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清一進到正廳,不由怔了一下。
正廳里的首座上,端坐著一個不再年輕的女子,頭上珠環翠繞,精致的妝容掩蓋了歲月的痕跡,青蔥的玉手正端著茶,一手掀起茶蓋,撩撥著茶水。
旁邊坐著張一花,和眉順目,拿著一個花繃子在做著針線活,臉上一副寧靜安詳。見到蘇文清進來,張一花抬了一下頭,朝她笑笑,笑得有些飄緲無力。
蘇文清心中有些疑惑,目光落在張一花的肚子上。張一花的肚子已經很大了,應該有五六個月的光景,但整個人很消瘦,氣色也不好,目光略帶些驚惶,臉色蒼白得厲害,嘴唇也沒有什麼血色,一副氣血雙虧的樣子。
最後,蘇文清看住張一花的裙子。張一花今天穿了一條大紅的衣裙,但膝蓋處卻皺得很厲害,她也有意無意間,騰出手去撫一下膝蓋的地方。
難道,這個朱大*女乃一大早的又在折磨張一花了?
這一切不過用了瞬間的功夫,再抬頭時,蘇文清已經帶上了笑容,分別給朱大*女乃與張一花見了禮。
「大*女乃,老太太差我過來,給姨女乃女乃看看手傷。」蘇文清恭恭敬敬道。
朱大*女乃抬頭看看蘇文清,似乎沒有認出她,也難怪,前段時間在李良的那間古玩店里,揭穿長臉男子的陰謀的時候,蘇文清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沒有出聲,就像是一個來看熱鬧的人。
朱大*女乃「嗯」了一聲,轉頭對張一花道︰「妹妹,你看,老太太多疼你,特地為你請了大夫過來。你也真是的,都是快做娘的人了,怎麼還那麼不小心,捧一杯茶過來也會燙傷手的」
這話好像是說給蘇文清這個外人听的,目的在于標榜朱家的正室與妾室之間,一向都是和睦相處的,這也是老太太向來的家規。
蘇文清笑笑,眼底一片清明。
張一花臉上頓時顯出驚喜的臉色,轉身過去,有些惶恐不安︰「這,這怎麼使得?我這也不過是小小的燙傷了一下,沒什麼大礙……」
「這燙傷雖是小事,但姨女乃女乃你有了身子,若是料理不好的話,這小事就變成大事,嚴重的時候還會累及月復中的胎兒……」蘇文清暗暗對張一花的柔弱性子嘆了一口氣,故意把話說得嚴重一些。
果然,一提及月復中的胎兒,天生的母親的本能使張一花馬上緊張起來,沒有再堅持,伸出手來讓蘇文清看手傷。
蘇文清目光輕輕落在張一花的手背上,柳眉不由擰了一下。張一花的手很縴細,手背上這樣狹小面積的皮膚,全部被燙成暗紅色,水泡不知什麼時候被戳破,看樣子沒上過藥,或許是大*女乃根本不讓她上藥吧,整片皮膚明顯發炎腫脹,有潰爛的跡象。
蘇文清的心有些抽緊。這樣的傷,應該很疼,也難為了張一花這麼柔弱的女子,硬是忍了下來。
這樣想著,看向朱大*女乃的目光便多了幾分冷意。這種人,實在是太罪大惡極,不讓她受到報應真是老天不開眼了。
「姨女乃女乃忍著點,我這就給你敷藥去。」蘇文清馬上打開了藥箱,取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治傷藥。當然,也顧及了張一花是個孕婦,哪些藥能用,哪些藥不能用,這些她都細細咨詢了蘇氏。
張一花看著蘇文清,不知是傷藥刺激著皮膚的疼痛,還是心中的感動,張一花眼中噙滿了淚水,嘴唇微微嚅動,卻什麼也沒說。
處理好傷口,蘇文清用布條把傷口包扎好,又叮囑了一番不能沾水的話。然後,蘇文清起身,把工具收進藥箱。
「蘇姑娘,你有空的話,也幫姐姐看看她的腳吧。」高興起來的張一花又恢復了善良的性子,想到蘇家的祖傳神奇的銀針渡穴法,便想請她替朱大*女乃看看腳疾。
蘇文清柳眉微微揚起,目光落在朱大*女乃的腿上。張一花這無心的話語,正合了她此次前來的目的。
「朱大*女乃,你的腳……」蘇文清出聲問道。
朱大*女乃似乎吃了一驚,好像根本沒有料到張一花會突然關心起她來,見蘇文清銳利的目光落在她的腳上,不由有些慌亂,忙推辭道,「不用了,我這病,一時半會好不了了,大夫也不知請了多少個,也沒見好轉,還是不看了。」
朱大*女乃的慌亂一點不漏全落在蘇文清眼中。蘇文清不露聲色,微笑道;「朱大*女乃可曾听過揚州城蘇家祖傳的銀針渡穴療法?這名聲都在外頭,大*女乃無須擔心,我給你看看,說不定能治好呢。」
說著便取出銀針,這銀針,蘇文清一向是不離身的。
「我說不用就不用了。」朱大*女乃怒道,「我這病我不清楚嗎?更何況,你這個小姑娘,醫術能有多高明?要請我也去請宮里的太醫來診治,何須你插手?」
「姐姐……」張一花一臉訝然地望著朱大*女乃。人家好心來看病,不願意就算了,值得這麼大動肝火嗎?
蘇文清暗暗冷笑,心中瞬時明了。
旁邊的翠紅有些慌了,忙扯一下蘇文清︰「蘇姑娘,既然你都已經忙完了,我們就去回過老太太罷。」
蘇文清笑笑,收回了銀針,跟著翠紅走了出去。她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再逗留下去也沒有多大的意義。
翠紅邊走邊道︰「蘇姑娘,沒嚇著你吧?」
蘇文清笑笑,這樣的陣勢她見多過了,哪能這麼輕易就被嚇著?而且做賊心虛,朱大*女乃只不過在虛張聲勢罷了。
「我是老太太屋里的,跟小翠是姐妹,我听她說過你。」翠紅真是人來熟,一下子就跟蘇文清熟絡起來。
「這樣啊。」蘇文清笑笑。
「大*女乃的話,你別介意。」翠紅低聲道,「大*女乃信不過你們蘇家的醫術,她是尊貴的人,張口閉口都是些什麼太醫太醫的,我可是絕對信得過你的。」翠紅回過頭來,「蘇姑娘,年前的時候我爹不小心摔壞了腿,還上你們仁和堂看過來呢,你不記得了?」
「哦,是嗎?」。蘇文清敷衍地笑笑,仁和堂每天人來人往,她哪記得那麼多,蘇氏就更不用說了,一天到晚只顧著看病,只有病人記住醫生的時候,沒有醫生記住病人的時候。
翠紅回頭站住,望著蘇文清︰「蘇姑娘,你不記得了?年前不是有人朝你們仁和堂放了一大通炮竹嗎?」。
蘇文清記起來了,是有這麼一戶人家,因為交不起醫治的錢,蘇氏醫者父母心,也沒有跟那一家子計較。那一家子感動得借錢買了一大捆炮竹來,在仁和堂外面放著,足足放了半個時辰。後來,這戶人家還積極地幫忙做宣傳廣告,沒想到居然就是這位翠紅姑娘的一家。
看來蘇氏的廣發善心總是有回報的,畢竟這世是知恩圖報的人佔了多數。蘇文清笑得深沉,正好,她有些事情要問問翠紅。
「翠紅姐姐,我想起來了,原來那就是你們一家子啊。」蘇文清笑道。
翠紅見蘇文清終于記起來了,很是高興,嘿嘿地笑著。
「翠紅姐姐,我有些事情不大明白。就好比這朱大*女乃,前一陣子不是好好的嗎?怎麼一下子說癱就癱了呢?」
「我也不大清楚。」翠紅搖搖頭,「好像是她的內弟被官府抓了的那次吧,朱大*女乃就癱了。剛開始的時候,老太太也很著急,三天兩頭地請大夫過來看病,後來老不見好轉,就慢慢淡了。那些大夫一個個都看不出所以然,全都被大*女乃攆走了。你說,這人病了,脾氣怎麼這麼怪呢?」
翠紅嘆了口氣,又道︰「大*女乃沒癱之前,就是個厲害的角色。我就親眼看見過以前的一個姨娘,姓李的,也懷了孩子,有六七個月大了,有一次大*女乃讓她到井邊打兩桶水上來,不知咋的,摔井里死了,一尸兩命,朱大公子也沒說什麼,給了幾兩銀子,讓人拖出去埋了。」
蘇文清听得心頭發冷,忍不住道︰「那現在這個張姨姨算是好運氣的?」
翠紅點點頭︰「老太太到靈覺寺算了一卦,算出她肚子里懷的是小子,也幸虧她肚子里懷著的是個小子,要不然的話,早跟之前的李姨娘一個下場了。」
蘇文清暗暗吁了口氣,幸好有靈覺寺算卦那一檔事。
「那朱大*女乃癱了多長時間了?」蘇文清再問道。
「也有一段時日了,也真是難為這新來的的姨女乃女乃,搬過去後,還要挺個大肚子照顧她的起居,被她使喚來使喚去的,也沒有一句怨言。」翠紅似有些替張一花打抱不平,「之前有些風聲傳來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使人來問,姨女乃女乃說大*女乃這邊很好,什麼事也沒有。唉,怎麼就有這麼好脾氣的人呢。」
為了肚子的孩子,也真是難為了張一花了,蘇文清也微微嘆了口氣。
「不過,有一件事我倒是覺得奇了怪了。」翠紅望望四周,見沒有人,便湊近蘇文清低聲道,「有一天晌午,我走過大*女乃的院子。當時,天氣熱,門口的丫頭在打瞌睡,我看到,」翠紅的眼中有些驚駭,「我居然看到大*女乃徑自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旁邊拿了茶杯,再回到椅子上坐下。你說,我是不是見著鬼了?」
蘇文清听著,心中更是澄明。她含笑道︰「翠紅姐姐真是會說笑,這世間哪有什麼鬼不鬼的?或許這晌午的陽光照了眼楮,眼花了吧?」
翠紅想想也有道理,不由笑道︰「你看看我,倒是自己嚇自己了。」
這說話的功夫,就到了老太太的院子。蘇氏正與老太太談著話,見女兒回來,知道她的事情辦完了,便起身告辭。雙方自是又說了一番客套的話,方才散去。
蘇文清回來後,張二花趕了過來,詳細地問了她大姐的手傷。蘇文清終于能夠理解張二花為什麼那麼憤怒了。那樣作踐一個有了身子的人,即使好脾氣的人看了也忍不住會義憤填膺的。
接下來兩天,張二花覺得蘇文清似乎很忙,狄青連著兩次被她派出去辦事,就連小翠,也偷偷溜來蘑菇園,耽擱了約半個時辰,又走了。
一轉眼,朱太太訂下的到靈覺寺還願的日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