤的恩情!」
進寶微微一笑。見樂奴的神色扭捏,似乎還有話要說。于是問道︰「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事情?」
樂奴眼眶又紅,低聲哀求︰「婕妤,您不會真的把我交給徐公公他們吧,我知罪了,就算您怎樣罰我都行,千萬不要將我交給徐公公他們……」
進寶看她焦慮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兒,忍俊不禁地道︰「你以為他們還會回來抓你嗎?太後把你生死交給我處理,本身就是一種對我的試探,她又豈會容人插手?」
進寶料定徐安他們不會回來,樂奴娘親的事情也已算圓滿,她覺得全身疲乏,扶著鳥兒慢慢地起身,起身的瞬間,她雙腳發軟,眼前一黑,向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