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我坐在床頭,拍拍他的臉頰,輕聲叫醒他。
狐狸的睫毛微微輕顫,像是蝴蝶煽動羽翼一樣,優美華麗。他慢慢睜開眼,有些迷茫,又過了一會方才恢復清醒。兩眼清明的看著我,勾起唇角,軟軟的叫道︰「十四。」
好似繁花落在春水上一樣,心里的弦被輕輕的撩撥了一下,我連忙撇開臉,不再看他。
狐狸像是初生嬰兒一樣,安詳的窩在床上。昨夜的噩夢,讓他今日起的格外的遲。我就站在他的床邊等著他轉醒。看著狐狸的睡顏,我不自覺的會想要撫模他的臉龐。白瓷一樣細滑的肌膚,平靜悠長的呼吸,雙頰帶著淡淡的紅暈,眼瞼下縴長的睫毛投射下一片陰影。安靜的他就好像是一樹瓊花,潔白無瑕。
其實,狐狸也是個可憐人。他逃不出自己的夢境,就像蝴蝶逃不出蜘蛛織成的網一樣。
「狐狸,醒了便去洗漱吧。昨夜,你睡的不甚安穩。」我起身讓開,狐狸自然的從床上坐起來,套衣服。
狐狸一邊套衣服,一邊漫不經心的聞到︰「我昨晚可說了什麼?」
「你不記得了麼?」我低頭努力不讓他看到我的表情。
他穿好衣服,走到我面前道︰「那些是夢話,你不要當真。」
「你說得也不過是夢話,我確實不該當真的。就像是從前的九郎,一切都是騙局。」我的聲音有些哽咽,听起來泫然欲泣。
狐狸僵直了一下道︰「十四,你且信我。那些都是胡話。我如今心里只有你。」
我抬起頭,臉上的淚痕分明,「狐狸,你為了什麼,我從來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何以讓你如此執著,也不知道我何以讓你如此付出。可是,我知曉你的目的從來都不單純。如今,你解釋什麼呢?自從上回你走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的心里有個人,而且那個人從來不是我。」
狐狸的聲音有些顫抖,眼神里是劇烈的恐慌,抓住我的手道︰「十四,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般?夭夭是誰?那日,你泣血而舞叫的也是她,昨夜,你夢靨而喊的也是她。我听到了,都听到了。你和她本來就是神仙眷侶,我和你一開始就是錯的。你是誰,我清楚的很。既然,你已經有心上人,何必再來招惹我難道我在你眼里是那麼的不堪麼?」我狠狠的甩開他的手,眼睜睜的看著狐狸眼楮里痛苦之色更顯。
狐狸說不出話了,只是很悲傷的看著我。他的眼里有欲言又止的隱忍,嘴唇微顫,半響說道︰「是。我是喜歡夭夭。我這一世都愛她。」
狐狸的話就像是一個炸彈,將我接下來想說的話都炸了個干淨。我以為他不會承認,現在他承認了。我卻不知所措起來。心里像是有小蟲子在啃噬一樣,細微的幾乎讓人察覺不到的疼痛一閃而過。
其實,我早該知道的。可是,心里知道和親耳听到又是兩回事情。就好像是看人家唱戲和自己親自去唱戲,那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覺。
我的聲音有些苦澀,「原來如此。是的,我早就知道是這樣的是。」眼下不自覺的開始濕潤。我想我應該是繼承了我娘親的衣缽,她的美貌我雖說是半點沒有,可是她的演技,我卻學了個十足十。
現在,我盈盈哭泣的樣子,連我自己都幾乎信以為真。我想我可以考慮以後靠這個糊口謀生。
狐狸忍不住抱住我道︰「十四,十四,我不能說。我真的不能說。你信我,信我。我真的愛你,從未欺騙你。」
我的指尖陣陣發冷,滿屋馨香,好似三月暖春一樣。狐狸,你如何能說這種無理的話。真的連半點解釋都沒有了。
「你走吧。」我木然的在他懷里,沒有反抗也沒有迎合,只是想個木偶人一樣,任他擺布。
肩頭一片溫熱暈染開來,我心里像是有把利刃飛快的劃了一刀,突如其來的有些疼痛。他抱緊我道︰「十四,我只在旁邊看著你就好了。我只求你讓我看著你。別趕我走。」他像是瀕死時分的野獸,哀求著最後一絲希望。
我閉上眼,狠下心,不說話。
狐狸帶著哭腔道︰「十四,你不要我了麼?你說過要懲罰我的,我做了這麼些壞事,你得懲罰我呀。」
是啊,我要懲罰你。狐狸,你不能走。我在心里如是說。
「求求你,我以後會乖的。你看你一個人,行走江湖,多不安全啊。我在你身邊,你才能有保障啊。十四,你讓我在你身邊吧。」滿身都是他的清香,熟悉的,讓人懷念的清香。
狐狸,我也期望你能留下。可是……
「十四,你還記不記得你的肚兜還在我這里呢。你讓我走,就不怕我往後將你的肚兜又做成風箏放到城牆上麼?信不信,這回我將這肚兜放到皇宮的城牆上,讓京都的人都看看十四公主的肚兜是如何的香艷」他口不擇言的說著。
其實,狐狸就是個孩子,固執的孩子。可是,偏偏他找到了我的弱點。我有些動搖。紅肚兜啊紅肚兜,你是我人生的敗筆啊。
就算我的臉皮比城牆還厚,我對自己的肚兜被當眾觀賞這種事情,還是會覺得萬般羞愧的。如果,狐狸真這麼做,我也只有長歌當哭的份了。
「隨你的便。」我咬牙切齒的說道。突然間,我覺得離開狐狸這個決定是我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決定了。
狐狸像是斷了線的風箏,跌坐在地,破碎一片。我轉身打算離開,衣角卻被狐狸捉得牢牢的。
「放開」
「不放。」他固執的守著這零星一角,宛若珍寶。
「你為何這麼糾纏不休呢?就算你要將別人當成代替品,也得看看那人願不願意當你的代替品。狐狸,夠了。我不是你的夭夭。我叫十四」我將狐狸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開。
狐狸的眼神就像是落入無盡深淵里的人一樣,絕望孤寂,暗色的瞳孔,一時間所有的流光溢彩全部暗淡。
一時間,我的眉心疼痛起來。有人喊道︰「不要,不要,不要。」歇斯底里,像是被撕裂的一樣的哭喊。
我像是逃離一樣發瘋的奔跑著。撞到人也渾然不知。
腦子里只有一個字——跑。逃離這里,逃離狐狸,逃離所有人。我將是自由的,無人能束縛的。
「十四小姐,十四小姐」有個聲音焦急的喊著。
我漠然的轉過頭,瞳孔焦距漸漸恢復。白就站在我面前,他的神色鐵青的可怕。
「怎麼了?」我本想沖他笑一個,但是以我現在這幅樣子,我怕嚇到他,所以還哭喪著臉詢問道。
他的眼神像是立刻就要撲上來的猛獸,急切的問道︰「十四小姐,如今你打算怎麼辦?月華,現在整個人已經消沉下去了。」
怎麼辦?我現在自己都快消沉得不成樣子了,還能怎麼辦。我苦笑一下道︰「過幾日,過幾日,我再去看他。和他說一番,到時候他就會乖乖和你一起回去了。」
白總算是安心下來,看了看我,十分詫異道︰「你如何也變成這個樣子了?」
我自嘲的笑一下道︰「入戲太深。這叫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和他拼,代價是必須的。」
白突然笑了一聲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真的傷心了。怎麼會呢?你是個薄情的女子。這世上,我沒有見過比你更薄情的女子了。」
「承蒙夸獎。」我虛弱的笑笑。
我想我真的是入戲太深,狐狸的眼神讓我不自覺心里絞痛。可是,狐狸,離開是你我最好的選擇。這是我思索一夜的結果。在知道你和夭夭的事情之後,我便這麼決定了。
狐狸,離開你,是我對你的報答。
白出于禮儀送我回了房間,狐狸正坐在外間喝茶,看見我來了,立刻露出笑容︰「你回來了。」他的架勢就像是一個賢惠的妻子苦苦等候久不歸家的夫君。
我嘆一口氣,「你還是走吧。」
他仿若未聞,拉我進來,將我的按在座位上,拉起我的手,就給我暖手︰「十四,你可餓了?方才綠珠送飯菜來了。我叫她們都拿回去,待到你回來了,我們再一起吃。「
「狐狸。」我叫住他。
他略帶靦腆的回頭看著我,一時間,傷人的話就噎在了我的喉嚨里。他的眼神天真得就像是個不明真相的稚子,我怎麼忍心傷害他
白咳嗽一聲,道︰「月華公子,既然十四小姐面有難色,您還是不要為難她的好。」
我立刻清醒,附和道︰「狐狸,你放開我吧。「
狐狸的手死死的抓著我。我還記得他當初是如何的風華絕代,像是妖媚的狐狸精。現在,他站在我面前,沒有尊嚴,沒有自豪,沒有原則,只求我讓他留下來。
他的眼楮好似麋鹿溫和柔順,「君當做磐石,妾自做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我只想看著你平安快活的生活。」
風里是纏綿的桃花酒的香味,有這樣一個人在夢里曾經說著這番話。那是一個女子,嬌俏堅定的聲音。她這麼說著,看著一個男子。那男子背對著她,風華泠泠,遺世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