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妻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十四個月

作者 ︰ 芝麻團子

齊婕妤歪在一個宮女的身上,一連咳了好幾聲,咳的臉上泛起異樣的潮紅,方點了點頭。

進寶閃到一側,將路讓出來給她先行。

齊婕妤沒想到她會如此禮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由眾人扶著,向前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來,望著進寶欲言又止。

進寶停住腳,轉過身道︰「姐姐有事?」

齊婕妤微微一怔,隨即眼眶一紅,想必她一直病中,又深居簡出,六宮之中早已沒人記得她,進寶的一聲「姐姐」讓她一時百感交集。

進寶站著等待她開口,這時從殿內傳來一陣如雷的掌聲。

齊婕妤抬頭向大殿凝望,掌聲久久不散,半晌她有氣無力地說道︰「那舞……跳的真好。」

就連齊婕妤也這樣說,徹底勾起了進寶的好奇心。不過此刻掌聲已經停了,她聳了聳肩膀,十分惋惜地道︰「可惜,就算現在進去,我也看不到了。」

齊婕妤淡淡一笑,不再多言,與進寶點頭告別,向她的寢宮煙霞宮走去。

剛走出幾步,齊婕妤又開始咳嗽不止,身邊的宮女急忙從腰帶中取出一小包藥粉,命另外一位宮女看著齊婕妤,她則去找水。

進寶看她咳的癱軟,整個身子都朝一側的宮女壓過去,而那宮女又瘦又小,眼看就要支撐不住,她轉過身快步上前,一把扶住齊婕妤。

齊婕妤感激地向進寶望過來,進寶微微一笑,示意她不必介懷。齊婕妤的手很涼,進寶從菀桃的手中拿過暖爐,塞到齊婕妤的懷里,道︰「讓我送姐姐回去吧。」

不等齊婕妤開口,進寶便攙起她的手,扶著她緩緩地向前走。

齊婕妤似乎很開心,雖然路上一句話都沒說,但眉角眼梢都透著絲絲喜悅。

煙霞宮有些偏遠,應該是為了方便齊婕妤安靜養病,但剛一踏進院子,進寶便覺得唯有此處叫煙霞,最妥帖不過。

煙霞宮的外面種著一大片梅樹,絕對不會比梅園少,而且種類繁多,如火如荼地開滿整個院子,遠遠看過去,靡靡一片奼紫嫣紅,燦若煙霞。

進寶送到這里真的有些舍不得走,梅園的景色都不如這里絢爛,她故意月兌著腳步,齊婕妤似乎看出她不想走的意思,婉聲道︰「勞苦佟婕妤送我回來,如果不嫌棄的話,請進來喝杯茶。」

被人看出了心思,進寶有些尷尬,但打心底喜歡這里,不由得點點頭。

坐在寢宮中,齊婕妤喝了藥後,親自為進寶烹茶。進寶覺得過意不去,但她執意如此。茶煮好了,齊婕妤倒了一杯,放在進寶面前。

進寶端起茶盞,覺得這茶色極淡,仿佛一塊破碎的晨光落入盞中,她抿了一口,便覺得茶味甘香,與眾不同。進寶皺了皺眉頭道︰「這樣獨特的味道,是加了什麼?」

齊婕妤含笑,將壺蓋掀開,讓進寶自己看。

進寶伸頭一望︰「梅花?」

齊婕妤蓋上壺蓋,慢悠悠地道︰「不但只有梅花,還有六月的雨水和十二月的雪水混合烹制,才又如此好味道。」

進寶不由地佩服,也許只有真正的大家閨秀才會有如此高雅的品味,收集這兩種不同的水來烹茶。

因為齊婕妤身體虛弱,需要靜養,不便叨擾太久,進寶只坐了片刻,便告辭離開。

從煙霞宮出來,進寶遲疑要不要重新回到宴席上去,一路上腳步緩慢,老牛慢步。風起,卷起殿閣上的浮雪,飄飄灑灑地落下。

忽地一陣簫聲,從太液池上的亭中傳了出來,簫聲幽怨,催人肝腸。進寶猶豫著,但還是忍不住走了過去。

亭中人背對來人,面對著冰封的太液池,白衣勝雪。

進寶站在亭外,覺得還是不要進去的好,剛轉身,簫聲戛然而止,亭中人回頭。正好與進寶對上目光。

進寶一怔,訕訕地笑了出來。

那人並不是白虎,進寶看著背影,又听到簫聲,便以為是白虎。卻沒想到是皇甫曜。

他頭上明明帶著蟠龍紫金冠的,為何她沒注意到,卻只是看到他的那件白裘。

皇甫曜听到有人的腳步聲,驀然轉頭,卻沒想到來人會是進寶,他稍稍欠了欠身,看到進寶的笑容,他道︰「婕妤為何發笑?是本公的簫聲走了音?」

進寶搖搖頭︰「沒有,只是郡公的簫聲讓我想起一個人。」

「哦?何人?」

「一個朋友。」

皇甫曜淡淡地笑了笑,目光悠遠。

進寶若有所思的樣子特別好看,有種華貴而沉靜的優雅。心中想起徐安的話,猶豫著是否應該離開,但想了想還是留了下來︰「郡公也酒宴上逃出來躲清閑嗎?」。

皇甫曜淡淡一笑,道︰「但還是比婕妤晚了一步。」

進寶掩嘴而笑,剛剛在席上,看他的情緒甚是歡愉,與夫人又是伉儷情深,形影不離。如今獨自一人在池邊吹奏,吹的又是那樣淒婉,不由地問道︰「郡公夫人呢?還有侍衛呢,怎麼就郡公一人?」

皇甫曜臉上的笑容突然變得苦澀,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開口道︰「婕妤又是為何呢?想必徐公公也已經告知與本公見面的只有弊沒有利,為何婕妤看到本公,不但不立即躲開,還要留下來呢?」

進寶嘆了口氣道︰「福不雙至,禍不單行,況且hou宮這里,不是一心避禍,就能避的開的。」

皇甫曜凝視著進寶的眼,然後轉頭看向茫茫的太液池,半天不說一句話,平靜的眼波中劃過一絲哀傷。

進寶看他這樣,不知道是那句話說錯了,惹的他忽然黯然神傷,暗暗猜測的時候,皇甫曜依舊望著白雪覆蓋的池水道︰「你知道我因何會姓皇甫嗎?」。

進寶不知道,她很好奇,當初在蘇州她沒機會問,如今看他的樣子,似乎與這事大有關系,而她不知該如何開口。

鳥兒菀桃以及其他宮人都站在亭外,遠遠地候著。

「今日太後的壽誕,你應該見過太妃了。」

進寶緩緩地點了點頭,在席上,她看到太妃與皇甫曜對面坐著,母子二人不時地用眼神交流,空氣中有種母慈子孝的暖流。

「她是我的母妃,也是皇甫逍的女兒……」

進寶听過皇甫逍的名字,他曾是前朝驃騎大將軍,輔佐三朝皇帝,他用兵入神,驍勇善戰,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與太祖多次出生入死,打下這片錦繡河山。因為戰功卓越,被太祖封為魯國公,如今凌煙閣中,仍有皇甫逍的畫像。

他有四子,均是武將出身,多次征戰沙場,戰功彪炳,皆是前朝身居要職的武官。但就在十五年前的一次與突厥戰役中,魯國公四子皆出征,不料卻中了突厥人的埋伏,四子皆戰死沙場。

魯國公悲痛欲絕,方起了辭官歸隱田園之念,翌年,在其家鄉安定郡病逝。

魯國公以及他四子的英雄事跡,街知巷聞,但從為听說他的女兒。

「母妃是外祖父年近花甲之年生下的,外祖父老年得女,極其疼愛。母妃自小生性好動,喜歡到處游歷,外祖父雖然認為女子應該嫻熟溫婉,但他就這麼一個女兒,不舍得看到她悶在家中悶悶不樂,于是就放任她游山玩水。結果就在一次游玩中,她遇到了身為太子的父皇。當時父皇已經大婚,府中妃嬪不少,但她與父皇一見鐘情,當年高祖再世,听聞此事,甚感歡喜,當即賜婚。父皇登基後,太子妃立為皇後,而母妃則是貴妃。」

進寶靜靜地聆听,不敢打斷他,他的聲音幽怨又夾雜著些進寶猜不出情緒。

「可是母妃嫁給父皇後,多年未孕。求神問醫,通通不見一絲效果。母妃覺得有愧皇恩,終日悶悶不樂,父皇見狀,特許母後回家休養。母後回家後,也終日郁郁寡歡,外祖父懇請父皇,許母親去泰山參神,希望能借此游玩之際,調養好身心。父皇舍不得母親,但為了母親,他只好下旨。」

「一路上,風平浪靜,可惜就在從泰山參神後,下山的路中,遇到一伙突厥人。將母妃擄走。外祖父帶病討伐,才將母妃救出。等母妃再回宮中的時候,距離出宮之日,剛好是四個月,就在那次歷險後,太醫為母妃診脈,發現母妃已經懷有身孕。」

「那就是你嗎?」。進寶忍不住問道。

皇甫曜點點頭︰「父皇听聞,開心不已,大賀三日,雖然那時父皇膝下已有八位皇子,但朝中文武百官無不猜測,如果母妃誕下男孩,勢必會因為父皇的疼愛而立為太子。可惜……」

進寶黯然地垂下頭,就算他不說,她也知道皇甫曜不但沒有被立為太子,甚至跟隨母姓,就連名字也與其他皇子不同。

其他皇子皆中間有個祁字,例如祁景、祁善、祁煜……。

只有單字一個︰曜。

這中間的因由,恐怕只有先皇一人清楚。

皇甫曜頓了一頓,又道︰「可惜,人人皆是十月懷胎,唯獨母妃是十四個月的時候才誕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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