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在宛城遭受了慘重的損失之後退回舞陰,夏侯淵此時也剛好趕到舞陰,楊含安然撤退的消息傳來,蕭若稍稍安了心。
只是張繡的反應頗在她的意料之外,打听到她落在曹操手中的消息,在宛城還未緩過氣的張繡竟然集結殘兵,立刻攻向了舞陰,然而這次曹操沒有手軟,將他攻來的軍隊殺得節節敗退,一直到依附劉表才能勉強守住一座穰城。
然而曹操軍隊也散落各地,一片混論,無力再發動攻勢,只得退回了許昌。
到許昌之日,離宛城之戰剛好半個月。
……
撤回的軍隊中,一路上防備最緊的部分,不是主帥的營帳,而是軟禁蕭若的所在。
回到許昌之後,也第一時間將她安置在了司空府內,偏僻的院落,外面守軍圍了一圈,除非有曹操手諭,否則任何人都不得入內。
此時曹操的家人大多都在彭城,司空府里空蕩靜謐,只住著曹操的丁夫人、宛城搶回來的鄒氏和一個也兵敗在曹操手中的大將之妻……
比起外面謀士門客等居住的地方,內院的規模要小得多。
一路上似乎顧忌著她懷有身孕,押送她的部隊都要稍稍落後一些,待到許昌安頓下來,大夫把過幾次脈,開了安胎藥之後再沒來過。
蕭若整天能見到的,就只有兩個侍女和門外舉著刀劍的士兵。
這個時期恰好又是害喜最厲害的時候,沒有食欲,渾身無力,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半睡半醒中渾渾噩噩地度過……
只是就算這樣,曹操也不肯放過她……
被軟禁在司空府的第三天,曹操設了晚宴,讓人將她帶了過去。
蕭若一天沒怎麼吃下東西,腳步邁到門口還有些虛浮,一抬眼,看清席間之人的模樣,蕭若渾身都僵住了……
曹操下首坐的正是徐榮。
他身上披的戰袍還帶著征塵,垂頭靜靜看著銅爵里的酒,看不清表情……
只隱約能見眉頭鎖得很深,側臉稜角越加鋒利,清瘦了許多。
她心髒如被一只手狠狠握住扯了一下,疼得呼吸一滯……偏偏這個時候,耳邊傳來一聲略帶著深意的低笑,坐在上位的曹操微微挑眉,悠然開口︰「總算來了……」
語氣放緩,響在大殿上的聲音柔和卻清晰,一字一字,卻深藏著令人戰栗的鋒芒。
徐榮聞言,本是不在意地朝此處一瞥,看清進來的是蕭若,面色驟變,頓住……深深地看著她。
思念,疑惑,擔憂,隱約的憤怒,都絲絲透過視線,撲面而來。
蕭若只覺得這些天強撐起來的冷靜寸寸崩塌,只想立刻撲到他懷抱里去,緊緊抱住他,告訴他他就快要當爹了……
告訴他這半個月她其實每天都很害怕……
……
然而手被侍女攙著,周圍被侍衛擋著,一步也邁不開……只能感覺與他糾纏在一起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心也從最初相間的喜悅里掉出來,漸漸往下沉。
大殿里靜默無聲,曹操只是淡淡地看著這一幕,悠然倒酒,面色絲毫不改。
听到酒水緩緩注入銅爵的聲音,徐榮回過神來,瞥向曹操,微微眯眼,黑眸里透出狠色,提劍立起身來……
曹操垂頭喝酒,頭也未抬——「攔住他」
一聲令下,附近的侍衛紛紛涌來,圍了一圈,紛紛如臨大敵地將兵器舉到面門之處,對準當中的徐榮。
與此同時,徐榮鞘中的劍已出鞘,裹著絲毫不差于眾人的氣勢,直直地和層層疊疊的刀槍大戟對峙……
歌舞升平的大殿剎那間劍拔弩張。
方才還在殿中央輕歌曼舞的女子看到這個陣仗,個個嚇得花容失色,簌簌發起抖來……
「徐文良你想清楚……」
曹操立起身來,看著蕭若,話卻是對徐榮說的︰「你現在殺一個人,蕭若就死路一條。」
徐榮的手微微一顫,劍尖明顯往下一沉。
蕭若的命握在曹操手中,他不得不斂去殺意,收起劍……硬生生地站在那里……
「這樣才對。」
曹操語氣暢快,令蕭若坐到了自己身邊。
蕭若緩緩走過去,坐下,至始至終一句話也沒有說。
除了最初進來的時候看到徐榮那一刻她有過變動,她的表情一直靜默到底。
「替孤倒酒。」
看她恢復這樣的面色,曹操唇際便又含上了冷笑,將銅爵遞過去。
蕭若拿過酒壺,一言不發地替他斟滿。
曹操端過那爵酒,對著站立在他面前的徐榮,一笑︰「文良,要她活命,你知道該怎麼做。」
徐榮怒目回視著他,神色陰沉地盯著那被酒,一言不發。
「回徐州立刻領三萬大軍打袁術。」曹操說得輕描淡寫。
蕭若眼波微微一動,旋即又沉寂了下去。
曹操卻把這一刻的波動看在了眼里,低頭正要喝酒。
徐榮已經走到他桌前,將他手中的金爵搶到手中,仰頭喝了下去。
「這是為何?」曹操似笑非笑,眼里隱隱有怒意。
銅爵往地上狠狠一擲, 當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殿里,徐榮盛怒之中的眼眸透著猩紅,一字一頓道︰「若她在你手里有任何閃失,此酒便是蕩平你兗州的誓師酒。」
說完,目光轉到蕭若身上,稍稍去了煞氣,停頓片刻,點點頭,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許昌有天子,你也敢屠?」
曹操沉吟了一下,忽地出聲。
徐榮腳步頓住,只站了一會兒——
「有何不敢屠?」
少許的沉默之後,風里只余下越來越遠的腳步聲。
燈盞飛舞,昏黃的痕跡投在暗色的地面上,一路過去。
蕭若目光久久追隨著,一直到看到門外灑在地上的一片月光。
恍如新下的初雪,純淨不染縴塵。
他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然而最後說的那句話仍舊久久回蕩在她腦海里——
「有何不敢屠……」
這句話的重量只有蕭若清楚……
她呼吸悄然一滯,閉了閉眼。
不能讓曹操真的驅他去滅袁術,令呂布反噬,失去徐州的依憑。
更不能讓徐榮有朝一日做背叛朝廷還是背叛她這麼艱難的選擇……
再睜開時,蕭若眼里瞬間閃過孤注一擲的決然,只一瞬,便悄然掩去了。
曹操維持著端著酒杯的姿勢,僵立了一會兒,緩緩將手收了回來,握成拳,自言自語地喃喃道︰「徐文良這等猛將,未曾肯死心塌地為我所用,必成孤終身之憾事。」
蕭若緩緩站起身來︰「我可以走了嗎?」。
語氣放得緩慢,毫無波瀾。
「你可知道你輸在何處?」曹操忽地問,難得在面對她的時候放緩了語調,幽暗的黑色眸子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嘴角那絲笑,像是嘲諷,又像是感嘆。
蕭若沒答話,走下台階拿起還滿著的酒壺,斟酒,傾入曹操用過的杯中。
酒香凜冽,燻得人昏昏欲醉。
她抬起金盞,對著他,遙遙一敬︰「比不過你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