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風驟雪,醒來時,雪已經停了,天清氣朗,陽光普照,倒是個十足的好天氣。院中的積雪已被清理出來,進寶瞥見宮內道路兩側厚厚的白雪,覺得這樣堆著,毫無樂趣,趁著梳洗前的空當,穿了衣服就跑了出去,搓雪堆了兩個雪人,一邊一個。
鳥兒端了熱茶過來,看到她早早地跑到外面吹風,還玩性大盛地堆了兩個雪人,急忙將她拉進屋。看她雙頰被凍的通紅,無聲地嘆了口氣。
吃罷早膳,進寶挑了一件寶藍色百蝶穿花上裳,配以同色撒花洋縐裙,一條金絲宮絛配著香色垂金如意結系出如柳腰肢。樂奴看在眼里不禁感嘆,她的腰肢甚至比張采女的還要縴細,不盈一握。
三千青絲綰起一個松松的發髻,鳥兒捧來金釵珠翠讓她挑選,她只挑了幾種看似不大卻很月兌俗的珠彩,又伸手拿起一枝珊瑚簪子,斜斜插入發髻,簪子下方垂著細細一排琉璃簾,輕輕晃動,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襯的進寶的容顏越發嬌麗,尤其一雙瞳,在流光的盈動下,撲朔迷離的令人心神一蕩。
收拾妥當,進寶一行人前往太後的壽宴。
路上的雪已被宮人清掃干淨,只路面凍的有些滑,走起來須加意小心。
太後壽宴,擺在太極宮東南側的梅園,尚為進園,遠遠地便聞到一陣清香,縈縈繞繞,似有似無,淡淡的引人靠近。
梅園的積雪沒人清掃,仿佛刻意為了襯梅而留下的。滿園的紅梅,開的極其茂盛,紅色的花瓣上尚有點點白雪,紅中透著白,白里又透著紅,放眼望去,遠遠的一片,宛如仙境。
進寶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一陣微風吹過,吹起梅花上的落雪,雪花翻然飛舞,進寶仰頭去看。
欣喜的目光隨著飛雪又再度落下。
猛地,她的呼吸頓然窒了一窒。
雪衣紫襟,黑風如綢,眉如遠山,眸如繁星,唇邊一抹盈盈淺笑,不是安定郡公,又是何人。
如今他正站在路旁,痴痴地凝望著她。
從他幽深的瞳中,驀然看到自己的嬌麗的容顏,進寶的臉一紅,立刻垂下了頭。
只一刻,他的神情忽然黯然,隨後,他略顯尷尬地朝她微微一笑。
就在這時,一聲輕咳從身後殿旁傳來。
進寶轉眸去望,只見徐安躬身立刻迎上前,堆著一臉的笑容向皇甫曜道︰「老奴參見安定郡公,參見郡公夫人。太後已經久候多時了,還請郡公攜夫人快快進去吧。」
進寶聞言,這才注意到皇甫曜身後一女子。
那郡公夫人長相清秀可人,儼然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端莊秀麗,她偷偷側頭瞥著進寶,神情頗為古怪,艷羨中帶著些許妒恨。
皇甫曜一行向梅園前方的殿閣走去。
徐安則慢悠悠地走到進寶跟前,微微施了一禮道︰「佟婕妤方才的神采,就連老奴看了,都忍不住要怦然心動,難怪安定郡公會駐足凝望。只不過……」
進寶聞言,擺手,讓鳥兒她們站後一點。
徐安嘿嘿一笑道︰「只不過,昨日太後听聞您陪永樂打雪仗一事,起初很是欣慰,可是後來,她不高興了,婕妤可知太後她老人家為何不高興?」
進寶嘴角一彎,並沒回答,無非是因為皇甫曜。
徐安繼續道︰「誰說是永樂公主要求安定郡公留下的,而郡公與婕妤之間也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但大伯和弟媳之間,總是要有些避忌才好。婕妤清楚,如今皇上的心全部您一人身上,不該為一些不必要的事情,毀了好不容易得到的榮寵。」
進寶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地點了點頭。
徐安稍稍松了口氣,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事情一樣,對進寶道︰「婕妤的父母,佟太常夫婦已經到了,正在偏殿,太後命老奴在壽宴開始以前,帶您過去見見他們二老。」
進寶一听,喜上眉梢,開心地叫道︰「真的嗎?快點帶我去見他們。」
推門一見佟太常夫婦,進寶忍不住眼眶一紅,鼻子一酸,淚珠順著臉頰滾了下來。佟氏夫婦欲行大禮參拜,進寶連忙扶起他們。
佟夫人將她仔細地打量個遍,然後輕撫進寶的臉,眼含淚光地道︰「你瘦了。」
「幾月未見,爹娘也輕減了不少。」
佟老爺長嘆一聲,佟夫人舉帕拭淚,想必他們也是一言難盡。進寶忙扶著他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剛一落座,佟夫人忍不住關懷地問︰「我們你倒是不用擔心,只是你,宮里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進寶剛要開口,一旁的樂奴討巧地道︰「可不是嗎,老夫人,您不知道……」
「樂奴……」進寶低低地叫了一聲,使了個眼色,不讓她多嘴。
樂奴張著嘴,話已經到嘴邊了,卻又不得不咽回去,憋的她垂下頭,立在一旁不在多言。
佟氏夫婦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進寶,佟太常嘆了口氣道︰「就算你不讓說,我們也猜得到,這也是我們當初不肯讓碧蓮……」
進寶忽然大叫一聲︰「爹……」嚇了佟太常一跳,立刻知曉自己失言了,忙笑著掩飾︰「瞧我,真的是老糊涂了,看見寶貝女人一時高興地忘了形。還望你們幾位不要見怪啊。」佟太常說著,向鳥兒菀桃樂奴三人拱了拱手。
菀桃立刻說道︰「佟老爺折煞奴婢們了,我們只是伺候婕妤的奴才,怎麼當得起婕妤的爹,給我們道歉,佟老爺夫婦難得進京見上婕妤一面,容奴婢們先行告退,就不打擾您一家團聚。」
菀桃她們三人退了出去,順手關上殿門。
佟太常見她們都走了出去,不由地伸手去擦額上的冷汗,佟夫人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佟太常仍不太放心地問進寶︰「她們不會說出去吧?」
「爹也沒說什麼,她們不會猜到的,不會說出去。」
「可是萬一……」
「爹,放心好了,我信得過她們。」
佟太常望著進寶眼中的堅定,不在多言,半晌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
進寶一看,便知是她當日讓樂奴送出宮的信。
她立刻向瞥了瞥兩旁,在佟太常耳邊輕聲說道︰「謹防隔牆有耳。」
佟太常也知道這點,假作與她閑話家常給外面的人听,一面用手沾著沾著茶水,在桌上書寫。
「我已知曉你信中的意思,可惜正欲我遞出辭呈之際,太後的旨意便已經到了。我們無奈,只好上京,可是我們不懂,你如今寵冠六宮,為何還要我辭官?」
進寶抬眸,口中問著他們身體的情況,手指快速地在桌上寫著︰「因為太後和皇上早已懷疑我不是佟氏千金。千方百計地試探,甚至還查閱戶部和禮部的記載。」
佟太常夫婦倒吸一口涼氣,面面相覷,雙手顫抖,冷汗直流。
進寶又將禮部侍郎在太後面前說的那番悲慘身世,一一寫給佟太常夫婦。
待佟氏夫婦看完,佟太常立刻在桌上寫到︰「這是有人故意讓你進宮的。」
進寶點點頭,寫到︰「可是我至今為止都沒查出來到底是誰故意這麼做的,而且我怎麼也想不通,讓我進宮的人到底有何目的。」
佟太常捋著胡子,起身在房中踱來踱去,眉頭一直深鎖。良久,他也想不出所以然,究竟有何人會做這種無聊的事情,故意找個一個婢女冒充千金小姐進宮,而進宮以後,又遲遲不肯現身,說明來意。
事情透著十分的古怪,讓人半點都模不到頭腦。
半晌,他在桌上寫到︰「是我們害了你啊。」
進寶搖搖頭,輕聲地道︰「當年若不是您收留了我,恐怕我早已餓死,事到如今,恐怕是我連累了你們。」
佟夫人忙走上前,握著進寶的手道︰「如今,再說誰連累誰,都已經不重要了,以前我們不知道這事,現今已經知道了,進寶啊,你說,我們該怎麼辦?此次太後命老爺和我上京,恐怕……」
雖然佟夫人的話沒有說完,但進寶早已明白,她也是冥思苦想了好久,也沒有想到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只好道︰「找個適當的時機,借口說身體不適,辭了官再說。」
佟氏夫婦也沒有想到什麼好主意,順從地點了點頭。
進寶突然想起些事情,繼而在桌上寫道︰「我親生爹娘呢?」
佟太常沾了些茶水,一五一十地與她道來。
進寶一看,不免驚叫了出來︰「什麼?」
原來進寶的哥已經娶了媳婦,小日子過的挺好,听聞進寶進了宮之後,全家都覺得是祖墳冒青煙的榮耀。
她嫂嫂的家也是一戶富庶人家,听聞這事之後,不知听了誰的攛掇,想用錢給進寶她哥捐個官來做。現如今恐怕已經辦妥,過了年就會走馬上任了。
進寶一下子癱坐在椅子里。
她想盡辦法想用辭官的辦法保住佟氏一家,可是偏偏她哥又要當官。
心中百感交集的不是滋味。
這時來人稟告,壽宴已經準備好了,請他們入席。進寶這才攜了佟氏夫婦的手,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