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兒和王臻的婚事定在了下月初七。也就是七巧節。
婚期將至,嫣兒雖然還是經常一副冷冰冰的姿態,但我感覺得到,她內心激蕩的那一股子嬌羞,譬如,睡覺的時候枕著那肥鴨子枕頭,忽然放松下來的柔和以及不經意間展露出的淡淡笑意。
先前,我覺得嫣兒模樣頂多算個清秀,如今被愛意滋潤,倒生出一份別樣的美,恩,那是屬于新娘子特有的美麗。
只是人妖相戀會有結果麼?生出來的是蜈蚣還是人?我到底有些憂心。
七月初七,很快就到了。
嫣兒鳳冠霞帔,被新郎牽著拜天地,周圍賓客紛紛祝賀,我坐在角落,高興之余又有幾分隱隱的擔憂,不知從何而來,卻化作眼皮上不安的跳動,我使勁的扯了扯兩下右眼皮,才將那跳動給壓了下去。
不曉得是不是我的錯覺。新郎好像神色恍惚,表情有瞬間的陰郁,與周遭的歡聲笑語形成鮮明的對比,但片刻之後又恢復如常,嘴角帶笑,一身大紅喜氣。我甩甩頭,將那絲不安給壓了下去,估計是在子姿那里看多了人妖相戀悲慘結局的話本子,才會這樣莫名擔憂的吧……
接下來新娘子被送進了洞房,我嗑了顆瓜子,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為求多子多孫,王臻她娘尋了幾個乖巧可愛的小孩壓新床,而她們覺得本姑娘肥嘟嘟精靈可愛把我也算了進去,報酬是一把糖果,我很悲催,本來就不大被樂意當做小孩,但迫于嫣兒的壓力,還是無奈地答應,結果進了新娘子房間,卻驚奇的發現,碩大的房間里,僅有新娘子一人。
紅燭搖曳,嫣兒她一襲大紅禮服,頂著蓋頭端坐在床頭,無聲無息。我微微詫異,跑過去坐到了嫣兒的旁邊。
「嫣兒,成親了啊!」
嫣兒紋絲不動。沒有絲毫要搭理我的意思。
這床鋪得極軟,像陷在棉花堆里,我想扭扭身子,結果剛一動彈就感覺一股冷風襲來,像是在我身上結了一層霜,我縮縮肩膀,嘟囔道,「小氣。」
「你說你們會不會生個我這樣的?」我自顧說了下去,「還是不要了,雖然模樣甚好,但是總長不到,命又不長,修為又差!」說罷之後我慌忙跳下床,「哎呀呀,千萬不能霉了你們!」
嫣然的蓋頭微微一動,我曉得她在看我,訕訕地離她遠了些,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我這個悲情人物還是站遠點好。
我撐著下巴坐到桌前,看面前的那一對紅燭燃燒,蠟油滴下。像凝結的血淚,我不曉得人間成親到底是怎樣的,只是總覺得不應當這麼冷清。
昏黃的燭光,空蕩蕩的新房,大紅喜色在暗光下顯得厚重壓抑,我等得焦灼不安,偏偏蜈蚣沉得住氣,我瞅著她蓋著蓋頭就想偷吃點桌上的食物,哪曉得那紅蓋頭也遮不住蜈蚣姑娘的火眼金楮,一聲冷哼之下,我訕訕地縮回了手,天大地大,愛情最大,還真不是一般的小氣啊……
百無聊奈之下,我撐著下巴開始打瞌睡,不曉得過了多久,只听砰的一聲,房門被踢開,我受驚轉頭,就看到王臻一手執劍,眼楮里仿佛燃燒著兩簇火苗,那濃烈的恨意讓他的臉扭曲猙獰,而那仇恨的源頭,竟然是他端坐在床頭的娘子。
我心頭大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妖孽,還我嫣兒命來!」王臻聲音嘶吼,握劍的手背上青筋迸起,仿佛下一刻就要沖上前去將嫣兒砍成八段,然而他沒有動。嫣兒也沒有動,本是大喜的日子,陡然轉變到這般劍拔弩張的地步,我實在無法接受,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只是,從第一眼,我看到的便是這蜈蚣精,以至于我忘了去想,原本的那個嫣兒到底去了哪里?
身穿紅嫁衣的新娘,緩緩抬手,將蓋頭掀了起來,蓋頭下的臉有精致的妝容,細細勾畫的柳葉眉,胭脂緋紅,單單嘴唇蒼白,此刻緊緊的抿著,像是要將月兌口而出的話語死死的吞了回去,我在她眼楮里看到了不曾出現過的悲傷,然而那悲傷轉瞬即逝,嫣兒默默地看著門口,一言不發。
「妖孽,受死吧!」
嫣兒眼神陡然冰涼,「就憑你!」
話音剛落。搖曳的火光驟然熄滅,我還未來得及適應黑暗,房屋的四角便有刺眼的光芒乍現,四道光束在屋中央上空匯成一點,照得整間屋子亮如白晝,那光團越來越大,好似馬上就要炸開一般,晃得我眼花繚亂。
「四海乾坤陣法你也不躲!」嫣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捂住眼楮的手還沒拿下來,身子就騰空而起,嫣兒拎著我沖向門口。嘴上還不忘記數落我,「傻得可以!」
我從前一直在妖界,的確不知道這四海乾坤陣是個什麼東西,不過看嫣兒的神情,應當很厲害吧!
沖到門口之時,王臻後退一步,頃刻間數人齊身上前,個個手上都是明晃晃的長劍。
嫣兒左手拎著我,右手一揮,一根紅色長鞭憑空出現,像一條吐著蛇向門口眾人卷去,然而還為接觸到那些人,就被一個無形的屏障給格擋開,嫣兒微微錯愕,頓住身形後將我放下,斜睨了一眼左邊的窗戶。
我頓時心領神會。
「我道是誰使了絆子,原來是天生門的手下敗將,怎麼,還想來給喂我的鞭子?」雖然那鞭子不能揮出去,但在房間內還是舞得啪啪作響,密不透風。我趁此混亂奔向窗戶,使勁一跳,結果全身仿佛被針扎了一般,我跌在地上,疼得猛吸了幾口涼氣。
「這里早已布下天羅地網,我看你們怎麼逃!」
嫣兒反倒不急了,慢悠悠地坐到桌前,冷聲道,「那你們就進來抓我吧!」
王臻頓時想要第一個沖進來,卻被他身旁的男子拉住,「那妖孽手段狠辣殺人無數,故意引我們進去,我們在這里等就好,四海乾坤陣會吸收她的妖力,到時候進去,你盡可為死去的表妹報仇!」
我心頭著急,顧不得疼痛跑到嫣兒旁邊。「怎麼辦?」我捏著她的手,手心里密密麻麻的汗。
四海乾坤陣是什麼鳥陣,是不是破壞那幾道光源就沒事了?我掙月兌嫣兒的手沖到一角,用僅會的水劍朝那光源擊去,哪曉得那光源絲毫無損,更有一道水劍朝我襲來,我就地一滾,饒是行動敏捷,衣衫也被劃破了一個口子。
「沒用的,四海乾坤陣可以反彈所有攻擊,幸好你攻擊弱,不然的話肯定受傷。」嫣兒幽幽的道,語氣甚是寂寥。
我深吸口氣,「難道就這麼等死?」
嫣兒不答,半垂著眼目,半響才道,「我很難過。」
我一呆,「哪里?受傷了?」
她輕輕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里。」
此刻的嫣兒,已經不是平日里那個冷冰冰,讓我害怕又歡喜的蜈蚣精了。
我渾身發軟,感覺自己體內的力氣仿佛被什麼東西緩緩抽走,嫣兒的神色看起來也越來越差,她幾乎已經是趴在桌上,難道就這麼等死?
我不甘心地舉起凳子去砸角落的光源,明明凳子在我手中,砸一下就好像是砸到了自己身上,疼得我齜牙咧嘴,可我不想放棄,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無力,盡管如此,我還是感覺到有液體從臉上滴下滑入口中,下意識的伸出舌頭一舌忝,溫熱帶著咸味,用手一抹,才曉得已經流血了。
「要殺我沒關系,放過她!」嫣兒的聲音緩緩地響起,「她沒殺過人。」她依舊是趴著,那聲音虛弱得好像蚊吟,就像下一秒要斷氣。
我跌跌撞撞跑到嫣兒身邊搖她,她沒有動靜,我只好倚著她,呵,這什麼陣法真的好厲害,我覺得頭暈目眩,好像一絲兒力氣也沒有了呢。腦海里白茫茫的一片,偶爾有破碎的畫面閃過,卻完全沒辦法捕捉,只有師傅的臉稍微清晰可辨,我喃喃道,「師傅……」
「放她去繼續害人,妖孽就是妖孽,就算現在沒殺,以後也會!」一男子喝道。
「你們這些修真門派就這麼不講理的麼?」嫣兒的聲音甕聲甕氣,我昏昏沉沉,好像要睡著了。
「三師兄,她們是不是不行了?已經在四海乾坤陣里困了半個時辰了。」有人在問,爾後另一人回答,「在等等,妖物俱都狡猾奸詐,以防萬一。」
好像有一只手在掐著我的虎口,讓我不至于睡了過去,只是依舊睜不開眼,耳邊听得漸漸走近的腳步聲,奮力地想要睜開沉重的眼皮,一條隙縫中,我看到了閃著銀光的長劍,緊接著天旋地轉,嫣兒她將我一把摟住,右手揮鞭,將圍過來的幾個修真人一齊甩開,然後朝門口沖去,我仰頭看她,嘴唇上血跡斑斑,仍舊有殷紅的血從嘴角溢出,她剛剛是將自己咬得鮮血淋灕,才克制住那無法抑制的虛弱和困倦麼?
沖到門口的時候,王臻還在發愣。擦身而過之時,嫣兒忽然回頭,對著怔住的王臻微微一笑,「我愛你!」
聲音雖輕,我卻恰巧听到,僅僅三字,卻飽含了太多的心酸和悲哀。
然而變故陡生,王臻仿佛突然回神,將手中的長劍直直的刺來,嫣兒身形微閃,卻仍舊沒有躲過,那柄長劍從她腰月復之間刺入,一劍穿透。
下一瞬間,被甩倒在地的修真人也沖了過來,嫣兒一聲淒嘯,將那柄長劍拔出,猩紅的血液在空中濺起,被她用鞭子一甩,朝著那群人飛射過去。
「有毒,小心!」一人驚惶道。
趁此空隙,嫣兒抱著我凌空而起,足尖輕點間起起落落,只听得忽忽風聲和足踏樹葉的聲響,就這樣一路狂奔,我伸手捂著她那傷口,手指被鮮血染得濕透,那破開的洞怎麼都堵不住,好像要將她身體里的血流干流盡,我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嫣兒,不飛了,不飛了,我們找個地方躲起來,先給你止血!」
她仍舊不答,不曉得過了多久,久得我覺得我全身上下都被她的血浸濕的時候,她終于停下,帶著我直直的從半空中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