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小徑的轉角處,本來無人的地方突然多出了一個人,那人彎著腰,用手撫著腳踝處,身上,竟穿著一身火紅的狀元袍。
範明霞看著面前的人,呆了半晌,方道︰「你是當今新科狀元林公子?」
面前的青年男子直起身子,抬起頭來望住範明霞。只見他帽插宮花,面如冠玉,唇紅齒白,薄唇微微抿著,探詢的目光掃視了範明霞一眼︰「請問姑娘是……」
範明霞頓時失了神,既為面前這位青年男子俊朗的容顏,也為這位男子尊貴無比的狀元地位。
素綾見小姐失態,慌忙暗中扯了一下自家小姐,堆起笑臉道︰「這位公子,想必就是當今新科狀元林公子吧,我家小姐是揚州城糧商範可銘的小女兒,這段時間來龔府上作客。」
林志海一听,旋即笑道︰「原來是龔老爺府上的貴客,林志海失禮了。」說著深深作了一個揖。
「林公子何需如此」範明霞慌忙側了側身子,不受他這個禮,也對他福了一福︰「明霞初見林狀元,禮數不周,還望林狀元見諒。」
林志海再次笑了︰「範姑娘不必如此。」
他的笑容很好看,燦爛如這園子里的陽光,有一種明朗的氣息。範明霞再次失了神,竟連林狀元什麼時候離開也不知道。直到大丫頭素綾用力扯了扯她,才使她從恍惚的神思中清醒過來。
「小姐,你看上這位林狀元了?」素綾掩口笑道,剛才她一看自家小姐的神色,就知道自家小姐春心萌動了。
「素綾,你覺得這位林公子怎麼樣?」奇怪的是,對于這個話題,範明霞並沒有刻意回避。她望著陽光下那越走越遠,最終消失不見的身影,若有所思道。
素綾訝然地望著自家小姐,她從未見過範明霞如此嚴肅的神情,不由也收起嘻笑的表情,道︰「這位林公子,的確是個不錯的人,相貌端方,人品自不必說,而且還是當今狀元郎,小姐若能與他…….」素綾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夫人知道該有多高興啊,說不定病馬上就好了。」
範明霞低下粉頸,沉思了好一會,再抬起頭來時,似乎下定了決心︰「素綾,你去打听一下,這位林公子家住哪里,年方幾何,有沒有……」
「小姐,」素綾打斷了她的話,「小姐請放心,臨行前夫人交待的話素綾記得清清楚楚,小姐的事就是奴婢的事,我一會就去找府里的婆子問問看。」
素綾上前一步,替自家小姐緊了緊披風︰「起風了,小姐,進屋歇著吧。」
傍晚的時分,素綾回來了。一見到她,範明霞便急切地問道︰「怎麼樣?打听到什麼了嗎?」。
「小姐,我們進屋說。」素綾有些警惕地望望四周,拉了自家小姐進了房間。
掩了房門,素綾才開口,神色有些凝重︰「小姐,我打听清楚了。那位林狀元,名叫做林志海,揚州人氏,說起來還是我們的同鄉呢。不過,」素綾看看範明霞,「我听府上的婆子說,那位林公子早就有了婚約了,是自小訂下的親事,等他忙完這段時日後,便回揚州接未婚妻來京成親。」
「這樣啊。」原本一臉期冀的範明霞瞬時由晴轉陰,她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早知道,她不可能有這麼好命的,這麼好的事情不可能輪到她的。
「小姐,不要灰心,我們另想辦法。」素綾奔到自家小姐面前,勸道。
「還有什麼辦法可想?」範明霞無力道。這世上,總不可能再出另一個林狀元吧?
「只要林公子一日沒有成親,我們就有機會。」素綾狠狠道。
「這是什麼意思?」範明霞不明白。
「小姐,你想想,林公子不是還沒有成親嗎?小時候訂下的親事算不得數的。更何況,他現在人住在龔府,正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素綾唇角噙著一絲冷笑,眼中的目光狡猾狠毒,「這哪里輪得到他那個遠在天邊的未婚妻?」
範明霞頓時眼前一亮。
「小姐,我還听說,當年龔老爺中狀元的時候,還是成了親的。現在的龔夫人不也一樣把龔老爺搶到了手上?所以,」素綾的眼楮微眯了一下,「這世上不是什麼事情都有人給我們安排好的,需要靠我們自己去爭取。」
範明霞的眼楮更亮了︰「素綾,你有什麼好法子?」
「小姐,這事我們要從長計議。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要給林公子留下好印象,那一切就好辦了。」素綾附在範明霞低聲道。
範明霞點點頭,只要能得到林公子,只要能登上狀元夫人的寶座,只要能讓範府那個誣陷她的二小姐自形慚穢,讓她做什麼都願意。
于是,接下來的日子里,林志海發現,走在龔府的林蔭小道上,時不時會撞見上次見到的那位範姑娘。那位範姑娘每次見到他,都溫言巧笑,一副溫婉的大家閨秀模樣。閑瑕的時候,她還帶了丫環,拿了字貼向他討教。她的字跡娟秀縴細,在女子中算是不錯的,而她還上門來討教,這樣對學識鍥而不舍的的精神讓林志海頓增好感。
龔燕如執了把潑墨團宮扇,立于花階前,一邊輕輕扇著,一邊望著不遠處的亭子里相互討教書法的範家小姐與林公子,笑著對身邊的丫環道︰「紫 ,我看,不用我們操心,範姐姐的好事要近了。」
好幾天沒有收到林志海的來信,蘇文清有些蔫蔫地提不起精神。
揚州城所有蘇文清名下的產業,都打理得差不多了,該交待的都交待張二花與蘇月娥去辦理了。卸下了擔子的蘇文清,突然覺得百無聊賴,抵不過思念的思緒,回了房拿出以前林志海寄來的書信一封一封地細看。
「小清,原來你在這啊。」蘇氏推門而入,見到女兒斜倚在床榻上,散發著長發,神容憂郁,這不由使她這個做母親的心中一緊。
「哦,是娘啊,快請坐。」蘇文清下了床榻,挪了椅子過來讓蘇氏坐下。
「怎麼,我的女兒開始有心事了?」蘇氏含笑著青絲如瀑的女兒。女兒大了,也有自己的心事了。蘇氏覺得有些感慨。
「我哪有什麼心事。」蘇文清不肯承認,隨手挽了挽烏黑油亮的秀發,隨意用一根繩子扎了,轉身給蘇氏端了茶過來。
蘇氏接過茶,呷了一口,深深望著女兒︰「小清,娘是過來人,娘什麼都明白。」
蘇文清低下頭,神色有些茫然︰「海哥哥在京城里真的那麼忙嗎?怎麼連回封信的時間都沒有?」
「這不就是幾天沒來信嗎?怎麼,這麼快就對海兒沒信心了?」蘇氏笑望著女兒。女兒畢竟還小,心境難免急躁了點,當年她不也等過?而且,一等就是好幾年。不過,她當然不希望女兒步她的後塵。「你不是說只要雙方心里有對方,就堅不可摧,任何人都阻擋不了的嗎?」。蘇氏笑著套用了女兒曾說過的話。
「話是沒有錯,我只是擔心,感情畢竟經不起時間與距離的考驗。」蘇文清有些黯然。
「不會的,海兒不是那樣的人。」蘇氏拍拍女兒削瘦的雙肩,安慰道,「只要你們兩人一條心,誰可以把你們拆散呢?再說,海兒是個一言九鼎的人,絕不會貪圖榮華富貴,背信棄義的。林姐姐今天早上還說了呢,如果海兒真的敢另娶他人的話,她就當沒這個兒子。」
蘇文清不由笑了起來。林大娘的話雖然樸實,但對于此刻徘徊的她而言,無異于一股暖流注入心田。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狄青的聲音︰「蘇姑娘,你的信來了,京城捎來的。」
蘇文清的臉上頓時露出欣喜的笑容。
「快去吧。」蘇氏疼愛地望著女兒,忍不住嗔怪道,「都快要成親的人了,還一會愁一會喜的。」
蘇文清吐吐舌頭,轉身走出房間拿信去了。
林志海果然有事耽擱了。是因為皇上要重新整頓翰林院,龔老爺為了使他能早日進入翰林院,便舉薦了他去。這一忙起來,便是通宵達旦,連個寫信的時間都沒有。
來信寫得很繚草,廖廖幾句就交待了所有事情,顯示著寫信的人實在十分匆忙。不過,在最後,林志海倒是寫了一句分量很重的話,說是五天之後便會派人過來接她們母女及林氏到京城去。
沉浸在幸福中的人總是很容易原諒對方的小過錯。蘇文清很輕易就忘記了林志海信中字跡的繚草,以及字里行間隱隱流露出來的隨意與漫不經心。她高高興興地對著盛放的劍蘭回了信,說所有瑣事都已收拾妥當,只等他派人來接了。然後走出門去,讓狄青找人快馬加鞭把信送到京城去。
蘇氏倚在門邊,望著快樂如蝴蝶般的女兒,眉頭緊蹙,心中有一絲隱隱的不安。她仰頭望天,暗暗道︰老天有眼,如果老天真的同情她所承受的苦痛,那就千萬,千萬不要讓女兒再步她的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