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昨天夜里沒睡好。」蘇文清淡然道。
「沒睡好啊,是太高興了吧?以後就不用那麼辛苦地想些新奇的樣子,擺到這個陶瓷店里來賣,只坐著享清福就好了。」範明霞的笑容里明顯帶著不懷好意,還有意無意地瞟了蘇府大姑娘蘇清芳身邊那個丫頭一眼。那個丫頭長得頗為嫵媚,听了這話,臉上神色突然一僵,眼中射出一絲狠厲。
蘇文清不置可否地笑笑。高興?指的是搬進蘇府的事情嗎?要搬進龍潭虎穴之地,有什麼可值得高興的
「我可要恭喜你呀,」範明霞走到蘇文清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鄙夷道,「果然是一副妖媚的樣子,這樣居然被你攀上了高枝,要嫁到京城黃家去享福……」
蘇文清與張二花皆一怔。這個範小姐糊涂了吧,要嫁到京城黃家的人是旁邊那位弱不禁風的蘇府大姑娘才對呀。
後面那位長得頗為嫵媚的丫環咬咬嘴唇,重重地「哼」了一聲。
「妹妹」蘇清芳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狠狠地瞪了範明霞一眼,轉過頭來時,臉上已經換上了微笑的神色,柔聲道,「听爹爹說你要搬到府里來,我們姐妹幾個可高興了,想著今後多又一個玩伴,也就不會那麼無聊了。」
「又多了一個欺負的對象,是吧?」張二花沒好氣道。
蘇清芳的如花笑靨在唇邊滯了一下,隨即笑道︰「這位姑娘說哪里話呢,我們姐妹倆今後要互相關心,互相扶持才對。」她執起蘇文清的手,拍了拍,想了一下,從鬢發間取下一枚金簪,塞到蘇文清手里,「妹妹自小生活清苦,也沒什麼金銀飾物,這枚簪子就送給妹妹了。如果妹妹還有什麼欠缺的,比如衣裳啊,首飾啊,盡管跟姐姐說一聲。」
蘇文清略為訝異地看了蘇清芳一眼,再看看手中的金簪。金簪的確不錯,細細的金絲纏繞成繁復的紋路,中間綴幾朵用小小的瑪瑙石做成的花瓣,雖簡約卻精致,想必價值不菲。
蘇文清的眼楮微眯了一下,臉上盛了笑意︰「多謝姐姐了。」頓了一下又道︰「妹妹還有事,就先告退了。以後,到了府上,還請各位姐妹們多多關照。」
「那是自然。」蘇清芳也笑意盈盈道。
望著蘇文清遠去的背影,蘇清芳斂了笑意,眉尖微蹙,一絲復雜的神色現于臉上。
「芳姐姐,你干嘛對她那麼好啊?」範明霞嘟著嘴道。剛才她看到蘇清芳對她視為眼中釘的那個人又牽手又送簪的,心里就憋了一股氣。
「是啊,那種狐媚的樣子,做給誰看啊?我才不屑理她呢」蘇麗華恨聲道,一想起這個女子竟然當著她的面,借夫人的手動她的大丫環,她就恨得直咬牙。
「是啊,大小姐如此抬舉她,向她示好,等她母女搬進來後,恐怕我們都不得安生了。」這次插話的是那個長得頗為嫵媚的丫環。她叫做香蓮,也就是被蘇梁氏從陪嫁丫環名單上直接劃走的那個。本來她還打著如意算盤,盤算著跟著大姑娘嫁到京城黃家,做一個有點地位的姨娘,如何吃香的喝辣的,再不用這麼辛苦的點頭哈腰侍候人。誰知道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不但打亂了她的全盤計劃,還害得她被夫人指給府里的一個管事的做填房,那個管事的是個老頭,長得奇丑,這把她恨得咬碎了銀牙,卻又無可奈何。
如今狹路相逢,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香蓮暗暗咬了牙,等蘇文清母女進了蘇府,決不會讓她們過上一天安生的日子。
「自家姐妹,就不要計較那麼多了,這個妹妹性子是野了點,等進了府,我們再好好教導她不就行了?」蘇清芳說得平平淡淡,語氣中毫無波瀾,听不出喜怒。
但這些話語在眾人听來,宛如在一片平靜的湖面投入一塊石頭,激起層層波瀾。
範明霞喜道︰「姐姐真是胸襟寬廣。到時,妹妹我自會助姐姐一臂之力,好好‘教導’她。」
「霞妹妹,」蘇清芳正色道,「方才你太急了,差點走漏了風聲。那個野丫頭滑溜得很,要是被她听到什麼風聲,她肯定會逃走,那豈不是辜負了我母親的一番心思了?」
「芳姐姐,」範明霞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替你打抱不平啊,無緣無故的要帶那個野丫頭一起嫁過去,你忍得下這口氣,我可忍不下。」
「大姐,那名單不是已經送到京城黃家里去了嗎?你還怕那個野丫頭跑了不成?」蘇麗華不屑道,「多派些人手盯緊她,只要她人在揚州城里,就別想逃出我們的手心。」
蘇清芳不悅地看了妹妹一眼︰「這事母親已有安排,你就別插手了,免得打草驚蛇。還有,」她環視了眾人一周,壓低了聲音道,「陪嫁丫環這事老爺並不知曉,你們幾個听著,千萬不要有一絲一毫傳到老爺耳朵里,到時壞了事,唯你們是問。」
眾人紛紛點頭,大有一種「你盡管放心吧,打死也不會說出去」的架勢。
蘇清芳這才略微放下心來,疲憊地微閉了一下眼。這事關系到蘇家和梁家的未來發展前途,她決不能讓這事敗在她手上,更不能敗在那個野丫頭的手上。
陪嫁丫頭這事是蘇梁氏私底下對她說的,送往京城黃家的賀禮上,陪嫁丫頭的名單上就有蘇文清的名字。
這件事情,父親蘇錦書並不知曉。蘇梁氏對蘇錦書說的時候,只是說要效仿娥皇女英,讓姐妹倆一起嫁到京城黃家去享福,遠離家門,也好互相有個照應。本來對于姐妹倆同嫁一人的婚事,蘇錦書是不點頭的,後來她見父親出去了一趟,回來後唉聲嘆氣了一個晚上,居然默許了。
當然,把蘇文清作為陪嫁丫頭的身份嫁出去,這事絕對不能讓蘇錦書知道。等把蘇文清騙進府來,再以蘇母的性命威脅蘇文清,讓她就範。嫁進京城黃家之後,就算蘇錦書再反對,也是無可奈何的了。
等這伙人走後,明記陶瓷店里面走出來一個小廝,他用手抹了一下額頭上的冷汗,喃喃道︰「天啊,這下該怎麼辦?我得馬上找公子去。」
***
揚州城商業協會總舵。
陽光透過幢幢亭台樓閣,從西北面的一個書房的菱格子窗投射進去,落在案幾前的一雙手上。那雙手,白晰干淨,修長而美好。這樣一雙手,卻是一雙握劍的手,因為,旁邊就有一枚沉重的長劍。漆黑的劍身,劍鞘上瓖一顆碩大的碧藍寶石,發著幽藍的光。
「向榮綢緞莊與朱記陶瓷莊都干得不錯」修長的手指微屈,輕輕地叩擊著桌面,黃金面具在陽光下折射出璀璨的金光,光彩流離,一雙深遂如寒潭般眼眸里流露出一絲贊許。
「是的,大當家,他們對您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李福忙附和道。
大當家微一頜首︰「尤其是朱記陶瓷莊,居然雇了殺手,把十幾個運送貨物的家丁每人給了一刀,嘿嘿,夠狠」輕叩桌面的微屈的指關節忽地伸直,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冉冉冒著熱氣的茶盞驚跳起來,發出細碎的茶蓋與茶杯邊緣的撞擊聲,連杯里的茶水也溢出少許。
李福嚇了一大跳,以為大當家生氣了,忙屏聲斂氣,垂生側立,連大氣也不敢出。
過了一刻鐘,他偷偷瞧了大當家一眼,見他已轉身去窗台看那盆新栽上去的蘭花,一點也不像要發怒的樣子。
「大當家……」李福小心冀冀道。
「去,把新開發的商線賞給他們。」大當家道,「他們做得很好,值得嘉獎。」
「是,屬下馬上去辦。」李福趕忙答應。想了想,又道,「大當家,目前朱明兩家都報了案,屬下擔心……」
「放心好了,」大當家揮了揮手,「是我讓他們兩家這麼干的,至于那些知情的人,都已經拿了錢,遠離了揚州。再說,」他冷哼了一聲,「你以為現在的揚州官府,能查出些什麼蛛絲馬跡?」
這揚州官府,也是有顆八面玲瓏心的,案子久懸不結,對于他的政績,對于他的名譽,是有影響的。再說是些山匪流寇犯的案,到哪里抓去?時下的做法是,隨便找戶窮得活不下去的人家,給八兩十兩銀子,判個三二年,糊弄過去,了結此案。畢竟只是劫財,又沒有弄出人命,那些窮苦人家也願意。
「報了案,官府出動,能營造一種緊張的局勢,社會動蕩,世風日下,人心惶惶,蘇錦書才有更好的理由去說服蘇文清母女搬進蘇府里去。」大當家黃金面具下弧度完美的唇邊綻出一絲笑意,就連深遂的眼眸也含了笑意,落在那株青翠的劍蘭上。「李管家,你說,我這樣幫蘇錦書,他會不會對我心存感激呢?」
「這……」李福尷尬地笑笑,不知如何應答。
「蘇錦書那邊情況怎麼樣了?」大當家忽地轉過身來,冷冷的目光落在李福身上,令他不由一陣寒栗。
「據回報,蘇錦書昨天下午在仁和堂呆了一個下午。」李福連忙答道。
「去催促一下他,別磨磨蹭蹭,我可沒什麼耐性。」大當家不耐煩道。
「是的,爺。」李福忙點頭,轉身要走。
「慢著」大當家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李福停下了腳步,就听到大當家冷漠道︰「先停了蘇家北邊那兩條珠寶商線,給蘇錦書施加一些壓力。」
李福訝然地回過頭來,只覺得窗前大當家那襲月牙白背影,仿佛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權威,他的一個決定,也能使揚州商界震上三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