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火紅衣裳的丫頭奔了出來,滿臉含笑,親熱地拉起範明霞的手︰「姑娘終于來了,剛才在里面夫人還在念叨著呢,這不,就到了。」
範明霞禮貌地笑笑,從素綾手中接過一串念珠,遞到火紅衣裳丫頭的手上︰「幾年前听紅姐姐說起過,想要一串南方寺院開過光的佛珠,妹妹前不久去靈覺寺上香,順便幫紅姐姐向道遠住持求來了。」
火紅衣裳的丫頭喚做小紅,是夫人身邊的一等大丫頭,由于在府里的身份不同,叫的時候便省略了「小」字,只喚「紅姑娘」或「紅姐姐」。
小紅驚喜地看看手中的沉香念珠,頓時喜逐顏開︰「妹妹真是有心了。」說著細心地收好。沉香念珠本是並不十分貴重,重要的是由靈覺寺那個老住持道遠和尚開過光的才貴重。听說這個道遠住持,是一個身懷絕技的世外高人,前兩年,皇上到揚州,就親自去拜訪他一回,與他共談一個上午的佛經。
「進去吧。」小紅伸手親自扶了範明霞,跨進了東邊的正廳里。
正廳里,桌椅台凳一應俱全,靠窗的地方,放了一個白釉細頸花瓶,插著幾支色彩斑斕的孔雀毛。再過去,是一幅潑墨山水畫,能在龔大學士擺設的畫卷,不用說也是前代名家的真跡。
龔夫人就坐在正中央的暖榻上。榻上放了一副小小的茶幾,龔夫人執起一個茶杯,用保養得極好的縴縴玉指拈起茶蓋,輕輕撥弄著里面的茶水。
見範明霞走了進來,龔夫人放下茶杯,站起身來走下榻來,拉起範明霞的手,臉上露出笑容︰「幾年不見,霞丫頭倒是長得越發的水靈,連我都差點不認出來了。」
範明霞也笑道︰「夫人說笑了,幾年不見,夫人倒是越來越年輕了呢。別人見了,肯定不會想到夫人是長我們一輩的人,反會以為是我姐姐呢。」
「霞丫頭的嘴巴還真甜。」夫人笑了笑,拉了範明霞坐到了暖榻上。
這位龔夫人,年近四十,但由于長年累月的養尊處優,歲月的風霜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除了眼角有幾條不易察覺的魚尾紋外,整體上看來,就跟一個三十歲的女子一般,風韻猶存。由于眉梢略微高挑了一些,使她的整張臉,看上去不那麼柔和,突兀地多了幾分精明凌厲。
「夫人,母親托我給您帶封信。」範明霞取出書信,雙手呈給龔夫人。
龔夫人拆了信,一看到上面的內容,細細的柳眉便蹙了一下。
範明霞忙道︰「我還差點忘記了,過幾天就是夫人的生辰,母親還托我給夫人帶了些賀禮過來。」說著轉頭看看素綾。
素綾會意,把手中的禮盒呈了上來。
是三層的禮盒,上面一兩層是長白山的人參,睫干肥大,色澤明朗,一看便知是上品的藥材,第三層則是些黃白之物。
龔夫人一看,柳眉霎時舒展開來,微笑道︰「你母親也太客氣了,我們深交這麼多年,怎麼還這麼客套?放心,她托付我的事情,我一定會幫她辦妥的。」
範明霞臉一紅,現出些許小女兒家的嬌羞之態︰「那就有勞夫人費心了。」
「原來霞兒你不是專程來看我的,是有事要求我母親才跑這一趟的啊。」一個清麗嬌柔的聲音自門外響起。接著,一個俏麗的女子身影一閃,直直地打起簾子奔進屋里來。
負責打簾的小丫頭驚出一身冷汗。她突然看見小姐疾步走了過來,剛要行禮,誰知小姐居然自己打了簾子進去了。龔府規矩森嚴,尤其這個小姐性子更是嬌縱,上次因為一個丫頭打簾稍慢了一些,就被拖了下去打了十板子,自此,全府上下,見了小姐都兢兢驚驚,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但是,今天的龔燕如似乎心情極好,也沒有跟丫頭計較禮節上的事情,一溜煙就跑了進去,直接依偎到龔夫人身邊,撒嬌道︰「娘,到底霞兒央你什麼事情,說來听听。」
「沒什麼。」範明霞的臉頰似乎更紅。臨行前,母親就跟她說了,是關于她的終身大事。
她是範家的庶女,雖然平日里父親也疼愛她,但是,論身份地位,不管怎麼說,總比別人矮了一截。就連府里的那個下人,看她的目光也與其他嫡出的姐妹兄弟不同。
就好比這一次,那個正房所出的二姑娘範明珠,硬是說她拿了南昭王妃賞賜的金簪子,鬧得全府上下雞飛狗跳的。她的母親,曾姨娘為了息事寧人,掏了錢出來重新買了一支貴重的金簪還回去,這還不夠,那些正房的丫頭婆子見到她們還指指點點的,好像真是她們偷了一般。
曾姨娘一氣之下病倒了,思前想後,索性狠狠心,把自己平日里收藏的金銀首飾全拿了出來,買了上品的長白山人參,還打造了一盒金銀元寶,讓女兒一同帶上京去,求助于龔夫人,希望她能幫女兒物色一個名門大戶,好一吐心中的怨氣。
「霞兒臉紅了,是不是思春啊?」龔燕如嘻嘻笑道,側起身子要去搶龔夫人手中的信件。
「胡鬧」龔夫人笑罵道,「你這丫頭,越大越瘋了,竟然連這樣的話也講得出來,哪像一個名門閨秀應有的樣子」龔夫人拍了女兒,「你看看你霞姐姐,雖然比你大幾個月,人家可比你穩重多了。」
「母親說得這麼嚴肅干嘛?這里又沒有外人,我是跟霞兒鬧著玩的。」龔燕如不依道,「哪天要是我出府去了,娘肯定會寂寞死的。」
「好好好,我才說你兩句,你倒調侃起為娘的來了。」龔夫人無奈地笑著又拍了一下女兒。
「霞兒你盡管在府里住下,我正寂寞無聊著呢,你住進來以後,我就有人說話了。」龔燕如笑嘻嘻道,轉頭看向側立一旁的穿著青綠衣裳的丫環,「紫 ,落雁閣收拾好沒有?」
「落雁閣」是龔燕如的住所,而紫 ,則是龔燕如身邊的大丫頭。
範明霞忙道︰「不用這麼麻煩……」
「這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龔燕如站起來,坐到她身邊,「我那里地方大得很,只有我一個人住。還和往年一樣,你住東廂,我住西廂。」
範明霞也沒再推辭,笑著謝了。
不一會,有丫環進來通報要不要傳飯。龔燕如便拉了範明霞的手,隨夫人一起出去用飯。
席間,龔燕如手上戴著的一只手鐲引起了範明霞的注意。
「妹妹的手鐲很是漂亮,應該是件貴重的東西吧?」範明霞看著龔燕如的手腕出神。
「姐姐說的是這個嗎?」。龔燕如停下筷子,用右手撫了一下戴在右手手腕的鐲子,卻沒有要取下來的意思,顯然這只鐲子寶貴至極,「這是和田羊脂青花玉鐲,是西域的貢品,前兩天見到昭陽長公主,她賞賜與我的。」龔燕如說到這里時,臉上竟有些微紅。
「昭陽長公主贈送與你的?」範明霞思量片刻,恍然道,「難道說,姐姐與呼延二公子的婚事訂下來了?」
龔燕如低了頭,笑得甜蜜,狠狠地點了一下。
前兩天,她進宮去探望小姨岑貴妃,當時皇太後,昭陽長公主都在。當著眾人的面,昭陽長公主親自從手腕褪了玉鐲下來,親手戴到她手腕上。這算是迄今為止,在她與呼延二公子的親事這方面,昭陽長公主給出的較為明顯的暗示了。
「那真的要恭喜妹妹了。」範明霞起身,斟了一杯茶,含笑道,「今天姐姐以茶代酒,敬妹妹一杯,預祝妹妹心想事成,與呼延二公子白頭偕老。」
「姐姐說什麼呢,這事還早呢。」龔燕如頓時紅了臉。
散了席,龔夫人與龔燕如都回房歇去了。範明霞提出要在後園里走走,龔夫人便叮囑幾句,並讓一個婆子跟著,有什麼事情好照應一聲。
範明霞斂去了方才席間維持得很辛苦的笑容,靜靜地行走在林間小徑上,神情有些落寞。
看著別人的風光,再想想自己離家的落魄,範明霞更覺淒涼。誰讓她只是個庶出的女兒呢,沒有人可以幫自己打點,凡事都要靠自己。
再想起在揚州時,府里那個正房所出的二姑娘範明珠,硬是誣陷她偷東西,而自己的母親又是個懦弱的人,不由覺得一陣氣苦。腳下裙擺處耀眼的牡丹刺繡看得她心煩,她猛地一抬腳,把跟前的一顆碎石子踢了出去,裙擺處的牡丹瞬時碎了。
「小姐,不可這樣。」素綾趕忙跟了上來,她當然明白自家小姐的心事,她更擔心的是,怕自家小姐在別人的府里鬧出些什麼事情出來。
就在這時,前方忽然有人輕叫了一聲︰「哎喲。」
範明霞主僕對望了一眼,不會這麼巧吧,難道真的踢中人了?
「我去看看。」範明霞說道。她剛才明明看到這一條小徑沒有人的。
「小姐,等等我,我也去。」素綾在後面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