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臨山略感疲倦。不願再想︰「也好,那便守株待兔罷了。」
雷絕招道︰「萬相公武功高強,耳聰目明,遠勝小妹。因此有勞萬相公,今夜毋睡,守兔待鷹,肉包子待狗。」
見萬臨山面露羞愧之色,雷絕招樂道︰「萬相公晚安,我回房睡覺去了。」轉身出了房門。
真是肉包子待狗。萬臨山心道,若來的是狗,即武林中哪個門派前來,或官府抓捕,必以大隊人馬將客棧先行圍住,防自己穿窗而出。因此,應以遠听是否有大隊人馬移動之聲為主。于是,萬臨山將門拉開兩寸,再把椅子端到門邊,坐在椅上靜听外面的動靜。
月明星稀,雞犬之聲未聞。更殘漏盡,浮想之念卻起。
短短幾個時辰的相處,萬臨山感到雷絕招聰明美麗。機變百出,更兼明察事理,臨危不懼,實乃千古未見之妙人兒。自己若與之相比,簡直如燭火較之日月,差之遠矣。倘若雷絕招真能成為自己妻室,不知幾生修來的福份。不過,欣喜之余,卻免不了幾分害怕,怕今後此生將屈服于雌威之下,成不了堂堂丈夫了。
一陣涼風吹過,萬臨山腦中一清,猛然發覺雷絕招對自己的態度,于端莊之外,最多僅是捎帶玩笑而已,竟無一絲涉及兒女情之處,不免疑雲頓起。
雷家四姐妹爭嫁自己,結果是誰也沒嫁成。其本意莫非是誰也不肯嫁?自己先前將其姐妹視作平常之人,對爭嫁之事尚沾沾自喜,實大謬也。
照雷絕招的說法,有所圖謀而不欲為人所知,即為陰謀。明日倒要問問雷絕招四女爭嫁的陰謀何在。
連日來東躲西藏,心力交瘁。天將明時,萬臨山一陣恍忽,于忿忿之中不覺睡去。
「萬兄醒來,萬兄醒來!」
萬臨山睜開沉重的眼皮,問道︰「請問兄台是……」
「萬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武術會試之時。我們可是同組的。」
「哦,原來是張兄。」萬臨山記了起來,這張寧生因賄賂考官趙志群曾被當場逐出,難怪有些面善,便道︰「張兄請坐。」
「萬兄客氣。不過在長輩面前,小弟尚不敢隨意。」
萬臨山心道,既然稱兄道弟,怎麼又有長輩之說?卻見張寧生站起身來,將身一側,從走廊轉過一位五十來歲的長者。長者身後,尚有人影無數。萬臨山心道不妙,暗罵自己守的什麼夜!
「啟稟掌門師伯,這位便是西夏國冰原派的高手萬臨山,萬少俠。」
掌門,哪一派的掌門,張寧生是哪派的呢?萬臨山正自思索,這位長者卻搶先說道︰「老夫楊昌樂,忝為泰山派掌門。今日有幸,得見年輕一代四大高手之一。萬少俠,老夫有禮。」說著,拱了拱手。
泰山。向為天朝帝王封禪之所。泰山派便與皇宮大內侍衛、御林軍等來往甚密,有些像官立的門派了。這點,冰原派亦有些相似。但天朝大國強過西夏小邦,泰山派便比冰原派勢大了。
萬臨山打量了一下,但見楊昌樂頭戴紫金冠,身穿赭黃袍,腰系藍田帶,足登步雲爽,直如神仙一般人物。如此人物,本應令人親近,卻因各自利害不同,偏偏與自己對立。萬臨山只好起身拱手︰「原來是泰山派楊掌門,快快請坐,晚輩亦好見禮。」
「少俠與老夫門戶不同,並無直接淵源,勿須參以晚輩之禮。」楊昌樂將手一擺,讓泰山派眾人在外面等候,然後緩步進入房中,在桌旁坐下。張寧生在其身後垂手侍立。萬臨山提壺倒茶,退了兩步,雙手執杯,彎腰側身,作揖般遞出茶杯︰「請楊掌門用茶。」
楊昌樂接過茶杯,道︰「萬少俠既躋身年輕一輩四大高手之列,還能如此謙恭,真秀外而慧中也。」
「楊掌門謬贊了。」萬臨山道︰「晚輩愚頓,只知年輕一輩中有兩大高手之說。第三人不知是誰不敢妄言。晚輩自己的武功自己是清楚的,實在遠不足與之比肩。四大高手雲雲,許是外間誤傳而已。」
楊昌樂聞言將杯在空中停了一下︰「哦。少俠清楚自己的武功?」笑了笑,又道︰「難道少俠不正是因為不清楚,才殺了鐘雲凱和空明的嗎?」。
「這……」萬臨山心道,這倒是實情。
「令江湖各派人士皆不敢輕易出手,這便是高手。萬少俠當之無愧,勿須太謙了。」楊昌樂拈須道︰「老夫今日能與萬少俠切磋武藝,幸何如之。」
「切磋不敢,」萬臨山料想動手始終是免不了的,道︰「楊掌門若肯指點晚輩幾招,晚輩將獲益非淺。」
「萬臨山,有客人嗎?」。正在這時,隔壁人聲響起。
「沒什麼,幾位朋友……前輩……」萬臨山應了一聲,想雷絕招武功亦只平平,盼她就此放心,不要過來。一轉頭,卻見適才尚談笑風生的楊昌樂面色大變,緩緩放下茶杯,訕笑道︰「這茶終未能喝。」等了一下,見隔壁再無動靜,又道︰「老朽尚有要事。今日只是過來結識一下萬少俠。時候不早,老朽告辭了。」
「別走。我這就過來。」隔壁雷絕招喊道。
萬臨山心道,雷絕招昨日折服丐幫。乃事有湊巧,正好丐幫理屈。這樣的事,不可能一再的重復。眼見楊昌樂已放棄與自己比試,準備告辭了,雷絕招卻還要過來,故心中大急。偷眼再看楊昌樂,只見他似乎等的便是隔壁房中的反應。雷絕招一不讓走,楊昌樂便只靜靜的等候。萬臨山見了,略感奇怪。
房中三人一時無話,尷尬中似乎過了很久,雷絕招才推門進來。這時。雷絕招已換了件粉紅色長衣。許是清早沐浴,發上猶帶水珠,腰間未系絲絛,更顯孩子氣。
雷絕招一進門,楊昌樂立即站起,搶上一步,作了一揖,道︰「老朽參見姑娘。」說完才直腰站起。作揖本是常禮,但因武林中人大多抱拳,而楊昌樂更是以老敬少,作揖就顯得特別隆重。一旁張寧生則單膝跪地,抱拳低頭道︰「武林末學張寧生向姑娘請安。」
「罷了。」雷絕招徑直走向楊昌樂剛才所坐之處,坐下,道︰「這兒有四個座位,都坐下吧。」座位雖有四個,但雷絕招所坐的才是上座。
萬臨山見楊昌樂、張寧生很听話地過來坐了,亦跟著坐下。心道,這雷絕招折服丐幫乃昨日之事,丐幫自己絕不會向外宣揚,其余更無人知曉,這泰山派掌門怎一見面便是這番模樣。莫非雷絕招以前曾將泰山派折服?但瞧他們素不相識的樣子,又不太像。
雷絕招手持一張小帕,反復擦試發上的水珠。其余三人均不發一言,空氣逐漸凝重,氣氛愈發緊張。旁邊萬臨山忽然記起昨日雷絕招與言壽風相對的情景,頓有所悟。原來,「相對且無言」竟有如此用法!
良久,雷絕招才轉過頭,望著楊昌樂,贊道︰「豐姿英偉,像貌軒昂,齒白如銀砌,唇紅口四方。前輩定是泰山派楊掌門了?」旁邊張寧生聞言失色,似大禍臨頭一般。萬臨山雖不知雷絕招是如何認出楊昌樂身份的,但想其既能認出丐幫幫主,那麼認出泰山派掌門便不足為奇了。
楊昌樂從容道︰「老朽楊昌樂,不敢當前輩二字。」
「楊掌門欲請萬相公同行。一道入川的吧?」雷絕招道。
楊昌樂立即應道︰「是。」
「萬相公昨晚離開丐幫,今兒一早楊掌門就來了。想必跟了好一陣子了。」
「是。」楊昌樂再應道。
「萬相公若是不答應,便以武力要挾?」
楊昌樂頓了一下,還是應道︰「不錯。」萬臨山雖早有心理準備,聞言依然吃了一驚,果然自己有這等危險。卻見雷絕招轉向自己,問道︰「不知萬相公因何事而得罪泰山派?」
「沒有,在下與泰山派素無瓜葛。」萬臨山見雷絕招還有心情與自己唱和,顯是胸有成竹,不由心中一寬。
「這茶還不錯,想不到這小店還有這等茶葉。」雷絕招端起桌上萬臨山剛才為楊昌樂所沏之茶,飲了一口,慢慢說道︰「方今江湖平靜,惟有入川一事。因其來勢過于迅猛,不能不令各派對前途心生恐懼。然而同是入川,萬相公遭遇大異。各派便以為若能與萬相公同行,便多了一份安全。貴派是不是這樣,楊掌門?」
「姑娘所言極是。若能知道入川的真實原因,老朽定不會出此下策。」楊昌樂謹慎地道。
「貴派入川的原因,楊掌門應該是知道的。」雷絕招再飲了一口茶,道︰「四川官府邀各派入川的原因嘛,我當然是知道的。只怕我告訴你之後,你不願與萬相公同行了。」
楊昌樂忙道︰「乞盼姑娘告知其中原委。」
雷絕道笑而不答,轉向萬臨山問道︰「萬相公可知楊掌門對我俯首貼耳是什麼緣故?」
要說楊昌樂此時的舉止,說俯首貼耳尚算客氣。萬臨山只道︰「不知。」
「這還不簡單,楊掌門是認錯人了。」雷絕招笑了起來。
楊昌樂聞言詫道︰「難道姑娘不是溫……」
雷絕招微笑不答,向萬臨山作了個手勢。萬臨山見狀便道︰「這位姑娘名叫雷絕招。」
楊昌樂如釋重負般噓了口長氣,臉上青一道白一道地陰晴變幻不定,忽地又道︰「敢問姑娘與雷再招如何稱呼?」
「叫她二姐。莫非她闖什麼禍了?」
「哪里。老夫只是聞听雷再招姑娘以兩個耳光躋身年輕一輩四大高手之列的事跡而已。」頓時,楊昌樂便由自稱老朽又改回了老夫,又道︰「雷絕招姑娘既是雷再招的同胞姐妹,武功定然也是不錯的。」
雷絕招道︰「嗯,我的武功已到不想用武功的境界了。」萬臨山听了,心道︰不想用武功是什麼境界?
「那麼,四川官府邀各派入川的原因,是溫玉華告訴姑娘的?」看來楊昌樂目前最關心此事。
「這麼簡單的事,豈用誰來告訴?四川官府邀各派入川的目的無非是想請大家幫忙而已。」絕招嗤之以鼻。
「幫忙?官府有何事,我等江湖草莽能幫上忙的?」
「我夜觀星象,見紫薇星、金牛星等眾星閃亮,竟相輝映,便知四川不日將有戰事發生。如此一來,人手必將匱乏,亦是我等大顯身手之際也。」雷絕招道。
「將有戰事發生,莫非四川要月兌離天朝麼?」楊昌樂道。
「非也。此事先放下不說。楊掌門關心的應該是為何一定是叫大家幫忙。」
萬臨山敏銳地感到,關于戰事,雷絕招似有隱情而不願再提。
「是啊,為什麼說一定是請去幫忙呢?」楊昌樂道。
「為什麼?反過來想,若不是幫忙,難道是請各派入川搗亂?」雷絕招道。
萬臨山道︰「對了,丐幫言幫主曾與晚輩議過此事。依言幫主之見,亦是四川官府請各派幫忙。只是不明白,他們如何能肯定各派會心甘情願。」
「所以說,天下第一高手只是匹夫之勇罷了。這麼長的路都過來了,最後一道門檻卻邁不過去。」雷絕招道。
萬臨山道︰「听姑娘之意,顯然已知四川官府使大家心甘情願為之效命的法子了?」
楊昌樂道︰「其實,那是什麼法子且不用理會。既是幫忙,就不會無端加害各派,我們也就不用擔心了。」一听言壽風也如此判斷,楊昌樂便放心了。
雷絕招道︰「早知如此,也不用設法使萬兄同行了。」
「姑娘高見。若與萬少俠同行,敝派不免會成為眾矢之的。」楊昌樂說道︰「老夫拜領姑娘教誨,這便率門人兼程入川去也!」
雷絕招道︰「亂雲飛渡,眾鳥驚變,山高水長,任重道遠。楊掌門須仔細了。」
楊昌樂站起身來往外便走,至房門時回頭看了雷絕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