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大公子不曾注意到,就連呼延老王爺也沒有留意到,皇上的神色在那一瞬間柔和起來。斂去了眼中的凌厲,嘴角下彎成一個弧度,有一絲笑意若有若無地綻在唇邊,而他的內心,也在見到那位姑娘的一瞬間柔軟起來。
他記得她,記得那日凌晨,天微明,他悄悄起來,絲毫沒有驚動她。她就伏在床邊靜靜地睡了過去,睡顏寧靜安祥。而他,忽然就迷失在這一片寧靜安祥之中。
而她,是不可能會記得他的,因為那天晚上他狼狽的樣子,與如今的他判若兩人。
一個中年男子匆忙零亂的腳步聲打破這份如詩如畫的美景。
「蘇姑娘,讓您久等了。這是五十兩銀票,您拿好。我們夫人說了,有多的話就當是酬勞,下次多送些干蘑菇過來,我們夫人可喜歡吃蘑菇了,還說以後齋戒的時候就專門用蘑菇做素菜……」
蘇文清笑笑點頭,接過銀票收進銀袋之中,含笑道︰「趙管家,王妃娘娘出手真是闊綽,替我謝謝王妃娘娘。你放心好了,以後往你這送蘑菇,一定多捎幾盒王妃娘娘愛吃的干蘑菇過來。」
辦完了事情,蘇文清也不多作停留,讓小廝趕著馬車,照原路駛回蘇氏蘑菇園。
望著蘇文清消失在南昭王府的後門的身影,皇上忽然低低嘆了一口氣。
此刻,呼延浩才醒悟過來。他認得這個姑娘,那是揚州城里最大蘑菇園的主人,而且還是已經收為御供的「衣錦閣」的女主人,一個女兒家能有這番成就,委實不易。
但是,不知為何,他卻覺得,對于這位種蘑菇的姑娘,他的心底有一種很深厚的感情,似乎在多年前就已認識。而腦海中,零零碎碎掠過的一些片斷,如撥開了迷霧般,逐漸清晰起來。
破敗的村落,破敗的磚房,村頭有一兩棵酸棗樹,一年四季沒打一顆酸棗。村子最邊上的一個小院子里,一個小女孩偷偷爬到高高凳子上去晾衣裳,小男孩剛從屋子出來,就看到小女孩摔在了地上,摔倒的地面上留下一灘殷紅的鮮血……
**人手中的棍子無情地揮落,小男孩渾身青紫交錯,偏偏不敢躲閃,只是用噙滿了淚水的眼楮望著**人,哭道︰「娘,我錯了……我錯了……」
……
「大公子,在想什麼呢?」不知什麼時候,李得正已經來到了皇上身邊,見呼延浩一副出神的樣子,不由踫踫他,悄聲問道。
記憶猶如色彩絢麗的肥皂泡般,一踫即碎。呼延浩頓時清醒過來,想再回過頭去搜尋,但那些瞬間掠過腦際的記憶片斷卻全部消失無蹤,竟連一絲殘片也留不住。
呼延浩不由苦笑搖頭,轉身道︰「李公公,那位姑娘開了間揚州城內最大的蘑菇園,蘑菇宴所需的蘑菇全部都是從她那里運過來的。」
李得正笑著點頭。心里卻道︰呼延大公子,我當然知道她的身份背景,我更知道,那間西湖湖畔的美食城也是她的產業。偷偷瞄了一下走在前面的皇上,見他神色如常,仿佛剛才失神的另有其人。
李得正暗暗驚訝。早些時候,听宮里的人說,皇上去了一趟京城京畿司黃統領的府上,居然干預了黃大人二公子的婚事;如今為了宴請揚州官員,居然要辦什麼蘑菇園。這兩件事情都與這個叫做蘇文清的姑娘有著密切的關聯。難道說,皇上看上了這個平凡的民間女子了?
自南昭王府的蘑菇宴之後,揚州城所有的人終于知道,遠在天邊的年輕君王,居然駕臨揚州城,而護駕的皇家衛隊,也開進了南昭王府。
張嬤嬤講起皇家衛隊浩浩蕩蕩進入南昭王府時的情景,一副眉飛色舞的神色︰「那天傍晚,我正在家里淘米做飯,只听門外一陣喧嘩,似有千軍萬馬開進來一般。我的那個孫子非要攔著我出去看熱鬧。我出門一看,可真是不得了。那長長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都是高頭大馬,腰挎大刀, 亮的鎧甲在夕陽下閃著銀光,威風凜凜……」
張嬤嬤頓了一下,又道︰「我還看見,當頭的竟然是呼延老王爺與大公子,呼延老王爺手執一把沉重的寬背金刀,威武不異于當年。那位大公子,素白的戰袍,閃亮的銀槍,我還真的沒見過如此俊俏的少年將官呢……」
一番話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李五娘笑道︰「張嬤嬤,你家的閨女也太早嫁人了些,要不然的話,這位呼延大公子,可是女婿的不二人選啊。」
何媽媽也不住地點頭︰「可惜我的閨女年紀太小,要不然的話」
「說什麼哪」張嬤嬤笑著啐道,「這些王孫公子,怎麼說也要配個門當戶對的大戶之家的小姐,哪里看得上我們這些小家小戶的?」
「這南昭王府的顯赫不減當年啊」李五娘感慨道。南昭王府,就好比一顆璀璨的明珠,閃耀在揚州的西湖湖畔。
「誰說不是呢。」張嬤嬤也有些感嘆,「依我看,這顯赫較之以往,是有過而無不及,你看看,單是一個蘑菇宴,就把揚州地方的近百號官員召集起來南昭王府里那個盛況,真是描述不出來的。」說到這,張嬤嬤又嘖嘖地嘆氣。
「真的是揚州地方的近百號官員都請了嗎?」。何媽媽不相信道。如果一次性要宴請上百號人的人,那個大廳該要有多大才可能容得下這些人?
「你別不信,難道我會騙你不成?」張嬤嬤瞪著何媽媽,見何媽媽笑著連連擺手,才寬容地松了一口氣,又道,「而且,我還听說,京城里有幾個高官子弟也一並請了呢,其中就有龐太師的小兒子,那個花花大少龐統。」
「連他都在邀請之列啊。」小桃插話進來,語氣中帶了不屑,「這皇上……」
「你這丫頭,小聲點,不要命了?」張嬤嬤打了一下小桃的頭,「不該說的話就不要亂說。」
小桃模了模被張嬤嬤打疼了的頭,嘟了一下嘴,不情不願地把未說出口的話語全部咽回了肚子里,只低聲嘟嚕一句︰「昏君。」
張嬤嬤用手撩撥一下剛割下來的蘑菇,像想起什麼似的︰「我好像听說,龐府出了一些小事情。」
天下的女人果然都是愛听八卦的,李五娘馬上就湊了過來︰「龐府?就是那個龐太師的小兒子龐統嗎?出了什麼事情了?」
「也沒多大的事。」張嬤嬤搖了搖頭,「那天龐公子不是在受邀之列嗎?前一天夜里,他剛買了一個丫頭,那丫頭十五六歲的年紀,長得也俊俏,就關在上次關張一花的那間屋子里。」
張嬤嬤頓了一下,又道︰「上次搶張一花那事鬧得很大,連呼延老王爺也牽扯進來。後來,為了避風頭,龐公子也學乖了,所有的丫頭都用十兩八兩銀子買回來。這個叫做茶花的丫頭就是用八兩銀子買回來的。」
眾人點點頭,看來張一花那次事件之後,龐公子也收斂了好多,再沒有以前那麼囂張跋扈了。
張嬤嬤繼續道︰「也不知咋回事,就在龐公子就要去赴宴的前一個時辰,那個叫做茶花的丫頭居然逃走了。頓時,龐府上上下下,全部人都在搜查那個叫做茶花的丫頭,就連到龐府來約龐公子一起去赴宴的呼延二公子也加入了搜查的行列。」
「那個茶花姑娘逃月兌了嗎?」。小桃忍不住問道,她比較關心那個姑娘的命運。
「哪能逃得月兌?你以為龐府里的人是吃素的,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啊?龐府的守衛也是很嚴的,連家丁都有四十五個,上回听說打死了幾個偷盜東西的,全都扔到城外的亂葬崗喂狗了。」
小桃吐吐舌頭,龐府的這些家丁,也真夠狠的。
「後來搜到了嗎?」。何媽媽接口道,何媽媽也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尚未出閣的閨女,她听到這里,就想起了自家的閨女,「那家人也真夠狠心,把這麼個閨女送到狼口里。」
張嬤嬤咽了一口口水,又道︰「當然是逃月兌不了的。那個茶花姑娘也是一個傻姑娘,好不容易從關押的屋子里逃出來,慌不擇路的,居然跑進了龐公子的書房里。這不等于甕中捉鱉嗎?」。
「真是傻啊。」眾人頓時笑了。誰都知道,要逃走的人絕對是朝後門去的。
「我看哪,這個茶花姑娘不是傻,可能是有人給她指錯了方向吧。」何媽媽呵呵笑道。
「喲,瞧何媽媽說的,哪有人存心要救她的話,還會給她指錯方向的?這不存心坑人嗎?」。李五娘也笑道。
「至于是那姑娘太傻,還是有人故意給她指錯了方向,這我可不大清楚,我只听說,那姑娘被抓住了,還是呼延二公子抓住的。那個茶花姑娘氣極了,還狠狠地朝呼延二公子手臂上咬了一口呢。」張嬤嬤又道。
「唉,這個呼延二公子,怎麼盡喜歡助紂為虐呢?可惜了這副好相貌……」李五娘略帶惋惜道。
「這種人就是花花大少一個,空有一副好皮囊,我的女兒絕對不嫁這種人」何媽媽語氣堅決道。
「听說,邊關吃緊,明天皇上要親臨校場,親自點兵,為大軍餞行。」張嬤嬤又突然冒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