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花花家的地不在征收的範圍,但是花田也未能幸免。好在自從上次花花和媽媽收完葵花籽之後,就再也沒種東西。村里把她家的地鏟了,花花家里也沒受什麼損失。
這次的理由不是開發廣場了,廣場項目因為村支書李保和的雙規而被規劃部門叫停。花花家的花田被征用為石料廠,征用期限為三年。
村里以一年一千塊的標準給花花家賠款,應該也不算少了,只是三年之後,土地盡毀,石灰對于一塊土地的腐蝕可想而知,從今之後很可能有好幾年都會寸草不生,復耕之路遙遙無期。以後怎樣,誰都料不到,陶媽媽也是有苦難言。以前是在李保和的yin威下掙扎,現在換成王忠平,也好不到哪去,對于媽媽和花花來講,只是換了個欺壓她們的人而已。
但至少現在拿到了些錢,也算安慰了。以後家里也有田叔給當後盾,陶媽媽也坦然了許多。
當然,這些事發生在花花復習備戰高考期間,田叔和媽媽都暫時瞞著她,怕她分心。
媽媽還每日去大棚里養她的百合花,有了愛情的滋潤,媽**身體好像也好了很多,干活也格外有勁兒了。田叔也常去幫忙,不過田叔更多的是在外面跑,花花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只知道他在賺錢,因為他答應過她們母女倆個,要讓她們過上好日子。
自從那天爸爸找了春田之後,春田在學校里天天拿著爸爸給他的懷表提心吊膽,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但他又不敢去想,以後會發生什麼事。
這天又是他正在上課的時候,忽然他的叔叔來找他了,神色十分凝重,把春田叫了出去,說︰「春田,家里出了點事,你趕快跟我回去吧」
「什麼事?」
「別問了。」
「是爸爸的事嗎?還是媽媽?」春田心里忽然生發出一種悲愴,很多天以來擔心的事終于來了。
「你爸爸,回去路上我再跟你說,你先收拾下你的東西,然後跟我走,我去給你老師請假。」叔叔的語氣不容置疑,春田一刻也沒敢耽誤,回宿舍隨便拿了幾件衣服就跟著叔叔走了。
一路上,叔叔臉色陰沉,春田的心像小鹿亂撞一樣,他急于知道真相,又害怕知道真相,但他終于忍不住了,問︰「叔,爸爸到底出什麼事了?」
叔叔長嘆一口氣,說︰「你得做好思想準備啊」
「什麼?」春田心跳得更厲害了。
「你爸爸他自盡了。」
「啊真的嗎?不可能吧,不可能的。」春田驚得無法說話,他的眼淚就這樣不爭氣地隨著自己的問句流了出來,他不相信這是事實,可是叔叔就在眼前,他的話夾帶著些許痛心與沉重,他不可能騙他,不可能拿這件事跟他開玩笑。
雖然上次爸爸找春田的時候,他已經有預感了,但是沒想到當這件事真的發生了。「那,他是為什麼啊?」
「我也不知道,之前,怕你擔心,家里人沒有告訴你,你爸爸他半個多月前就已經被紀委‘雙規’了,我們一直也沒有見到他。但是昨天忽然就接到通知,說他人沒了,我連夜把他接回來,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只是听紀委的人說,是他自己拿皮帶把自己吊死在門框上了。其他的事情公安局正在調查,還沒有結論呢。」
「那爸爸有沒有留下遺書,遺言什麼的?」
叔叔搖搖頭,「什麼都沒有。我去接他的時候已經斷了氣了。」
一路上,春田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家的,到了家門口,看到門口的白幡,終于忍不住,快步地跑進屋里,院子里有幾個女人在扎著五顏六色的紙花,他走進了屋里,所有的人都不說話,各種忙碌著,爸爸的身上已經蒙上的白單,他撲上去,面對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體。
瞬間,春田感到,他的天塌了。他和媽**天塌了。春田有種天旋地轉的眩暈。
媽媽坐在輪椅里,雙眼紅腫,雖然她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的語言能力,但是她心里是清楚的,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噥著,她的眼神能告訴所有的人她希望春田別悲傷。
春田怎麼可能不悲傷呢?他還小,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該怎麼做,他該怎麼承受呢?
這一天,天色暗沉,氣溫驟降,來給李保和吊唁的,除了自家的親人再無他人,這樣一個戴罪之人,別人躲還來不及呢生前曾經顯赫全村,死後卻冷冷清清,一切都是一場空,春田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半年前還和和美美的一家,到今天卻忽然家破人亡了。以後媽媽怎麼辦?春田又怎麼辦呢?爸爸,你怎麼能這麼不負責任的離開呢?你到底遇到了什麼事?
春田把爸爸送他的懷表掏出來,回想爸爸那天跟他說過的話,原來他早有預感,他是給他臨終遺言啊可是,為什麼他不幫他們安排好後路,匆匆就走了呢?他還有什麼想說沒說的話嗎?難道他就真的沒有留下什麼遺言就走了嗎?
春田滿心憤恨,又滿月復狐疑,他覺得爸爸的死肯定有蹊蹺,他不相信爸爸就這麼軟弱,在他心目中爸爸一直是一個響當當的漢子,敢作敢當,有勇有謀,不可能選擇自殺的,他肯定有難言之隱,或者說他是被逼的。
想到這個「逼」字,春田渾身顫栗了一下,爸爸說過一句︰「一入官場深似海啊」難道爸爸是被人逼死的嗎?
春田悄悄問叔叔,「你們給爸爸換衣服的時候,他身上有傷嗎?」。
叔叔說︰「沒有。我知道你也懷疑是別人害的,但我仔細看過了他除了脖子上勒皮帶的痕跡,其他一點傷都沒有。」
「我不信我爸會選擇自殺。」
「我也不信,孩子。今天公安局的人來過了,說可以做個尸檢查查死亡原因,但得尊重我們的想法。一會兒你跟你媽商量一下,看是不是做一下。我的意見是做一下吧。這樣大家都安心。」
「嗯。我想也是。我跟媽媽商量一下吧」
只用了半天,李家的親戚和李媽媽家的親戚就都來吊唁過了,想著下午也沒什麼人了,春田和叔叔商量是不是可以送去做尸檢了,得到同意後,春田又問了下媽**意見,媽媽畢竟已經半身不遂了,再加上平時家里大事小事她都不做主,遇到這事除了哭啥主意也沒,春田一說,媽媽就同意了。
于是,春田和叔叔雇了輛車把爸爸的尸體拉去醫院太平間,公安部門仔細地做了尸檢,春田和叔叔在旁邊看了全過程。春田雖然很不情願,但是無奈,為了了解爸爸的死因,他還是忍著巨大的悲傷和恐懼看了。
結果是肯定的,爸爸就是壓迫氣管窒息而死,皮帶是造成脖頸勒退的主要原因。
無奈,爸爸的尸體又被重新縫合拉了回來,一路上春田和叔叔都沉默無語。爸爸是皮帶勒死的無疑了,那麼,是自殺嗎?
第二天,尸檢結果及現場勘驗結論出來了,李保和是自殺。
春田仰天長嘆,真的是這樣嗎?爸爸啊,你到底是為什麼啊?
第三天,時辰到了,送葬的隊伍稀稀疏疏,爸爸被埋在了李家的祖墳,李春田在爸爸的墳前長跪不起,他想著爸爸說的︰「爸爸自覺當村支書這些年對得起天地良心,可是怎奈……怎奈……這個村官爸當得也累了,不做也罷,只是……只是……」爸爸的話猶在耳際,春田好恨自己當初怎麼沒有問清楚爸爸沒有說完的後半句話呢,以致到現在他永遠也沒有機會問了
當吹吹打打的送葬隊伍經過村里大街的時候,花花正坐在屋里溫書,她听到哀樂也是一驚,問媽媽︰「誰家在辦喪事?」
媽媽心里很清楚,卻沒有跟她講,只是敷衍著說︰「可能是村口二黃家的老人沒了吧,他家老頭子也八九十了呢」
「哦。」花花並沒有多想,因為陶家和村里人來往本來就不多,別人家的婚喪嫁娶一律都跟他們無關。花花低了頭繼續溫習功課。
媽媽悄悄去大門口張望了一下,看見哭喪著臉的春田,清瘦了很多,不禁心疼得很。雖然她不喜歡春田的父母,但這個孩子,她喜歡的緊,她是看著他長大的,跟女兒差不多的歲數,青梅竹馬,從小對花花照顧有加。她一直把他當自己的兒子看,甚至多過自己的女兒,她也不知道這是怎麼樣的一種情感。她很憐惜春田,就算他的家人再不好,她也一心地希望他好好的。
今天看著春田悲傷的神情,她心里也好難過,恨不得替他難過,替他承擔一切。可是,她不能,她只能遠遠地望著,她也不能跟女兒說,她要等女兒考上大學再說。
花花學習累了,偶爾也會想起春田,但是她想著春田還等她一起考上大學呢,心里就暖暖的,也許在這寂寞而難熬的高考時節,春田是唯一讓她想起來感到輕松和愉悅的慰藉吧
她還會想起學長,應該說學長是支持她考大學的最大動力,只是花花沒辦法跟人說,她只能默默地去想。陳兵果你在做什麼呢?等著陶花花再一次去跟你見面吧嘿嘿,我一定要把你搶回來,還要把李燕和虹飛飛統統趕跑。哼哼,你等著吧花花不會把曾經的愛人就這樣拱手讓人的。
哎呀呀,糟了,春田怎麼辦?亂了亂了。花花不敢再想了,每每一想到這兒她就會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