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不久,就親眼看到自己的娘親被斬于斬仙台,鮮血染紅了天際,也蒙上了他的心。
他從小就意識到自己不同,卻也深深知道,自己不能將那個不同暴露于人前,所以,他只是拼命的忍,忍受體內完全不能融合的兩種血液互相煎熬,忍受著妖族和仙族骨骼年齡的差距,其中的無邊痛楚,只有他自己知道,夜深人靜時為不可聞的申吟,便是他發泄苦痛唯一的途徑。
仇恨的種子在無邊的苦楚中生根發芽,他心中一邊深深地恨著天宮的天君天妃和那個所謂的哥哥,一邊又忍不住靠近,只是他們並不懂得他的心,亦甚少給過他溫暖。于是那恨意便長成參天大樹,所以,他認真的修煉,他悄悄的報復,悄悄的謀劃,一步一步,一點一滴,他會經常去洪荒歷練,將那些沒有思維的妖獸訓練得听話,會偷偷下凡用妖的形態一點一點破開四方妖神結界,會想方設法與妖神取得聯系,會誘惑哥哥的愛人,會做很多復仇的事,他以為他的一生便是為了復仇,等到報完了仇,便不知道該干什麼了,或許是復興妖族,他總是沒想過,為自己而活的。
直到有一天,一個小花仙滿身泥濘的跌于他面前,她慌忙抬眸的瞬間,臉上是齜牙咧嘴的表情,卻如此的有生氣,而最訝然的是她明明青蔥水女敕,卻板著臉孔顧做老成,並且那臉蛋上還有污泥,實在是可笑之極,她就如此突兀地跌入他眼中,只是那時候他不知道,她也會跌入他心底,並且,永遠都不會離開。
現今想來,他對她說過許多謊話,但有一句卻是真的,成雪,我知道什麼是一見鐘情,我一直都知道。
無論是那髒兮兮的衣裙,還.是她慌亂爬起來故作淡然,就連那朵驚悚無比的巨大綢花,都一一印刻在他心中,成為不可磨滅的旖旎畫面。
那時候,他見不得她故做老成的.模樣,所以經常捉弄她,胡亂給她指路,還騙她讓她被魚咬,那時候,他會經常踢她的門,鄙夷的看著她的一舉一動,他明明不屑她,不屑她懶散奢睡,不屑她連路都走不妥當。可他卻忍不住靠近她,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樣的別扭,是因為溫暖和喜歡。
她下凡去渡化他哥哥的時候,.他想的是不能讓哥哥順利渡劫,他希望他生生世世永陷輪回,那樣的日子,比灰飛煙滅更加痛苦。所以,他跟著她下去,在她的任務里頻繁搗亂,他想,若是她愛的不是哥哥,那任務也不會完成了吧。
他在凡間第一次見到她,心頭是有幾分厭惡的,因.為她穿的是那個女人的皮囊,那個女人,如今正在妖界的王殿里日日哭泣,他討厭那樣的女人,雖有一幅天底下最美的皮囊,卻讓人厭惡。只是之後他發現,即便她穿的是那人的皮囊,卻怎麼也不會變成那女人的。
她依舊是齜牙咧嘴的表情,她依舊故作老成自稱.老身,她還是會不顧形象攏著袖子搖蒲扇,她最多的時候,都是在睡覺,她永遠那麼懶散那麼淡然,她雖然會流淚,但落淚的時候,眼角都是彎著的,像是再笑,那笑容如同黑夜里的燭火,足以將他的心底照亮。
他以為自己是因為要阻止她完成任務,才會想.方設法,想讓她愛上自己,卻不知在何時,這初衷已經改變了,只是結局未變,他只是想她愛上自己。
他心機太深,便是愛情,也可以傾心謀劃。
她看起來沒心.沒肺,灑月兌淡然,自然是要多費一些心思的。
于是,他在她面前,上演了一出苦情戲。只是那時候想到若是她真的死了,自己究竟會怎樣,是以,其實,那出戲里,到底是有真情的,只是有幾分,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了。
當他意識到愛上她的時候,是在哥哥歸位,她與他並肩站在天門前,她瑟瑟發抖臉色蒼白,她怔怔地看著迎面而來的神君,擦身而過的時候,她幾乎瞬間癱軟。
那一刻,他的心,是異常疼痛的,他很想將她的臉扳過來,讓她不要再看別人,只是他不能,因為那時候他是竹楹,是天宮的二皇子,只是一個孩子而已。他從來沒有那般失落過,那時候他很挫敗,苦心經營,卻仍舊落空。雖然他明白感情不需要步步為營,可是他也不願意放棄,所以他弄來了浮雲如夢,如果她忘記了神君,那自己還是有機會的吧……
他親手端給她浮雲如夢,他看著她微笑著一飲而盡。那時候,心底有幾多企盼,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會如此忐忑不安,眼楮一眨不眨地守著她,只希望她醒來,能夠忘記了那天宮的愛人,他相信自己,這一次,不用計謀,只用真心,她一定會愛上自己的。
孰料事情總是變幻莫測,她一覺醒來,的確忘記了愛人,只是忘記的是他,而不是天上的那個神君。
那一刻,他如被雷劈,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他心頭激蕩萬分,只因為他明白了,他愛的是自己。
他心頭悲痛不已,只因為他知道,因為那碗浮雲如夢,她已經忘記了自己。
那一刻,他深刻的懂得了那六個字的含義,並咽下了那六個字所帶來的苦澀,「自作孽,不可活。」
即便是日日夜夜血脈相斗給他帶來的疼痛折磨,也不如那一刻來得錐心刻骨。她愛他,是以他發瘋了一般想要吻她,結果她只是冷眼看著自己,還招了一記天雷劈他,天雷算什麼,他無法忍受的只是她陌生冷漠的眼神,那樣的眼神,在心底刻下的傷痕,帶來的悸痛,比之那天雷,不曉得要難過幾百倍。
他心頭猶自存了僥幸,啞聲問她,「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她微微一笑,「或許是有的吧。」
「他是誰?」
「是一個很悲催的神仙。」
他頓時笑了,那種笑從胸腔里發出,撕心裂肺,他曾經演過一出戲,不曾想,只不過幾天時間,假戲變成了真,他便成了戲中人。
原來,失去一個人,心里的疼痛是這個樣子的。眼淚雖然會流出來,但他卻只是想笑,笑自己作孽,笑自己親手毀去了幸福。
她乘上雲頭遠去,而他縮成一團,終于撕裂的笑聲變成低低的嗚咽,好久他才抬起頭來仰望天空,她已經回了天宮,她已經把他忘了。
他喃喃自語,「十八,十八……」
你不記得我了,可是我更愛你了,怎麼辦呢?
十八,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十八,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