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的時候,進寶讓鳥兒燙了一壺熱酒,又擺了幾樣吃食在暖閣里,屏退了眾人,獨自一人坐在桌前一邊自斟自飲,一邊遙望天邊如鉤的新月。
暖閣中,進寶連蠟燭都沒點,在如墨的夜色中。碳火微紅,照的周圍有種朦朧的美。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從院中走了進來,一見暖閣中發出的紅光,頓時停駐了腳步。
進寶只輕輕地瞥了一眼,放下手中的白玉酒杯,伸手拉開身旁的座椅。
院中的人影躊躇著,緩步走進暖閣,暖爐的微光中,那人一身暗紅的官服,腰間系著一個銀魚袋。
進寶取出一個空酒杯,從滾熱的熱水盆中取出酒壺,倒了一杯道︰「白大人,這麼晚了,來我望雲殿所為何事?」
白虎清了清嗓,眼楮瞥向一旁的褐釉蓮紋香薰爐,道︰「我路過。」
進寶「嗤」地一聲,忍俊不禁。
「夜已深,佟婕妤不去寢宮休息,坐在這里自斟自飲又為何事?」
「等你路過。」
暖爐中的碳 啪發出崩裂的聲響。
進寶的話剛一說完,不覺地想笑。
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進寶將酒杯放在白虎的面前道︰「坐下來喝一杯吧,天冷驅驅寒。」
白虎拱手︰「多謝婕妤。」
進寶白了他一眼,他立刻會意道︰「這是禮數,不可不做。」
「江湖兒女,不必拘禮。」
白虎微微一笑,一撩官袍的下擺,在進寶對面坐了下來,拿起酒壺,為進寶身前的酒杯,添滿了酒。
又像朋友一般,真好。
進寶瞟了一眼,攤開手掌,遞到他面前,一本正色地道︰「拿來。」
白虎假裝不懂,問道︰「拿什麼?」
「你左手上的東西。」
打從進來的時候,白虎的左手一直沒有伸出來過。
白虎仍裝作不明白,眨眼。
「我都聞到味了,你別藏了,小心藏壞了。」
白虎哈哈一笑︰「你是什麼鼻子啊,這樣你也能聞到。」說著,白虎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
進寶一看,又抬頭看了看白虎。指著桌上一個琉璃膽瓶道︰「這是什麼?」
「你的腳不是崴了嗎,倒一點在搓熱的掌心中,慢慢揉搓腳踝,很快就會好的。」
進寶難以置信地看看他,打開膽瓶聞了一下,一股濃烈的藥味︰「你什麼時候成大夫了?」
白虎微笑不語。
進寶將藥瓶收好,又凝視著他道︰「不是這個,是另外一個。快點拿出來,如果不想給我,那你就留一輩子吧。」
白虎無奈。只好再次伸出左手,那是一個油布包,上面用細繩打了一個十字形的活結,進寶一手拽開活結,一層層地打開,她沒想到白虎為了保溫,竟然包了十幾層那麼厚,里面的醬豬蹄拿出來的時候,還是熱的,而且已經切成容易啃的小塊。
果然還是他最了解她。
進寶拿起一個便咬,剛咽下一口,又接過白虎遞過來的熱酒,小口地抿了一口,眼楮欣喜地眯成一條縫。
白虎添著酒,含笑地看著她。
路過……鬼才相信,他已經準備好醬豬蹄,分明就是知道她會支開所有人等他。而她在半夜三更等他,也絕對不會只為了吃一口醬豬蹄。
不知何時,他們之間有了一種不必說的默契。
或許是今天遇到時,白虎那聲不經意的咳嗽,也許是進寶白天時候默默無語以及離開時候,那一臉的悵然。
總之他知道他今天一定要來,而她也似乎有種莫名的預感,知道他今晚一定會來。
難怪都說,人生有一知己足矣。
進寶啃了一小塊後,抹了抹手,伸手端起酒杯,向前一舉,頗為豪爽地說道︰「謝謝你今天出手相救,進寶無以為報,濁酒一杯,先干為敬。」說罷,進寶一飲而盡。
白虎則端著酒杯,沒有喝。
進寶拿起桌上一小塊豬骨,放于拇指與食指之間,作勢地輕輕一彈。
白虎「噗嗤」一聲,抿嘴而笑。
進寶見他發笑,皺著眉問道︰「我弄錯了嗎?」。
白虎搖搖頭,道︰「你的姿勢已有九成模樣了。不過是這樣的……」白虎也同樣從桌上拿起一塊豬骨,但他不是放于食指,而是中指的指甲上。輕輕一彈,豬骨順勢而出,「啪」地一聲,落入一側的暖爐中。
進寶微微一笑,伸手從一旁的坐墊下,取出一方手帕,打開手帕,里面是一枚泛著青色光芒的繡花針。
白虎看著帕子上的繡花針,神色一凜,只見他拿起繡花針,放進他的酒杯中蘸了一蘸,待針身上的青色全部褪去,他拿起酒杯放在鼻端聞了聞道︰「見血封喉的劇毒。」說著,他拿起,向地上一潑,「嗤」一聲,地面上瞬時冒出一股白煙,還伴有一股嗆鼻的氣味。
「不過我並沒追到吹這枚毒針的人。」
進寶點點頭。「哦」了一聲,單手支著下巴,默默無語。
良久,白虎見她一言不發,又道︰「你可是在想是誰要知你于死地?」
進寶苦笑︰「六宮眾人有不恨的我嗎?」。
白虎神色忽然一暗,沒有回答。
進寶換了一個舒適的坐姿︰「後宮爭寵向來無所不用其極,只是我沒想到她們會用如此手段。」
白虎凝視著毒針,說道︰「雖是這樣說,但只要細查,也不是一點都查不到。」
「哦?」進寶頗為興趣。「怎麼查?」
「從毒藥下手。」白虎盯著毒針的另一頭,沒有被浸泡在酒中的部分,雙眼閃閃發亮。
忽然之間,他猛地從座位上站起,右耳微微動了動,輕聲道︰「有人來了,我先走,查到再來找你!」
不等她點頭,他的身子已經向窗邊躍起,瞬間,窗戶仿佛被一陣風似的吹開,他的身子翩然如風,凌空轉身,向宮牆處掠去。
進寶急忙跑到窗邊,伸手就要關窗戶,只一瞬,她看到他躍過牆頭的一幕,進寶盯著他的背影,猛地呆住。
那個飛身躍下的背影,似曾相識,曾幾何時,她在哪里見過……
她呆呆地盯著窗邊,北風汩汩地吹進。
直到有人走到她身後,伸手去關窗子,她才回過神,轉身回頭,有些驚訝。
暖閣中的蠟燭盡數被點燃,燈火通明,進寶屈膝連忙跪下︰「臣妾叩見皇上。」
祁煜雙手攙住她道︰「這麼冷的天,怎麼開著窗子還站在窗口吹風?」接著,他解上的披風,給她裹上。
有命內監忙走過來,將窗戶關上。
進寶謝了恩站起身來︰「臣妾剛剛喝了些酒,有些熱。皇上來了,怎麼也不見有人通傳?」進寶柔聲說著,朝暖閣外望去,只見菀桃和樂奴紛紛低下頭。
祁煜道︰「不怪她們,是朕不讓她們來告訴你的,朕想給你個驚喜。」祁煜隨意掃了一眼桌上,見有兩個杯子,他輕笑一聲,幽幽地道︰「看來……你也給了朕一個驚喜。」
白虎剛剛喝酒的杯子還沒來得及毀尸滅跡呢……
進寶明眸一斜,從一旁又拿起個杯子,挨個擺開一字長排,道︰「不過是個杯子,想擺幾個都可以……」剛剛將桌上所有杯子擺完,接著她又逐個拿起,朝暖爐扔了出去。「啪、啪」一聲連一聲的脆響,杯子被摔的粉碎。
像是進寶無聲的抗議。
「進寶……」祁煜面含愧色地喊了她一聲,伸手要去攬她的肩。
她向旁挪了一下,躲開他的手臂。淡淡地道︰「皇上要給臣妾的驚喜,也已經給了,天色不早了,皇上也該回宮就寢了。」
祁煜訕訕地站著不動,緊接著他道︰「朕听說你的腳崴了,特來看看傷的重不重?」
「小事而已,休息一兩天就會沒事,皇上不必操心。」
「是嗎,那就好,來,陪朕聊聊。」
「臣妾不懂聊天的藝術。」
空氣瞬間變冷。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任誰都沒想過,包括祁煜在內。都沒有想到進寶會如此果決地拒絕。
整個暖閣寂靜無聲,奴才們皆躬著身子。連大氣都不敢出。
半晌,祁煜強拉過進寶,將她按在椅子上,自己則做到另外一張上。
「那麼,你听我說。」說著,祁煜給自己斟了杯酒,小口地抿了一口,睨著身旁的人。
進寶不語,只手支著下巴,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皇上,您還有許多妃嬪……」
「她們都欠缺一對好耳朵。」
「嗯。」
「進寶,六宮那些人總是叫朕不得安寧,唯獨你這里,朕才感到無拘放松……」
「……」
「朕剛剛不是有意的,只是朕太過在乎你……」
「……」
祁煜得不到回應,轉眸去看她,發覺進寶已經累極而睡。
皎潔的面孔寧靜平和,眉頭微微皺著,她有做夢嗎?做什麼夢……
祁煜不去吵醒她,而是靜靜地坐著,看著她平靜的睡顏。
眸光在那個瞬間黯淡下來,變得憂郁。
端到嘴邊的酒忽然變苦,難以下咽,但他還是一飲而盡。輕輕地放下酒杯,伸出手,想要撫模進寶的臉頰,卻在只差一分的地方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