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二公子很快從京城轉了回來,張嬤嬤雖然對他還是笑呵呵,但是不敢再有高攀的心思。
幾天後的一個清晨,尚未開工的蘑菇園里一片寂靜,而在前院的大門前,卻發生了一些小小的騷動。
蘇氏蘑菇園的前院大門前,跪著一個年輕的女子,女子的懷中抱著一個嬰兒。
初春的天氣有些寒意,那女子表情麻木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緊緊抿著嘴唇。懷中的小嬰兒很小,看起來也只有幾個月大,睡得很熟。相識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個嬰兒的容顏,有些某個人的影子。
天越來越亮了,來蘑菇園上工的人陸陸續續地從她的身邊走過,都忍不住多看她幾眼。她始終沉默不語,呆呆地跪著,仿佛這天地間的一切都不復存在。
周圍竊竊私語聲不斷響起。
「這個女子是誰啊?怎麼看起來那麼眼熟?」何媽**神情有些納悶。
張嬤嬤瞪了她一眼,扯了一下她︰「看不出來?不就是範家小姐嘛,狀元夫人」
何媽媽恍然大悟︰「對對對,難怪我看得那麼眼熟呢。可是,」何媽**好奇心頓起,「大清早的,跪在這里干啥子呢?」
「少多事了,走走走。」張嬤嬤很識時務地把何媽媽拖走。別人的八卦可以聊,今天這個八卦好像要牽扯到自己上工的這個地方,所以,聰明的張嬤嬤馬上選擇了閃得越遠越好的處事方法。
「小清,怎麼辦?」張二花沖了起來,沖得有些氣喘吁吁,「那個女的,也就是範明霞,在門口都跪了好久了,說什麼也要見你,不然的話,她死活不肯起來。」
「她賴定了?」蘇文清的神容靜蕭,顯得有些冷,「那就隨她跪去好了。」
「可是,可是,」張二花有些頭疼,「整個莊子的人都在外面看著呢。」
蘇文清嘆口氣,再深深吸口氣︰「好吧,我去看看。」
如今的蘇文清不再是昔日的蘇文清,關于林志海下獄的整個事件經過,她早就打探得清清楚楚,至于範明霞此次前來的目的,她即使用腳趾頭也想得出來。
求人並不是一件壞事,但是求人求到情敵前面來,這人莫不是腦子進水了?要不就是臉皮如城牆一般厚。可惜,她的這番誠意加苦心感動不了蘇文清,蘇文清不是大善人,即使要行善也不會對恨之入骨的入侵者行善。
蘇文清站在院子大門前,冷冷地看著面前的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子,臉上如千年冰凍霜籠罩。
「我,我知道我不該來,可是,可是……」範明霞囁嚅道,低著頭不敢看蘇文清。
「你沒了法子可想了,是不是?」蘇文清冷笑,她堅信,人做事,天在看,她受過的苦,老天一定會替她討個公道。如今,報應終于報到了對方身上。
可是不知為什麼,她卻高興不起來。面前的這個女子哀哀淒淒,是很可憐,她施舍不了那麼多的同情心。
「你,你是怎麼知道?」範明霞抬頭望住她,臉上是驚愕的表情。
「你求過娘家那邊,可惜你母親家人不肯出手幫忙,你去京城找過龔大學士,也就是你的干爹,可惜你干爹有心無力。你去求林狀元昔日的同窗同友,可惜個個怕惹官非,對你躲之不及,所以,你才來求我,要我想辦法是不是?」蘇文清冷冷道。
範明霞的臉上有著被人勘破心事的羞愧,低了頭,然後又迅速地抬起來︰「蘇姑娘,我知道我沒臉來見你,過去我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情,我也不敢奢求你能原諒我。但是,但是,」範明霞的眼光突然熱切起來,「我這次來,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這個剛剛滿月的孩子而來……」她伸手去撫模自己懷中的嬰兒,小孩子裹著厚厚的毛毯,睡得很沉,那臉上綴著甜甜的笑容,讓蘇文清禁不住想︰林志海小的時候,也是這般可愛的模樣吧?
範明霞再度抬起頭來︰「蘇姑娘,不管怎麼說,你也喜歡過林大哥,你總不忍心看著這個孩子沒了爹吧?」
就在這個時候,不知是不是這個孩子能夠听懂大人的說話,居然睜開眼楮,「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孩子的哭聲響亮而嘈雜,蘇文清在衣袖里攥緊了手,尖尖的指甲深插入肉里。她忽然覺得有些可笑,是在利用她的同情心嗎?什麼叫做「你總不忍心看著這個孩子沒了爹吧?」
誰的孩子?入侵者奪走了她的未來夫君,還一起生下了孩子,然後,那個人居然還要求她,看在那個孩子的面上,去拯救曾經忘恩負義的人,這是哪門子理論
蘇文清退了一步,仿佛退一步,便能將那個小嬰兒尖銳的哭聲完全阻隔在外面。她冷冷地望著面前的母子,說出來的話也冷漠如冰︰「你走吧,抱著你的孩子回家去,我幫不了你。以後要求人,最好先睜大眼楮,看清楚是誰,再來求人家。」
她很快轉過身來,朝旁邊的一個家丁吩咐道︰「蔣二,把大門關上。」然後頭也不回地朝屋里走去。
「蘇文清,你不能這樣,這是林志海的親骨肉呀。你不是喜歡林大哥嗎?你只要把林大哥救出來,我答應你,把林大哥還給你……」範明霞歇斯底里地叫道。
張二花微微一愕。大門在這個時候「呯」地關上了,範明霞的哭聲及小嬰兒的哭聲斷斷續續地傳了進來。張二花回頭去看蘇文清,她看到蘇文清的背影微微僵了一下,然後便走入了正廳里。
「還沒走嗎?」。蘇文清在書房里練著書法,神色如常。如果細心看的話就會發現,她今天握筆的手有些發顫,似乎極力在掩飾波動的情緒。
可惜張二花沒有發現。
「剛走的。」張二花找了一張凳子坐了下來,「哭了幾個時辰,大人小孩都快哭暈過去了。我怕出事,讓張嬤嬤把她勸回去了。」
「哦。」蘇文清淡淡應道。
「小清,那個孩子也挺可憐的……」張二花有些感慨,大人有錯,小孩子好像是無辜的。
「那不是我的孩子。難道,你認為,我有責任去管這個孩子的生死?」蘇文清抬起頭來,聲音很冷,「我難道有責任幫那個小孩子找回他的親爹嗎?」。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張二花連忙擺手,她是個明事理的人,剛才那個範家大小姐真的是強人所難。
「我只是覺得,覺得那個小孩子這麼小,如果沒了爹的話,那真是有些可憐……」她看看蘇文清鐵青的臉,「算了,我不說了,反正這是報應,父親的惡報該由做兒子的來承擔,沒什麼好同情的。」
蘇文清停下筆來,把桌上譽寫了字跡的白紙晾干,找一個信封裝起來。原來她剛才不是在練書法,而是在寫信。
「蔣二。」蘇文清打開窗子,對外面叫道。
「蘇姑娘找我有事嗎?」。听到叫喚的蔣二迅速閃進了書房,恭敬敬敬地立于書房正中,等蘇文清的指示。
「你把這封信交給送信的人,多出些銀子,務必要在明天之前送到京城岑相國的手上。」
「小清,」張二花先是莫名其妙,下一秒馬上明白過來,她望著蘇文清,有些激動,「小清,難道你找岑相國,是為了林狀元的事……難道你……」
蘇文清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你不是說那個未滿月的小孩子可憐嗎?」。
蘇文清失算了。這封信未能送到岑相國手上,甚至連揚州城也沒有出。那個信差騎著馬,背著信件包在山路上疾行,只听得一聲飛鏢劃破夜空的聲音,然後馬匹長嘶,信差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背上背著的信件包拋在地上,信件灑了一地。
那個信差,酒也醒了,慌慌張張去撿地上的信件,也未細數有弄丟的信件沒有,就急急忙忙地上馬急奔而去了。
繁茂枝葉的陰影下,一個面覆黃金面具的頎長身影從樹影下閃現出來,左手執著一枚玄鐵寶劍。他看看手中的信件,三下兩下拆了開來,一目十行看完以後,沉默半晌,從懷中取出一個火折子,點燃了信紙。
不一會功夫,燒焦的信紙如飄飛的蝴蝶般,散落開去。頎長身影的男子沉默許久,方輕嘆一聲︰「如今局勢不定,兩大後宮嬪妃爭斗日益激烈。想那個岑相國,做人處事甚是圓滑,非親非故之人絕不會施以援手,就怕牽扯在內,此事交付與他,甚是不妥啊」
他嘆息了一會,再看看四處飄散的信件灰燼,滿意地點點頭,幾個縱落,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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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 。」一個容顏嬌好的淺藍衣裙的姑娘立于龔府的後花園,大聲叫道。
話音一落,馬上從屋子里奔出一個丫頭,來到這位藍衣姑娘面前,低眉順目︰「小姐,你找我?」
龔燕如看著紫 額頭上還未散盡的淤青,冷冷道︰「紫 ,你去一趟震遠鏢局,把桌上的那封信交給他,看看肯不肯為我們辦事。如果他點頭的話,我再與他另約個時間見面。」
紫 不敢怠慢,趕忙走到案幾前,拿起桌上的書信,轉身就要出門。
「慢著。」龔燕如叫住她,「你把桌上的銀票也給他送去,我就不相信,這天下還有不要銀子的人」
紫 看著鎮紙石下壓著一張銀票,伸手取了出來,目光落在「貳佰兩」的字樣上,不由嚇了一大跳。心想,小姐這次出手這麼大方,不知道要震遠鏢局的二當家幫忙辦什麼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