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王的形象已經不能用「不太好」來形容了。
穿著一身便衣,沒戴一個玉飾,腰帶歪到了一邊,辮子亂毛毛的,腳下一雙靴子上還沾著黃土,整個人周身散發著抑郁的氣息,活像剛從寧古塔流放回來的犯人,淒冷的夜色為背景,孤身站在廣場上,在陰涼的夜風中,凌亂,寥落……
乾隆大驚,「弘晝!」
「寧古塔犯人」一扭頭,看見乾隆,霎時雙目迸出無比熱情的火花,就像地獄中的惡鬼驟然見到了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那火熱的樣子,讓被人熱情慣了的九五之尊皇帝陛下都忍不住汗毛一豎,產生了一種逃跑的沖動。
可惜,皇帝陛下尚未反應過來,「寧古塔犯人」弘晝童鞋就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奔了過來,撲抱住「觀世音菩薩」,聲音悲涼一聲嚎︰「四哥啊——」
這一聲「四哥」驚得皇帝陛下五感巨震,逃跑的立馬被流放到寧古塔去了,他家弟弟有多久沒這麼激情澎湃地喊過他「四哥」了?
感情一向很「充沛」的小乾子哥哥立刻緊張扶住自家弟弟,「弘晝,你這是怎麼了?」
弘晝眼淚汪汪地抬頭,目含悲切地望著他四哥,咧嘴哭嚎︰「四哥啊,弟弟要搬家……弟弟要搬家啊……」
乾隆一愣,搬家?
「弘晝,出什麼事了?」
弘晝抱著他家四哥的大腿,癟著嘴,一抽一抽地道︰「四哥,九叔三更半夜趴在弟弟窗口喊‘熱’啊……」
小乾子一愣,「你說誰?!誰喊熱?!」他剛剛幻听了吧?
「九叔!」可惜,弘晝毫不猶豫地大半夜在他家四哥的養心殿門口招魂,「嗚嗚……四哥啊,是九叔!咱們九叔啊!就是聖祖九阿哥,原來住弟弟府邸的九叔啊!嗚嗚……弟弟要他去投胎他不肯,要他去還魂,他也不去,只反反復復地說——」弘晝嗓音突然一頓,拖著長長的調子陰□,「‘老四,弟弟好熱啊——’」
黑夜里,一陣涼風吹過,同為「老四」的乾隆渾身一個哆嗦,寒毛根根倒豎。
身後一直堅持自己是布景的高無庸頭上的冷汗也「撲撲」直往下落,嗚嗚,他錯了,他實在不該給和親王稟報啊,大半夜的,專門把皇帝陛下從床上拎出來驚嚇,這不是老壽星上吊——趕著找死的嗎?嗚嗚……
——————————————爺是小乾子半夜受驚的分界線—————————————
希彥坐在龍源樓二樓包廂里,百無聊賴地一邊吃點心,一邊支著腦袋扭頭看窗外的街上人來人往的人群,腦袋里還忙著轉彎想辦法搞定他家那個小心眼的男人。
現在還不到飯點時間,但這不妨礙有家歸不得的「可憐娃」希彥童鞋到龍源樓來蹭吃蹭喝,畢竟,她如今的淒慘境遇全都是拜這龍源樓目前的主人所賜,不是嗎?所以,她認為,他們應當並且必須為自己的主人買單,勇于承擔因主人過錯而給她這個無辜的未成年少女造成的物質以及精神損害!
當然,他們也可以去找四阿哥買單。這是希彥好心給孫老板的友好建議,只是有點可惜,這孫老板缺了點「不畏強權」的骨氣,唉——
希彥幽幽地嘆了口氣,捏了塊沙琪瑪,繼續朝街上的人群溜眼,企圖尋找解決他家錢串子的靈感。
不多時,一輛大馬車從城門的方向緩緩映入眼簾,希彥微微一愣,仔細打量起這輛馬車,從規格上來看,這顯然是一輛民用馬車,打眼一看,並不見有多豪華,但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這馬車相當講究,用料、做工無一不是上好的材料精雕細琢,只是拉車的馬比較一般。
但這些都不是吸引希彥注意力的地方,希彥比較在意的是,它的風格,與時下京里的馬車迥然有異,顯然是外地來的,而且應該是很遠的外地,但卻意外地輕便,一般來說,跑長途馬車都比較厚重,尤其是一些富貴人家,出門在外諸多不便,大都比較繁瑣,東西帶的也多,若非有急事,先有輕裝簡從的。
可這輛馬車走得很慢,這種情況,一是主人沒什麼要事,來探親訪友,或者搬家來此等等,二是主人有事,但事不急著辦或者一時半會辦不完。不管是那種情況,都不該是輕裝簡從。
希彥盯著那輛馬車,從這馬車的模樣,還有跟著的僕從看來,馬車的主人應該是一個很會享受的人,「這樣的人出行會馬馬虎虎嗎?看來應該是馬車本身的緣故,技術改進?不過看這樣子,應該是從南邊過來的,第一次見到呢,這樣風格的馬車……唉,可惜姐姐不在,不然也許就能猜出點什麼了……」
在希彥的喃喃自語中,馬車漸漸消失在街頭,不一會兒,拐入了一條胡同,停在一棟大宅院的門前。
「二少爺,您來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從大開的大門中出來,恭恭敬敬地立在馬車旁。
旁邊一個小廝麻利地跑過來,趴在馬車前。
馬車里傳出一聲懶懶的「嗯」,緊接著,一雙錦靴從馬車里踏出,踩著小廝的背,落到地上。
一個長身玉立的錦衣公子,玉面薄唇,唇線習慣性桀驁地上挑,狹長的鳳目眸光流轉,竟有一種嫵媚的風情,又隱隱含著一股壓得人喘不過氣的煞氣。
男子理了理袖口,偏頭環顧周圍,視線緩緩移動,眸中種種思緒流轉,恍然間似有一抹留念滄桑閃逝,快得無人察覺,只一瞬,便恢復自然,只是薄唇微微有些緊抿。
馬車中又走下一個女子,女子身段窈窕,巧笑妖嬈,一言一動都好似在勾人心魄,且衣著極為大膽暴露,顯然與「良家婦女」掛不上鉤。
女子妖嬈地走過來,縴手勾住錦衣公子的手臂,嬌聲叫道︰「二爺——」
男子收回手臂,看也沒看女子,只不耐地吩咐管家,「安排她去歇著。」
那女子雖然有些不甘,但倒也識趣,目中含情,留戀地朝男子又看了兩眼,見男子一眼也沒看她,悻悻地跟著管家安排的下人走了。
「京里可還有什麼有趣的事發生?」男子邊邁步進了大門,邊問著跟在身後的管家,語氣中帶著幾絲嘲諷。
管家一板一眼地答道︰「回二少爺,這京里最近有趣的事確實不少。」
「哦?」男子來了點興致,「都是跟那個還珠格格有關?」
管家還是恭恭敬敬地跟在後頭,「不全是,听說還珠格格受傷了,被三阿哥家的格格踹了一腳,一直在宮里養傷。」
男子似乎有些驚異,「三阿哥家的格格?不是說還珠格格很受寵嗎?怎麼會被一個格格給踹了?」顯然,兩個「格格」的區別,男子是很清楚的。
不過,緊接著,他看到他這位從來都一絲不苟、一板一眼的管家竟皺了下眉頭,神色有些異常。
管家思索了一下,才遲疑道︰「這位三阿哥家的格格,嗯……似乎有點……不太同尋常女子……」
兩人一問一答間,已經走進了正堂,男子隨意地往椅子上一座,鳳眸饒有興趣地瞥了管家一眼,「哦?說說,怎麼個不尋常?」
宅子里的僕人顯然是不錯的,這麼一會兒功夫,新茶、糕點、果子都已經有條不紊地擺好了,一個俏麗的小丫頭走過來,給二少爺沏了茶,便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管家略略抬了下眼,見二少爺已懶懶地端起茶杯,正呷了口茶,一板一眼答道︰「據說,三阿哥府那位格格在上任第一天,就將三阿哥當眾撲倒在養心殿廣場上。」
「噗——咳咳……」男子一口茶嗆到了。
管家又飛快地抬了下眼,嗯,果然噴了……
男子咳了一會兒,緩過氣來,抬起鳳眼,不爽地瞪了管家一眼,邪邪道︰「你有意的是吧。」
「老奴不敢。」管家一板一眼地躬身道,十足的百分百模範管家模樣。
男子瞪了他一會兒,索性把茶杯往旁邊幾上一放,懶懶欠進椅子里,「說吧,後來呢?還有什麼消息?」
管家看了眼幾上的茶杯,眼中飛快閃過一道「可惜」的目光,但只一瞬,便恢復正常,開始向男子道出最近四九城發生的種種詭異事件。
——當今皇上喜歡柔弱的女子唱……豪放的曲調。
——皇上的小金庫被人捅了個大窟窿,盜賊代表廣大人民群眾留言「讓你南巡!讓你泡妞!讓你得瑟!姑女乃女乃偷光你!」
——努達海將軍和新月格格、京城小混混的三角戀,以及某不知名女子宣稱其追求者可從東直門排到萬里長城。
——龍源樓那匹長得像牛的馬至今沒走,還在每天嚎。
——五阿哥滿世界借錢謀反。
——皇上逛八大胡同,屁事沒干成,惹了一身腥。
……
「還有……」管家猶豫了一下,眉頭再次微皺,遲疑道,「不太可靠的小道消息,先帝爺暗戀聖祖八阿哥,為此不惜戒急用忍幾十年,只為一朝抱的,呃,美人歸……」
「什麼?」正吃著糕點,听得興致勃勃的二少爺陡然一愣,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手中的糕點掉到了地上,一雙鳳眼瞪得溜圓,「荒謬!!你……你這是打哪兒听來的?亂七八糟的……」
管家絲毫不理會二少爺的跳腳,一板一眼解釋,「據說,聖祖九阿哥和八福晉便是遭嫉。消息真假不確實,但此事是和親王從龍源樓親口傳出(悲催的弘晝,罪魁禍首從窗戶逃了,只剩他一個背了黑鍋)。」
二少爺的臉色極為精彩,青白交錯,變來變去,手掐著茶杯,捏的死緊,過了好一會兒,臉色轉黑,暗暗咬牙切齒,弘晝!!
「和親王還真是膽兒肥了,這種話都敢說。」二少爺強忍著咬牙根的沖動,緩緩擠出這句話。
管家抬頭飛快地看了他一眼,才又皺了下眉頭,遲疑道︰「和親王最近,嗯,似乎有點……不太尋常……」
又一個不太尋常?!
二少爺挑眉。
管家緩緩道出︰「自那日傳出流言後,和親王就不太正常,回府大病了幾天,前兩天,听說和親王突然半夜進宮,之後,皇上就染了風寒,龍體微恙,有消息說是被嚇到了。第二天,皇上就派人請了薩滿師父到和親王府驅鬼,卻被和親王堵在門口,堅決不讓進,至今雙方還在角逐。」
(弘晝︰口胡!誰說爺不想讓進的?!可爺敢嗎?那是爺的九叔!爺讓人作法驅了他,等他哪天想開了,還了魂……嗚嗚,爺就真的要辦喪了!畢竟皇阿瑪和八叔都還魂了……對了,還有八叔呢,八叔已經還魂了!驅他親親九弟的魂……?!!嗚嗚,爺還是先護著吧,九叔啊,你要是哪天還魂了,可千萬別忘了,佷兒可是頂著掉腦袋的大罪‘抗旨不尊’護著您呢……呃,不過,現在還是麻煩您快快把佷兒忘了,趕緊投胎還魂去吧)
「驅鬼?」二少爺已經被一連串古古怪怪的消息考驗到麻木了,只嘲諷地挑了挑嘴角,「新鮮,這京城還真是什麼事兒都有啊。」
管家一板一眼地回應,「是。據說鬧鬼的是聖祖九阿哥。」
聖祖九阿哥!
二少爺狹長的鳳眼狠狠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