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小姐!」飄雪驚喜地站直身子,幾步上前,想要像往常一樣扶著雲紫的袖子,手伸了伸,卻又有些遲疑。雲紫淡然一笑,主動拉住她的手,「飄雪這是……與我生分了呢?」
飄雪赧顏一笑,四處張望了下,請雲紫去院落中的石凳上坐了,又要去張羅茶水。雲紫拉住她,「你別客氣了,老老實實坐在這里,與我說說話,也就是了。」
飄雪听得她的話語,怔了怔,才笑著道,「我這是糊涂了,小姐當日與巡路神師一道離開,定是去修行了,茶水什麼的人間煙火,小姐也再不需用了,可是這樣?」
雲紫听得她言,也沒怎麼解釋,只是眼帶笑意,「你坐下吧,你我之間,哪還要那麼多客套?」
飄雪推得一推,終在雲紫的勸說下,在對面的石凳上小心坐了。此時風拂過院牆,懶懶的陽光照著晾曬的布料,院牆外傳來隱隱的人聲,很是愜意。飄雪此時方覺得心中一定,抬頭仔細打量了雲紫一回,面上不禁浮現出笑意來,「小姐這幾年來,面容倒是沒什麼變化,只是氣質大有不同——看起來,似乎比以前更……」
「……更難以接近了?」雲紫接過她的話,泯然一笑。飄雪趕緊搖搖頭,「也不是,只是和神師他們更像了。小姐這幾年是怎麼過的?是不是也成為一位神師了?」
雲紫笑著不答,反而換了個話題,「你……是不是嫁人了?現在怎麼樣了?」
飄雪聞言,面色一紅,「嗯……是去年的事情。蒙老夫人看中,賞了恩典出了府。又得人從中牽線搭橋,這事麼……就這麼定了。……我夫家,姓陸的。人不錯,是個好好先生。有時他去各村收些料子回來,我就在店里守著。」
想是說到日常熟悉的,她變得更加自信,「他倒是提過,要在店里雇兩個伙計,只是我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就先幫襯著,等生意再大一點的時候,再雇人來。其實我也想好了……雇人的話,也要找知根究底的,以前在府中認識的丫鬟婆子,都可以幫著介紹……」
雲紫看著她滔滔不絕的說著,也不打斷,反而微笑著听著她的敘說。「……我有時還幫著出主意呢!什麼時候進什麼布料,什麼花色,都有講究。不忙的時候,我就在家里繡些小帕子,扎些好看的絹花什麼的,反正家里就布料多,邊角碎料,積累起來,可是一大堆呢。也不能就浪費了不是……」
「哪里知道這還真是一條生財的好路子。之前他還說我這是自己找累,那些個邊角料,扔掉就是,何必去費這個心?——呵呵,結果到月底一盤帳,我那些小東西,可還真賺了不少!他就傻眼了。不過過些小日子,錢財什麼的,都是其次,最要緊的是他肯體貼我,這就夠了。」飄雪笑起來,眼楮彎彎的。
突然牆外穿來一個喊聲,「陸家的,好了沒?一起去看廟會啊!」
飄雪愣了一愣,「啊,是周家婆子——」她剛站起身,雲紫也起了身,按住她的手,「知道飄雪現在過的不錯,我就放心了。你們去看廟會罷,我要走了。」
「——小姐?小姐!我回絕她就是——」飄雪趕緊道,雲紫卻了然的笑笑,「去吧。」她的身形漸漸淡起來,飄飄渺渺,終于在陽光中消失了蹤影。飄雪怔在那里,院牆外的周婆子催的越發急了,她終于回了神,見對面的石凳上空無一人,剛才的一切似乎都只是虛夢一場,什麼也沒發生過。
她嘆的一嘆,朝牆外應道,「來了!」一面挎上早就準備好的裝滿香燭的竹籃,匆匆出了門。
…………
飄渺的白雲深處,一座白玉也似的宮殿巍峨矗立。宮殿前方,高約數十丈的玉色浮雕石柱下,金衣銀腰,紫色緞帶的雲紫盤膝而坐,雖是閉著雙眼,似乎又陷入了入定當中。只是她自己明白,她的心,又微微起了漣漪。
此時廣場上的風帶著雲的氣息,飄搖過她的身軀,滑過耳際,將垂在胸前的幾縷青絲輕輕拂起。雲紫對身周一切變化都清楚察覺,近處是自己悠遠綿長的呼吸,遠處則是恢復平靜的浮生殿。
此時已是浮生誕的第二日,她見過飄雪,就回到了這里。但……心中卻不時浮現出和飄雪相見時的情景。雖然她說的都是些家庭瑣事,甚至有些是與丈夫的小爭執,但最終卻歸于甜蜜的幸福。是了,飄雪表現出的……就是幸福的感覺。
凡人明明只有短暫的一生,但婚姻家庭,卻佔去他們一生當中大部分的時間。除了種族繁衍,這些凡人之所以結為夫妻並幸福的生活下去,就是他們之間的感情在維持了。情之一物,最是難言。凡人的生命雖然短暫,卻可以演繹出轟轟烈烈的愛情。
那……她呢?她是擁有長久生命的神獸,但她的感情,卻與她長久的生命毫不相稱。是,她不否認,她曾經確實動過心,但……動心只是一瞬的事情,而可以和她一道在長久的生命中,一道攜手共度的那個人,又是誰?
回憶如潮水般涌來。她的心,確實是亂了。
僅僅是因為飄雪嗎?也不盡然。她深知,從清修中醒來,就是因為心中還有糾結之處。……卻原來是這個。她驟然明白過來,對自己的心意——她竟然從來沒有認真思慮過。
是了。自己最早的時候,對那竹林亭子里溫文爾雅的少爺動過心。因為他,她自始打開了心中的一扇門。不過,那門是模糊而狹窄的,她小心的接近,卻終是只能在外圍徘徊。而到現在……自然是一個笑話了。從人間飛升到天界,不僅地域驟變,就是從當年到現在,也不知道多少年過去了。李青楠不過是一介凡人,現在……大概已經成了一掊黃土?
她無奈的抿抿唇。心中卻是不經意間想到了陌。那個有著深藍色大尾巴和銀色長發的少年人魚,當時……自己大概真的有動過心吧?只是後來發生的種種,讓她的心動沒有持續下去,卻是明智的收斂了回去。
再後來呢?自己遇到了誰?
啊,是了。
她的心動的一動,那個名字已經不在是一直心心念念追尋的人,而瞬間有了不同的意義。
唐風越。
唐風越。
唐風越。
是他。是那個一開始相遇時冷冷淡淡,老氣橫秋的穿月牙白長袍的少年。但笑起來,卻意外的漂亮。那個少年拿出天水,為她療傷。因為萬陰山的緣故,和她一道在城內困了半月之久。他還會天機秘術,鍛造洞天福地,啊,還會在房頂上吹曲子。再後來……他們去了蝴蝶谷,她得了碧落的赤緋神甲躲在他的寄生珠里,他也沒多問一句。
她恍然睜開眼來,看著垂在身前的紫色緞帶。上品神器裂天緞,他什麼也沒多說,就幫她打造出來了。
原來……他們之間有這麼多的回憶。
她怔怔地按著胸口,腦門突突的隱疼著,心中卻驟然明白了一切。
為什麼在地下世界時,自己要硬闖生門,就算知道硬闖的下場,也要想盡辦法進去看一看。為什麼在面對逆轉神隱大陣時,一向標榜謹慎的自己,也會一步踏出,生死不知。就算現在,她被困在這浮生界中,想到之前的舉動,自己卻依然不悔。
因為,有他呀。
有那個一直跟在她身邊,默默做著一切的那個小唐師弟。有那個對誰都冷冷淡淡,卻對她多花心思的唐風越。
他甚至也曾經再三邀請過她,去他的洞府之處修行。
那個時候……她在想什麼呢?因為他一直在她身邊,所以便毫不在意?之前在南冥天,萬陰山圍城的時候,碧落桃花暴怒的時候,那些危機的時刻,他們都一一度過了。但是為什麼一到不動天,他反而就與她分開,就此消失了呢?
甚至自己還陷入浮生界,連自己的自由都掌控不得。
……但,是不是因為分開了,自己才真的認清了自己的心意?總以為自己只是單純的追尋他的蹤跡,但直到往事浮上心頭的此刻,她才真的懂了一切。
原來,是這樣啊。心中一直糾結的,竟是這個。
是……她對唐風越的心意。
她抿起唇,眼楮彎彎的笑起來,難得的真誠的笑起來。本來堵堵的思緒,也在這一刻放空出來,格外的寧靜。
閉上眼,她打出四周的防護禁制,沉下心,繼續修煉起來。
雖然看似和以前沒有什麼區別,但她明白,此刻她修行的目的,卻終于多了一個。除卻自由,多了一個少年清冷的身影。她要努力修行,月兌得此界,再去找他。
她要告訴他,自己的真實心意。
嗯,這樣就好。
…………
理順了思路的雲紫終于沉心修煉起來。這一修行,除了本身孜孜不斷的吸收浮生界中的仙靈之氣,她還不斷模擬著聆天柱傳來的此界的大道規則,從而建造自己體內世界的規則。
修行無歲月,雲紫心無旁騖,一心沉浸在修行當中。就是五年一度的浮生誕,也不能再將她從修行中驚擾出來。隨著歲月的流逝,那聆天柱下盤膝而坐的人影,漸漸被視以為常,不再在浮生誕時神人口中提起。
這一修行……
兩千多年,便在指掌之間,倏忽而過!
(下一卷,至強之路,即將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