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暮色沉沉地來了,遠處,一道道晚霞,妖嬈地燃燒在天邊。
蘇文清看看天時︰「二花姐,我們走快點,天快黑了,我還要趕回去做飯呢。」
張二花應了一聲,跟著蘇文清朝街角處走去。
街角拐彎處,傳來一陣爭吵聲,還有嬰兒的哭啼聲,頗有愈演愈烈之勢。
張二花看了一下,奇道︰「這不是李五娘的家……」話未說完,門砰地被打開,李五娘踉踉蹌蹌地跌了出來。
「李五娘,」張二花一把扶住李五娘,見她滿面淚痕,眼楮微紅,不由愕然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五娘望望張二花,卻說不出話來,只是顫抖著伸出手來,指指屋里︰「逆子,逆子啊!」
張二花柳眉一皺,又是張五娘那個不肖子在惹事嗎?
李五娘的兒媳婦張彩鳳抱背著個嬰兒奔了出來,朝李五娘撲了過去,叫了聲「娘」後伏在李五娘肩上哭個不停,背上的嬰兒也哭得響聲震天。
蘇文清听著不忍心,走過去把嬰兒抱下來,輕輕地哄著。那嬰兒很小,應該剛滿月,或許受了驚嚇,張著小嘴哭得異常淒慘。
張二花看著這一家老的哭,小的也哭,鬧得個天翻地覆,不由氣不打一處來,一下子蹦進屋子里去︰「李元斌,你這渾小子還有良心沒有,連老娘你也敢推?也不怕遭雷劈!」
屋里,李五娘那當家的李旺康正巍顫顫地舉著手中的拐杖朝兒子打去,拐杖落在身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而李元斌卻渾然未覺,只顧著在火盆邊不知翻找什麼東西。
李老漢用拐杖打了兒子幾下後,再也打不下去,老淚縱橫道︰「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蘇文清把嬰兒遞給了張彩鳳,走進屋里把張老流扶到凳子上︰「老伯,你消消氣,氣壞了身子可不好。」
轉頭朝那個李家不肖子望去,見他衣衫凌亂,頭發也散在一邊,正手忙腳亂地在火盆里翻找著什麼東西,待從燃燒得正旺的火堆里翻出一疊尚未燒成灰燼的紙張碎片時,臉上竟顯出驚喜的神色。
「李元斌,你怎麼回事?我說的話你听到沒有!」張二花氣極,伸手把他手上攥著的紙片一把奪下。
「還給我!」李元斌怒目圓睜,向張二花逼過來。那副樣子,就好像要跟誰拼命似的,著實把張二花嚇了一大跳。
這渾小子,多半受了什麼刺激。蘇文清趕忙上前,從張二花手中把紙片取下,遞還給李元斌。在遞給他的前一秒,她飛快地在紙片上瞟了一眼。這一瞟之下,不由令她怔了一怔,那殘缺不堪的紙片上,赫然畫著一些線條,一些像是現代服裝設計師才會畫的那些線條,衣服樣式的線條。
這個李家不肖子,敢情是個服裝設計師不成?
蘇文清想起今天早上,李五娘來支銀子時所說的話,她說她那個不肖子,好好的成衣鋪子不去經營,一味只知道鼓搗自己的東西。莫非,就是鼓搗這些設計圖紙?
一個人有著遠大宏偉的理想沒什麼不對,但是如果擁有太過不切實際的想法,以至于弄得食不裹月復,衣不蔽體,連溫飽都解決不了,那就是大大的不應該了。
李五娘被兒媳婦攙扶著,一步一步挨進屋里來,指著兒子一邊抹淚一邊數落道︰「你瞧瞧你,整天弄些沒個邊際的東西,到底有什麼用呀。你都已經是一個大人了,娶了媳婦有了兒子,還要我們兩個老婆子老頭子幫補著,你真是不爭氣呀!」
李元斌像根本沒听見似的,自顧自把手中的紙片小心冀冀地拍去灰塵,再小心冀冀地揣進懷里,再抬頭看看他娘,一副不屈不撓的樣子,「娘,我這做的也是正經事。」
蘇文清不禁暗暗好笑,這個李元斌,倒也真是個有骨氣的。
「你那也叫正經事,那整天畫來畫去的,能生出幾文錢來!」李五娘恨聲道。
「是爹不讓我按自己的意思來做衣裳,」李元斌不服氣道,「如果按我的法子來做的話,保準……」
「如果按你那些入不了眼的來做的話,全家不都得喝西北風去!」張老漢氣道,舉了拐杖又朝兒子打去。
這次李元斌躲閃不及,腿腳處便重重挨了幾下,他悶哼一聲,虛晃了幾下,差點跌在地上,使勁咬咬牙,硬是站直了身子。
「爹,是你死活不放手讓我照自己的意思做,要是我能自己干的話,家里的成衣鋪子絕不會是現今這個樣子…」李元斌甩甩頭,倔強道。
張老漢氣極,又舉起了拐杖。蘇文清趕忙上去攔。這個李元斌,脾氣 得跟牛似的,張老漢這個打法,非把他打死不可。
「李大哥,你的意思是說,你這匹千里馬,還沒有遇上伯樂是嗎?」。蘇文清上前兩步,望著李元斌,唇邊露出一絲笑意。這個李元斌,長得還挺書卷氣的,也很硬氣,有著孜孜不倦勇于創新的執著精神,至于是不是千里馬,那就要他自己證明給大伙看了。
李元斌看了蘇文清一眼,哼了一聲,似乎根本沒有把她放在眼里。
蘇文清絲毫不介意,繼續道︰「那可否請李元斌把你所畫的衣裳樣子,拿來讓我看看?」
這時李元斌才有些訝然,不由多看面前這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兩眼︰「你怎麼知道我畫的是衣裳的樣子?」
「我當然知道。」蘇文清含笑道。心想,本姑娘關于服裝設計題材的電視劇看得太多了,大學時期憑一時的興趣,也修了一個學期關于服裝設計的課程,粗略一些的設計圖紙還是看得懂的。
李元斌半相信半疑惑地看看蘇文清,從懷中取出那一小疊紙片遞給她,再走進里屋取了另外一大疊圖紙出來。蘇文清見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顯然是方才打重了。
圖雖畫得粗糙,但線條清晰流暢,蘇文清一頁一頁翻過去,忽地「咦」了一下,指著其中一頁的樣式,問道「這個衣樣叫什麼?」
畫上畫著一襲長衫,衣袖卻是狹窄的,不似平日里常見的一般人穿的那般寬敞。
李元斌看了一眼,馬上道︰「這個樣式叫‘多羅袖’,是我從胡人騎馬射箭的箭袖改良而來的,現在用到貴人的第二層禮服上,又俊俏又方便又大方,還可以為禮服增色不少。」
「還有這個呢?」蘇文清再翻出另一個衣樣的圖紙。
「這是改良後的對襟大袖禮服,用蜀中的‘錦鱗背’與江寧的雲錦,做禮服的頭層面料最好不過的了……」
「那這個呢?」
「……」
兩人一問一答間,竟談論了約半個時辰,看得屋里眾人面面相覷。
終于,蘇文清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把圖紙遞還給李元斌。思量片刻,取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李大哥,咱們做個交易,你揀出二十個款式的衣樣,用這五十兩銀子,做二十套衣裳出來,然後在七日之內,一件不剩全部賣出去。如果你做得到的話,那我會聘請你做首席設計師,賃一個成衣鋪子給你,讓你按自己的法子做衣裳。你覺得怎麼樣?」
李元斌不由瞪大眼楮,似乎沒有料到會有人看上他畫出來的衣裳樣子,半信半疑地望著蘇文清︰「此話當真?」
李五娘忙走過來,打了一下兒子的腦袋︰「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蘇姑娘的話也信不過?」轉過身來,朝蘇文清堆起笑容道,「蘇姑娘,你別介意,這孩子說話沒大沒小的。還有這事,你別跟他一起瞎起哄……」
「娘,我這做的可是正經事。」李元斌不依不饒道。
蘇文清笑道︰「李五娘,你就放心好了,這事我自有分寸,再說了,總該給李大哥一個嘗試的機會嘛。」她轉頭盯著李元斌,斂了神色,「李大哥,我丑話可說在前頭,這事不許摻假,衣裳賣出一件記錄一件,如果被我發現摻假的話……」
「蘇姑娘,」李元斌也正色道,「你當李某是什麼人,李某說什麼也是堂堂七尺男兒,靠的是真本事。這坑蒙拐騙、摻假兌水的事情,李某人可做不來!」
「那好。」蘇文清笑笑,她要的就是李元斌這句話,「我們現在就訂個協議,七日之後,我來驗收。如果你辦成此事的話,我也絕不食言,薪金方面我們再另行商議。」
「好。」李元斌豪氣萬丈道,「那就請蘇姑娘七日之後前來驗收。」
當下,李元斌取來紙筆,蘇文清很快擬了協議,雙方簽了字,各執一份,這筆交易算是完成了。
回去的路上,張二花終于忍不住問道︰「小清,你真的有把握,李五娘家的那個不肖子會在七日之內,把二十套衣裳全賣出去?」
蘇文清看看手中的合約。七日,二十套衣裳,時間上雖然緊迫了一些,但是,這市場經濟,成敗取決于大眾的取舍。她素知大宋朝對于衣裳的樣式,注重的是布料精美,繡花精細,顏色制式花紋也有其特定的含義,而且等級制度嚴格。剛才她看過那些衣樣,款式新穎大方,又沒有太大的背離級別限制,看上去挺吸引眼球的,相信應該會有很好的前景。正所謂,有壓力才有動力,沒有壓力,又怎麼能體現出一個人的真本事呢?
「如果他不能在七日之內把二十套衣裳賣出去的話,」蘇文清慢慢道,「那就證明我們看走眼,他並不是一個有著真才實學的人,這合約就是一紙空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