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寶的神經頓時繃緊,她輕輕地咬起唇。是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才會令他這樣以為?心中忐忑,但是她仍鎮定自若地道︰「大人何處此言?」
「我只是打個比方。」
進寶不覺得他不像只單單地打個比方,他語帶雙關,似乎知道些什麼。
進寶暗自提高了警惕。
齊太醫又說︰「婕妤的脈象紊亂,心跳急促,是心緒不寧之癥,心主血脈,又主神志。如今婕妤頻繁做夢,又是這等奇異的夢境,所以我大膽猜測,婕妤的夢源于心,乃是心病!」
進寶淡淡一笑道︰「怎麼太醫診病全是靠猜測的嗎?」。
齊太醫也笑道︰「《素問》上曰,‘怒傷肝,悲勝怒;喜傷心,恐勝喜;思傷脾,怒勝思;憂傷肺,喜勝憂;恐傷腎,思勝恐。’還望婕妤能夠舒展心懷,凡是要看的開一些?」
「這我就不明白了,能成為萬人之上皇帝的妃子,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如今我得享榮華,一生富貴。又有何事想不開呢?」
「如果婕妤真的這樣想,我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的話猶如針扎一樣一字一句都說中了進寶的心事,進寶放在床邊的手,緊緊握起,她不知道這名齊太醫到底是什麼人,但如果他剛剛說的那番話,被旁人听了去。恐怕又要大禍臨頭。
進寶沉聲地道︰「我真的沒有齊太醫說的那樣,我想齊太醫的醫術還應該多多鑽研才可!」
這齊太醫的性子也真奇怪,進寶的一番話,聰明的人一听便知是逐客,但他不但沒立刻抬腿告退,反而坐的穩穩的,繼續道。
「婕妤教訓的是,只是我還有一句話想要奉勸婕妤,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若總是對無法改變的事情耿耿于懷,不如順其自然,換個角度去思考,也許會有所不同,如果只是一味地低著頭,恐怕會錯過很多很美的景色。」
「大人,我想我沒什麼事情了!」
「如果婕妤覺得身在深宮是情非得已,不得不為之,那麼作為皇帝豈不是更加不自由,更加被束縛。」
進寶心中咕噥,皇上又有什麼不自由的,要風得風要雨的雨,世間最大的莫過于于他,他還有什麼不自由的。
但進寶口上卻說︰「大人,你的一句話似乎有些太長?」
「世間最美好的事情,莫過于與心愛的人攜手白頭,甘也好苦也好,只羨鴛鴦不羨仙,奈何生在帝王家,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齊大人……」進寶不得不高聲打斷他,她剛剛醒過來,本來想找個陌生的人聊聊心事,原本以為他是個很懂得傾听的人,就算沒有什麼良好的建議給她,她心中的疑團說出些,也是好受的。
但沒想到,這個齊太醫感慨良多,現在又扯到做皇帝的苦悶,說的他好像知道皇帝的心思似的。
「齊大人,我累了!想歇息了,你請回吧!」進寶再次逐客。
齊太醫不得不站起身,向外走去。
「鳥兒,送太醫!」進寶遠遠地喊道,頹然地滑子,仰面躺在床上。
仔細想想,這個齊太醫的話,說的不無道理。而且只憑脈象就可以看到這麼多。果然不一般,但是進寶心中又有些害怕,齊太醫為人聰明,看事情又看的這樣透徹,作為朋友,再好不過,只是現在還不知道,他是敵還是友。
深宮之中,她的敵人已經很多了,再添一個如此聰明絕頂的,她的日子也快要到頭了。但轉念一想,是敵還是友,只是一念之差。
正如齊太醫講的,處處低著頭,小心謹慎步步為營,也許會錯過很多很美的風景。
不如抬起頭,就算暴風驟雨,也會有出現彩虹的一天。
進寶的心豁然開朗,有股前所未有的輕松,菀桃進來的時候,她只喊餓,菀桃問她想吃什麼,她第一念頭就是。
豬蹄。
這可讓菀桃為難了,司膳房里什麼珍羞美味都有,可就是沒有豬蹄。
尋常人家都不吃的東西,**內又怎麼可能會有那種該丟掉的東西。
她懷疑婕妤的腦子燒壞了。
但是進寶不依不饒,就想吃這口,還說她已經聞到香味了。
菀桃拿她沒轍,只好再出去一趟,不過,也說巧了,剛剛踏出房門,就看到殿外的地上,有個荷葉包。
菀桃不知道是誰放的,撿起來還熱熱的,她打開一看,立刻跑回房內,拿給進寶。
進寶深深地嗅著醬豬蹄,馬上就要洗手來吃。
菀桃不解,這包醬豬蹄是誰放在門口的,又是誰這麼善解人意,知道進寶要吃。送的這樣準時?
進寶洗了手,菀桃說要給她切成小塊,將骨頭剔除好讓她吃,她才不肯。
她想吃這口已經想了好久,如今看到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怎麼肯讓她拿去小廚房,而且,豬蹄只有用手拿來啃,才有滋味。
可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她剛剛蘇醒,而且這豬蹄又有些硬,她啃的費勁。
無奈之下,才讓菀桃拿出去,剔骨切成小塊,炖在粥里,喂給她吃。
一邊喝粥,一邊听菀桃和鳥兒說,這包突然出現的豬蹄,鳥兒听完,急忙去搶進寶的湯碗,不讓她喝。
被人莫名地搶走了心頭好,進寶詫異地叫道︰「鳥兒,你做什麼?」
鳥兒比手畫腳地比了一通,又急又快,她根本沒看明白,鳥兒要表達的意思。
菀桃也讓她比劃的慢一點,鳥兒一連比劃了三遍,菀桃才看明白,拍拍著胸口,端回粥碗,重新喂給進寶喝,同時她說道︰「你放心好了,我又怎麼會不懂呢,當然是試過沒有毒才敢給婕妤吃的!」
鳥兒聞言,才松了口氣。又指了指粥,繼續問菀桃豬蹄的來歷。
菀桃不知道,也想不通。
但進寶心里有數,她知道這包豬蹄是誰送來的,在這深宮中,知道她喜歡吃這東西的人,恐怕只有一人。
晚上,簫聲又起,她喜滋滋地喝著粥,心滿意足。稍後,進寶想起了鄧尚道,菀桃說他仍在太醫屬,雖然被降了一級,扣了全年的俸祿,但人頭至少保住了。
進寶听他沒事,心安不少,畢竟她不是有心害他的。
不過,她仍有些奇怪,打她蘇醒後,就沒有看到樂奴。而鳥兒和菀桃兩人也沒有提起她,宛如她根本不存在似的。
喝了湯藥,鳥兒扶著她讓她躺了下來,菀桃在一旁熄燈。進寶見她們兩個仍不肯向她稟告,她剛躺了下去,又坐了起來。
臉色一沉,目光凌厲地道︰「你們兩個過來!」
鳥兒和菀桃互看一眼,不知道她忽然這樣是怎麼了,自從她蘇醒後,時常望著窗戶,怔怔出神,也說不出是哪里不一樣,只是有種感覺,那一瞬間,她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鳥兒和菀桃戰戰兢兢地矗立在床旁,低著頭,恭敬地站著。
「你們兩個的膽子越來越大了,是我平日里太和順,縱容了你們,如今有什麼大事也都不必稟告我知道了,是不是?」
鳥兒不停地搖頭。
菀桃則一臉委屈地道︰「奴才怎麼敢!」
「是嗎?」。進寶看著她,一臉正色地說,平日里雖然她也不是經常笑,但面容緩和,令人感覺隨和,但她一板起面孔,身上仿佛罩著一層冰霜般,冰冷的生人勿近。讓人不寒而栗。
「婕妤啊,菀桃不明白,我們是哪里做錯了嗎?」。
進寶眼楮一瞪︰「樂奴呢?」
菀桃一听是問樂奴,嘴一撇說︰「我當是我們怎麼了呢?您也真是的,都不問我和鳥兒,心里就只有那只會惹禍的樂奴!」
進寶聞言,這話怎麼透著股酸味啊。不禁向鳥兒望去,鳥兒低著頭,似乎也有些不滿。
進寶柔聲道︰「你也知道樂奴只會闖禍,我問她,自然是怕她有沒有闖禍!」
「您就別解釋了,這宮里的人誰不知道您對樂奴好,三番兩次為了她,連命都不要,我和鳥兒就算再用心,也比不過她!」
「我……你……」進寶覺得百口莫辯,真是冤枉啊。這會兒怎麼弄的好像爭風吃醋似的,她在佟府的時候,知道下人有時候為了討老爺夫人歡心,在背地里互相較勁。但沒想到,菀桃她們也會這樣。
「噗嗤」一聲,進寶忍俊不禁。哈哈地笑了起來。
菀桃見她朗聲大笑,心中有氣,又不敢當面發泄,只好扁著嘴,別過頭,不說話。
進寶笑著說︰「吃醋了?」
菀桃伶牙俐齒地說︰「婕妤真會說笑,我們哪敢,也不配!」
這越說越明顯。
進寶忍住笑,伸出手去拉她,又去拉鳥兒,忽然模著她們的臉蛋,粗著嗓子學著男人說話︰「放心好了,我一樣疼你們!」
菀桃和鳥兒的臉頓時漲紅起來,向後躲開。
進寶見她們兩個羞的恨不得鑽進地縫的樣子,她突然感覺精神大好,渾身像是充滿了力氣一般,咯咯地笑彎了腰。
菀桃羞的直跺腳。
鳥兒緊低著頭,感覺她要把頭縮到腔子里。
進寶笑了一陣,又正色地說︰「你們都是我宮里的人,我把你們當做姐妹一樣看待,樂奴的娘剛死,我關心一下也是正常!」
菀桃听著進寶說把她們當姐妹一樣看到,只知自己不配,但心中還是高興。但嘴仍是硬的︰「您關心她,可是她何曾關心您一下。您病了那麼久,她都不曾來看您一眼,听人說,她跑到西側的玄母廟里,又是磕又是拜的,如今您醒了,也不見她回來給您請安!」
進寶想了一想說︰「她還在廟里?」
菀桃點點頭。
「你們沒人去告訴她我醒了嗎?」。
菀桃負氣地道︰「這宮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您蘇醒這麼大的事情,她又怎麼會不知道!」
「派個人去叫她回來吧,說我醒了,不用再求神拜佛了!」
菀桃不願,進寶輕輕地推了推她︰「去啊,大不了日後有好人家的時候,我替你說情,讓你離宮婚配!」
菀桃雙頰緋紅,又氣又羞,跺著腳,走了出去。
很快,便听到樂奴站在殿外,想要給進寶請安的聲音。
進寶看了看菀桃和鳥兒,先讓她回去,等明兒再來,這會兒她也想歇息了。
樂奴走了,進寶看到菀桃的臉上偷偷地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
不由得暗自嘆息。
鳥兒服侍她就寢。
一夜無夢。
夜里刮起一陣北風,吹過了院子里滿樹桂花。冬天的腳步近了。清晨的空氣清冽,長空寥廓,幾縷薄雲緊貼在冰藍的天壁上,今年冬天要比以往來的更早一些。
鳥兒拿來熱水和青鹽為她洗漱。
菀桃本來是去端早膳的,回來的時候,卻兩手空空地什麼都沒端來,她像是丟了魂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