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正中天。
希彥坐在樹杈上,穿著繡花鞋的兩只小腳可憐兮兮地晃蕩著,遙遙地望向自己房間的方向,目光中無限委屈與懷念。
如同每個生活在現代的小女生一樣,她的小窩,她一向打理地最是溫馨舒服,厚厚軟軟的華緞被褥上,擱著一個大大的抱枕,床邊一張小幾,放著她最喜歡吃的糕點,再泡上一杯睡前女乃茶……往日的這個時候,她早就梳洗清爽,美滋滋地窩在床上吃吃點心,練練功,或者翻翻永璋專門為她整理出來的歷史小故事,再或者一邊吐血一邊溫習玉玲瓏中她已經溫習了千八百遍的《天龍八部》,順便抱怨抱怨古代生活的貧乏……
可是現在,唉,希彥深深嘆了口氣,遠遠地,她的小窩一目了然,跟平常沒有任何不同,每天晚上淤泥丫頭都會按部就班地幫她打理好一切,點心、女乃茶一樣不落,第二天早上再有條不紊地撤走,沒有半點異樣,可天知道,她明明已經三天沒進房了!
陷阱!絕對有陷阱!根本不需要懷疑!雖然希彥看不出有什麼問題,但只要稍微想一想,他隔壁住著一只奸詐狡猾的狐狸,還是一只被撩撥起怒火的狐狸,更重要的,還是她給撩撥起來的!
她可愛的小窩,她甜美的糕點,她香香的女乃茶,就差插根魚竿,寫上「請君入甕」四個大字了!
唉!
這死男人,又倔又小心眼!多大點事啊,說的是他爺爺,又不是他!犯得著這麼別扭嗎?活像被男人壓了!
希彥恨恨地咬牙,三天了,她都下了吐血老本去和解了,免了他每日的酸苦大餐(說到這個,希彥就差點吐血了,她就說怎麼會有人能受得了日日吃酸嚼苦呢,原來這死狐狸每天晚上都偷喝蜂蜜,甚至白天還拿茶杯裝,又是醋,又是蜂蜜,盡是美容聖品,怪的不得他把小臉養得越來越白女敕,可惡又奸詐狡猾的小白臉!),甚至他把她從浴桶里拎出來,對她美麗玲瓏、風華絕代的身體又看又模的大仇,她都咬咬牙大度地決定跟他一筆勾銷了,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出口無回大丈夫」,她都拋掉了無上的尊嚴,擦著悔恨的眼淚向她家八祖宗懺悔著,違心地改口說他家可愛的八祖宗才是暗戀的那一個了,他都還不肯消停(貌似好像更怒了)!
唉!男人啊,小氣起來真難哄!
不過,幾次三番和解不成反添火,希彥終于想通了,大約對永璋這個孫子而言,不管他爺爺是上是下,都不太好接受吧,畢竟,他是那麼崇拜老四,連抄經都臨摹老四的筆跡(老四︰……)。
再一次深情地眺望一眼自己的小窩,希彥幽幽地望向夜空,衷心地祈禱︰八祖宗,您老在天有靈,雖然孫女改口說您暗戀老四,但那絕對是因為時勢所迫,是違心的!請您老明鑒!順便請您老發動您那曾經權傾朝野的龐大魅力,讓永璋那個又倔又小心眼又狡猾又奸詐的死狐狸、混蛋男人趕快消氣吧!
姑女乃女乃想回房睡覺!!
希彥狠狠地踢著大樹,可憐的大樹顫顫巍巍地,抖落一地樹葉。
「唉,洛青姐姐,您就不能跟爺說兩句好話,好好認個錯嗎?咱們爺一向是個好性子的,哪里曾見過怒成這樣的?」小離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站在樹下,仰著腦袋,不滿地瞪希彥。
這兩天,胤雖然舉止笑容看似一如往常,但就連小離這遲鈍的丫頭都感受到他全身散發的氣息,讓人發寒。
希彥撇撇嘴,低頭看向樹下的小丫頭,「怎麼?你還沒睡啊?」
小離眨眨眼楮,嘴巴一鼓,「睡得著才奇怪呢,你也不瞧瞧,這兩天咱府里有幾個能睡踏實的?吳媽媽說,吳管家晚上睡覺都不打呼了呢,她都不敢翻身,一動,吳管家就從床上跳起來叫‘爺饒命,奴才不敢了!’。洛青姐姐,雖然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但,你還是趕快去跟爺認個錯吧。爺那麼寵你,你想吃蝦子,爺叫人去北戴河現撈上來快馬加鞭送來,就怕遲了不新鮮了。你嫌無聊,爺親自給你整理小故事。就連皇上罰你抄經,都是爺幫你抄的。就差沒把天上月亮摘給你了,你還這麼氣他!」
不滿地瞥著呆愣的希彥,小離最後補了一句,「洛青姐姐,恃寵而驕是不好的,做人要懂得惜福。」小離說完,就嘟著嘴巴,一步步走了。
希彥要吐血了,恃、寵、而、驕?!
合著府里的人都是這麼看她的?!
要知道,希彥是現代人,她也從來沒把自己真當三阿哥府的格格,在她眼里,她和三阿哥永璋是平等的關系,可她忘了這是古代,她在別人眼里就是三阿哥永璋的格格,她所有不守規矩的行為都是源自于永璋的「寵溺」,就連吳管家和淤泥兩個知道希彥易容的人,在他們心里,希彥也已經是打上三阿哥印戳的人,是三阿哥的女人,女人和男人的地位當然不是平等的。
所以,當發現胤和希彥「吵架」時,雖然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所有人,雖然不敢明說,但暗地里,矛頭全是指向希彥的,于是,一頂「恃寵而驕」的大帽子就這麼扣到了希彥頭上。
好吧,「恃寵而驕」就「恃寵而驕」吧,問題是——
「誰說我沒有認錯啦?!我好話都說了一籮筐了!那頭小心眼的狐狸不听我有什麼辦法?!」希彥朝著小離早已走得不見人影的方向怒吼。
書房里,正在臨摹的胤頓了頓筆,眉眼笑得雲淡風輕,哦,小心眼啊……
希彥越想越郁悶,越想越不爽,不爽的結果就是——
死弘晝,都怪你!
一個巴掌拍不響,憑什麼兩個人八卦,受罪的只有她一個人?三天了,姑女乃女乃一個安穩覺都沒睡,你卻在王府里啥事兒沒有,大被酣眠,逍遙快活!這丫頭還不知道可憐的弘晝比她還慘呢,在她的認知里,三阿哥、四阿哥都是弘晝的佷子,就算不滿,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于是,希彥心里不平衡了,小心眼發作了,開始遷怒。
死弘晝,你說,你哪天出門不好,偏要那天出門,你出了門去哪兒不好,偏偏要去龍源樓,你要是不出門,你要是不去龍源樓,會有這麼多事嗎?
希彥仰頭,目含憧憬,幽幽地設想了一下——
如果弘晝不出門,不去龍源樓,那她一定十分愉快地訛著四阿哥的銀子,吃著小菜,喝著小酒,順便讓包廂里膽敢撇下她的那三只要麼憋著要麼打啞語,然後,酒足飯飽,他家永璋一定會微笑著從樓上一步步緩緩走下,牽著她的小手漫步在四九城的浪漫大街上,夫妻,呃,咳咳,那個那個雙雙把家還……再然後,他們會像以前一樣,斗斗嘴,鬧鬧樂,你來我挖坑,你喝茶來我喝粥,日子多麼溫馨,生活多麼美好……
那麼,此時此刻,她應該美滋滋地躺在被窩里,吃著糕點,喝著女乃茶,捧著永璋幫她搜集來的小故事書,樂得前仰後合,最後,帶著微笑甜甜地入眠……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希彥咬牙切齒起來——有家歸不得(丫頭,你已經把三阿哥府當「家」呀?),野貓似的「流浪」了三天!還要費盡心機去想辦法給那個小心眼的狐狸滅火,不平等條約簽的快趕上後世的愛新覺羅子孫了,還沒達成和解,持續流浪中!甚至還被小離丫頭說成是「恃寵而驕」!
死弘晝!老四家的!這一切,都怪你!
希彥扭頭看向和親王府的方向,黑亮的眼楮中燃燒著熊熊的怒火……弘晝!本姑娘沒得覺睡,你也別想睡安穩了!
身形一閃,希彥靈巧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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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宮中。
「皇……皇上,和親王在外求見!」
高無庸苦著老臉,一副要上斷頭台的欲哭無淚模樣,微躬的身體比平日還要恭敬地多,額頭冒著冷汗,膽顫心驚地往帷幔中瞅。
帷幔中,男人的喘息聲戛然而止,女人柔媚的嬌吟拖著誘人而不舍的腔調。
緊接著,男人的怒吼傳來——
「高無庸!怎麼回事?這都什麼時辰了!深更半夜的!」任何男人在這種時候被人打斷都不會有什麼好心情,何況是九五之尊又一向妄自尊大的乾隆呢?「宮門早落下了!弘晝有什麼事不能明天再來?!」
「王爺……王爺說有急事,奴才瞧著,王爺的情形似乎不太好。」高無庸十分機靈,立刻道出不得不打擾皇帝好事的理由。
「不太好?弘晝怎麼了?」果然,乾隆的聲音降了下來,帷幔里傳出窸窸窣窣的下床穿衣聲。
「皇上——」被打斷好事的另一位明顯也很不滿,嬌柔不舍地叫道。
「令妃莫急,弘晝這些日子是不太好,深夜進宮想必是有急事,朕去瞧瞧。」乾隆安撫了愛妃,收拾妥當,匆匆忙忙出來,「弘晝在哪兒呢?」
「回皇上,和親王正在養心殿外候著呢。」明白危機已過,高無庸雖然知道大約是得罪里頭那位寵妃了,但也顧不得太多,說到底,他也是皇上身邊的人,知道皇帝雖然寵愛令妃,但對兩個弟弟還是十分溺愛的,馬虎不得。
「娘娘。」乾隆領著高無庸一走,臘梅就進了屋。
床上的令妃半支著身子坐起來,臉上的紅潤轉為青白的,雙目狠厲,手狠狠地揪著被角,死死地扭著,咬牙切齒,「和親王!連你也跟本宮過不去!」
臘梅走過來,小心地扶著,小心地看了下令妃的臉色,安慰道︰「娘娘不用擔心,皇上心里還是有娘娘的,否則不會特意跟娘娘交代一聲。」
令妃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卻也還是恨恨地,「本宮怎麼能不擔心?自從上次皇上莫名其妙離了本宮,反去了坤寧宮,本宮就沒有一天順當的。宮里這些莫名其妙的事一出又一出的,皇上的情緒一直不穩定,連本宮也拿不準。本宮的父親也……好容易把皇上哄回來,和親王又來添亂,還有那個死奴才高無庸,自恃是伺候過先皇的人,連本宮也不放在眼里!對了,臘梅,上次的事,你查的怎麼樣了?」
令妃扭頭看向臘梅。
臘梅立刻道︰「回娘娘,奴婢已經查出來了,是因為皇後娘娘給三阿哥的那個格格在養心殿里哭得皇上心煩,皇上晚上來咱們這兒時,正趕上您擔心七格格……」小心看了令妃一眼,臘梅說的很隱晦。
令妃顯然听得出來,但她當然不會承認是她裝可憐哭喪臉,撞上乾隆的忌諱,只咬牙切齒,「皇後!」狠狠地扭著手絹,緩和下情緒,令妃又問,「三阿哥那里情況怎麼樣?」
臘梅猶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低頭道︰「三阿哥……三阿哥府里听說如今大不相同了,那個吳管家也不知怎麼就改了性子,而且,奴婢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咱們原先安排的人不知不覺就被踢了出來,奴婢根本就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的,好像也沒覺得三阿哥有什麼動靜,等察覺的時候已經……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啊,是奴婢辦事不力……」
臘梅膽顫心驚地跪倒地上,磕頭如搗蒜。
「沒用的東西……」令妃抄起茶杯就想砸,卻又忍了下來,只狠狠地瞪了臘梅一眼,「好了,起來吧,太醫呢?胡太醫怎麼說?」
臘梅爬起來,小心恭立在一旁,又瞅了瞅令妃的臉色,才小心道︰「自從上次人參……人參過期一事,皇上派王太醫給三阿哥診治後,就一直是王太醫給三阿哥診脈了,胡太醫插不上手。」
令妃柳眉倒豎,旋即遲疑了一下,「王太醫?」
「是,」臘梅自然明白令妃的意思,但也只能實話實說,「回娘娘,王太醫不是咱們的人。奴婢也想過辦法,可是,不管是銀子,還是其他,都……收效甚微(廢話,身上種著生死符呢)。」
令妃暗沉著臉,手上的絲帕一直絞著,過了好一會兒,才沉著聲音道,「這麼說,三阿哥府已經完全月兌了咱們的控制了?」
臘梅猶豫了一下,才小心點了點頭,「是,娘娘恕罪,是奴婢辦事不力。」
令妃沒有追究她,只是沉沉地坐著,聲音有些發寒,「無法掌控的東西,到底不能令人安心。」這話與其說是說給臘梅听的,倒更像是自言自語。
臘梅抬頭,飛快地看了令妃一眼,猶豫道︰「娘娘,三阿哥不是早就被皇上厭棄了嗎?真的值得娘娘如此費心嗎?」
令妃白了她一眼,「你懂什麼,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畢竟佔著個‘長’字,活著到底是個麻煩!」說著,撫了撫小月復,「為了本宮的小皇子,容不得任何威脅存在!更何況,這個三阿哥現在已經成了皇後那邊的,本宮怎能容他?」令妃絞著手中的手帕,幽幽道︰「得想個辦法……」
臘梅咬著嘴唇,目光閃了閃,遲疑了一下,終于道︰「奴婢听說,三阿哥……似乎對那格格十分寵愛……」
作者有話要說︰令妃終于再度現身了,她會出什麼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