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還有兩個多月便是新年,街上買賣年貨之人皆已出現,倒也出現了熱鬧之意。只是不知為何,這段時間似乎特別多雨,這小雨已經滴滴答答地下了約三日了。
然而此種天氣,有人長吁短嘆,有人卻高興得不得了。
百年老字號「悅來客棧」(看到此客棧的名字的時候,公孫筱筱極度鄙視了一下取這名的人……)常州分號的店堂里,值班的掌櫃便烤著火哼著小曲靠在櫃台里打算盤。
天冷多雨,道路泥濘,凡行商走鏢各色人等也就懶得走路,除了那真急著趕路的,余下的人就少不得要在客棧里歇一歇,喝杯熱酒暖暖身子。加之「悅來客棧」是老店名店,也就格外叫人放心,選擇在這里歇腳的客商鏢隊也就格外多,眼下店堂里便坐了幾大桌,將個客棧門前的地面都踩的能刮下一層泥。
掌櫃的打了個呵欠,伸了伸懶腰,督促著小二去倒酒上菜,忽听門前一陣叮鈴鈴清脆鈴聲,便知是有客來了。
進來的是一位一位青年男子。那男子身穿一件藍色流雲紋綢緞長衫,腰佩寶劍,面上帶著俠氣,雖是武人打扮,舉手投足之間反倒透出幾分書生似的儒雅,此人正是展昭。
店小二一見來人,便忙忙上前搭訕招呼,一口一個「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展昭卻不忙理他,先在店內轉了一圈,將店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見地上泥水狼藉,皺了皺眉,稍後又走到店內空著的幾張桌椅前,伸手在桌面椅面上抹了幾抹,放在眼前仔細察看,眉頭卻又舒了開來。
「小二哥!」這一開口,展昭用的便是極正宗的常州話。見店小二點頭應著,展昭接著說,「勞煩小二哥給安排個靠暖籠近些的桌面,狹窄些不要緊,只要暖和干淨!桌上茶壺碗筷,皆要用開水燙過,桌椅也要多擦幾遍!」
「客官要些甚麼?」估模著來來往往行商走鏢之人沒有像展昭這麼挑剔的,店小二一瞬間有些呆愣,隨後回過神來,連忙問道。
展昭想了想,問道︰「此時這時節可還有蟹了?」
「有的!有的!約莫還有那麼四五匹!」店小二想了想,連忙應道。
「這便好!先來一盤蒸蟹!莫要蒸那八分熟,須要蒸的透透的,須教我看到有黃,也莫要只撿那公的上!還要一碗鯽魚湯,鯽魚要新鮮活跳,放在清水里養了幾日的,剁了頭尾,去淨內髒,鱗也要刮干淨……再上一盅豬腳,不要太油膩,只炖得爛爛的便好!記住,莫教我看到有半根豬毛!」展昭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酒就來一壇桂花釀吧!要陳年的,撿那酒色金黃清亮的送來,要燙的熱熱的!」
店小二瞪著眼楮看著展昭,良久才點頭答應。
展昭伸手進袖管,模了一大錠銀子出來,往桌上一放,道︰「去吧!辦的好了,少不得你銀子!若是辦的不好不干淨,可別怪我砸了你這百年老店的招牌!」
「是是!小的這就去!」店小二唯唯諾諾地應道。
客棧的人認錢不認人,那店小二見了銀子,立刻笑逐顏開,一迭聲的答應著,撈了銀子匆匆進後堂去了。
展昭看了那店小二離開的背影,心說,好懸這樣子沒被筱筱看到,否則以筱筱的脾氣,還不直接炸了?看來,開封的店小二被筱筱訓練的,倒也是別的地方的店小二所比不上的!
想罷,展昭轉身欲走。誰知那些在客棧大堂團團圍坐的都是些粗豪漢子,見展昭豐神俊朗,英氣逼人,又是武人打扮,出手亦算豪放,然而行事卻婆婆媽媽,點菜更是挑剔,點的又不是山珍海味,連稍微稀罕一點的菜都不是,僅是些家常小菜,卻偏要挑挑揀揀,便很是有些鄙薄他。
「婆婆媽媽,算甚麼英豪男兒!」一粗壯男子放高聲音,豪放地說,隨即有捏著嗓子,尖聲細語,倒有那麼些宮里公公的感覺,「小二哥,來一盤蒸蟹,要母不要公,來一盅豬腳,毛要拔干淨!」
听這麼一說,客棧里便「哄」的一聲笑開了,又有人高喊道︰「小二,來一斤熟牛肉,一壇上好的女兒紅!」
這一聲喊出去,眾人笑得更響,都看著展昭。展昭卻不理他們,自顧自出去了。,沒一會兒,從店外攙了一個人進來。
這人剛一在門口現身,客棧中此起彼伏的笑聲便慢慢停了。就只見那人身穿一襲一件罩青綢大斗篷,衣邊帽沿,皆滾著白色雪狐毛瓖邊,衣面上用上好的粉色絲線繡著枝枝朵朵盛開的桃花。那桃花繡工極其精致,店內火光跳動,桃花卻好似鮮活的一般,竟是一個角度一種顏色,由白到粉,由淺到深,令人百看不厭。那斗篷帽沿甚長,遮了那人大半個臉孔,看不清相貌,是個少婦模樣,腰月復微微隆起,卻似有了幾個月身孕了。
展昭攙著那少婦,柔聲道︰「娘子小心!這客棧門檻甚高,地也不干淨……還是,為夫抱娘子進去吧!」說著便猿臂一舒,抄住那少婦腿彎,微微吐力,便將少婦抱了起來。
展昭抱著少婦,方要往里走,卻听那少婦突然開口,問道︰「這間客棧怎麼樣?干淨嗎?」
這一句話出口,客棧內眾人卻吃了一驚。原來那少婦聲音清脆悅耳,甚是好听。听那少婦聲音,又見她使帽沿遮面,眾人便不由得有些羨慕起展昭來,皆暗道︰原來那是他老婆!怎的聲音如此好听?
只听得展昭笑道︰「娘子放心!這悅來客棧是百年老店,各處州縣,亦是有分號的!為夫方才已看過了,雖門口地面腌些,店堂深處桌椅卻是極干淨的!為夫已吩咐他們將碗筷燙過了,畢竟是小地方,娘子且將就些吧!」
那少婦听丈夫如此說,便不再說話,任由男子抱著她進了店堂,幾步跨過門口泥跡,由小二帶領在大堂深處一張早已安排好的淨桌坐下。那桌椅緊靠暖籠,極是暖和。
展昭看了看少婦身上的斗篷,便道︰「娘子身上斗篷已半濕了,如今店里暖和,何不月兌下來烘烘?濕衣服穿在身上,易受寒氣!」
那少婦依言,轉身背對眾人更衣。不多時斗篷月兌下,里面卻穿了一身海棠紅百花斗艷對襟大褂,下著雪浪挑花洋縐裙。但見展昭一手接了斗篷,將斗篷搭在椅背上,扶那少婦坐好,自己這才坐下。
展昭剛一坐下,那少婦的模樣卻讓大堂內眾人都瞧見——只見那少婦綰著不知名的發髻,額頭上乃是血鑽紅花華勝,頸脖上是金綠貓眼,少婦每動一下,身上都會發出清脆的鈴鐺聲,真正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活似方從瑤池仙台里走下來的一般,竟是人間絕色!
這如詩如畫的美麗少婦,便是知道公孫策計劃之後就一直驚聲尖叫的公孫筱筱,原本一副「完全沒得商量」「就是打死我也不干」「讓我扮孕婦,還是等下輩子」的公孫筱筱,就因為展昭的一句話,徹徹底底地投降了……
公孫筱筱的真容一現,店內頓時鴉雀無聲。那大堂內圍坐眾人,皆艷羨展昭,再見公孫筱筱樣貌極好,什麼樣的心思也都出來了!
公孫筱筱的眼楮在暗處轉了一圈,卻也有了厭惡的感覺。哼!還真是一樣米養白樣人!若不是答應了展小貓,我現在就毒瞎了他們的眼楮,看他們可還敢亂看!
展昭感覺到公孫筱筱的憤怒,也見堂內眾人這等眼光動作,面上便微現慍色,卻也不好發作,只得攬了公孫筱筱,換了個方向,讓她坐在自己腿上,背對眾人,躲開了那些無禮目光。
展昭和公孫筱筱之所以會這樣,也是因為包拯如公孫筱筱所想一樣,接了玉蓮的狀子,欲往常州調查案情,但是之前公孫策已經听前往常州的捕頭回報,玉蓮所言不虛。常州知州宇文哲極是凶殘狡詐,自吳縣令一案後更是小心謹慎,手下爪牙又多,不僅外地人等,便連操常州口音從外地而來的單身青年男子,只要有半點蛛絲馬跡,一舉一動,便立刻受人監視,若要調查取證,直是難上加難!
包拯自公孫策那處得知此事,愁眉不展。而公孫策也不知是腦筋靈光一現,還是預謀已久,遂獻了一計。包拯听後是眉開眼笑,第二天便找機會避開眾人耳目,將此案前因後果原原本本稟報了宋仁宗。
宋仁宗听後果然大怒,立時擲下旨意,即刻點包拯為欽差,立赴常州,吳縣令一案由包拯全權處理,尚方寶劍先斬後奏!若還有甚麼請求,一律準奏!至于公孫策的那個計劃,宋仁宗很明確,但又很含蓄地表示,自己要知道事情會如何發展……
包拯謝了恩,也很明確且含蓄地表示,自己是絕對會將整件事怎麼樣寫份折子,上奏宋仁宗。這時,宋仁宗才心滿意足地放走了包拯,隨後便興沖沖地跑去找李後,說了這件事。李後立刻樂不可支,也表示自己要知道最後事態會如何發展。
本來公孫筱筱見自己的爹看著自己,便知道自己這次是逃不掉的,不過她也沒想逃!要知道,展昭每次出去辦案,回來要不是瘦了,要不就是一身的傷,每每看著這些,公孫筱筱便忍不住跳腳,跟著展昭出去了幾次,展昭也知自己的脾氣,不敢太過拼命,卻也沒有受什麼大傷,所以還是自己看著比較好!
但是,當公孫策告知公孫筱筱讓她扮作孕婦,與展昭一起回常州,當是回鄉祭祖時,公孫筱筱一下就蹦了起來,毛都炸起來了,堅決表示自己絕對不干這件,可是,展昭抓著公孫筱筱的死穴在這,威脅公孫筱筱說,若是她不干的話,他就一定會受傷,到時候便無人會帶著她在天上飛了!
公孫筱筱知道,這在天上飛不飛到是一回事,只是這展昭一受傷,心疼的必是自己,無奈,公孫筱筱只得同意,不過,也因此公孫筱筱停了展昭整整一個月的魚!
公孫筱筱不喜這大堂內眾人的目光,便往展昭懷里蹭了蹭,將自己埋了起來。
見公孫筱筱如此情狀,展昭便笑了起來,見椅背上斗篷已干了七分,便扯了過來,蓋在公孫筱筱身上,裹了個嚴嚴實實。
「這桂花釀性溫,不傷胃,已燙的熱熱的了,娘子且喝一杯暖暖身子吧!」見桌上已有燙好的桂花釀,展昭倒了一杯送到公孫筱筱嘴邊,笑道。
這桂花釀入口清洌甘甜,帶著些微微的桂子香,酒精含量又不高,就算是極不喜歡酒的公孫筱筱也喜歡喝它!見展昭將酒杯送到自己嘴邊,便理所當然地一口飲下,末了,還意猶未盡地舌忝了舌忝唇。
展昭見公孫筱筱愛喝,便又喂了幾杯。可是這空月復喝酒容易醉,饒是桂花釀度數低,幾杯下肚,公孫筱筱也些暈暈乎乎的了,便懶洋洋地縮在展昭懷里,眼楮微微眯起,像是要睡了。
展昭見公孫筱筱這般,心下有些好笑和無可奈何,將她身子扶起來,輕聲喚道︰「娘子!娘子!吃些飯再睡吧!」
「嗯……」說到吃飯,公孫筱筱一下來了精神。剛剛展昭已經和她說了,說是點了蒸蟹,也听說這悅來客棧是極有名的客棧,其中蒸蟹最為好吃,便打足了精神要好好嘗嘗。
應聲間,熱氣騰騰的湖蟹上了桌,公孫筱筱伸手便要去撈,誰知那邊展昭動作比她快,笑道︰「這湖蟹雖好吃,卻是極腥的,如今又燙,且蟹殼尖利,娘子莫劃了手,還是讓為夫來吧!」
公孫筱筱就听展昭左一句「娘子」,有一句「為夫」,臉上有些熱熱的,見展昭不讓自己動手,便嘟了嘴不動了,心說,我在府衙廚房里處理螃蟹的時候都沒劃著手,還怕這已經熟了的?哼!
展昭見公孫筱筱嘟著嘴,也大概明白她在想些什麼,只是三下五除二,麻利干淨地剝開蟹殼,拈了塊晶瑩剔透的蟹肉,沾了蔥姜料酒送到公孫筱筱嘴邊,笑道︰「娘子放心,為夫已叫他們將蟹蒸的透透的了,斷不會有娘子說的那些蟲病,娘子且吃些開開胃!」
公孫筱筱嚼了嚼嘴里的蟹肉,笑眯了眼,似乎很滿意展昭的態度,只覺嘴里蟹肉軟香滑膩,酥女敕異常,也不覺點頭。倒也不辜負他百年老店的稱號!只是,這火候還是差了點!
公孫筱筱吃下大半只蟹,猛然想起來,最愛吃這些東西的展昭還沒吃呢!便伸手將展昭正在剝的蟹肉奪下,塞進了展昭的嘴里,「你也吃!」
听了公孫筱筱的話,展昭笑笑點頭,「好!」
公孫筱筱的感覺很敏銳,此刻她正皺緊了眉,展昭亦感覺到了什麼,扭轉頭看著她。
「我右後邊的那桌人總是看著我!」公孫筱筱顰眉,很不自在地說。
展昭明白公孫筱筱話中的意思,不覺有些氣悶。只因此刻身上有案子,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若是平時,有人這麼看著公孫筱筱,只怕沒去找閻王報道,也已經到了開封大牢,留著慢慢折騰了,只是此刻……
「沒事的!」公孫筱筱伸手在展昭背上順了順,笑吟吟地說,「等案子結了,展小貓把他們統統抓住,我要用來試藥!」
「也好!」展昭聞言,笑著應道。
這蟹吃完了,店小二也將鯽魚湯和豬腳送了上來,公孫筱筱嗅了嗅香氣,卻又顰了眉,明顯是對這她看不上眼兩道菜不感興趣。
展昭見公孫筱筱皺眉,也知這兩道菜做的入不得她的眼,看了看鯽魚湯和豬腳,無奈地笑道︰「為夫也知這些入不得娘子的眼,但是多少吃一些吧!娘子就是不為自己,也該為了孩子呀!」
小臉被展昭說的紅彤彤的,公孫筱筱不由瞪了展昭一眼,撇著嘴接受展昭的服侍,如同吃毒藥一般將那鯽魚湯喝了小半碗下去,卻不想那鯽魚的腥味並沒有去盡,公孫筱筱猛然推開碗,一陣干嘔。
展昭一見這樣,連忙將碗放到桌子上,輕拍著公孫筱筱的背,擔憂地問︰「娘子,覺得如何?」
公孫筱筱有些虛軟地癱在展昭懷里,輕喘著氣。公孫筱筱緊閉的眼楮上的睫毛有些顫抖,似乎在害怕著什麼。
「娘子莫怕!大夫不是說過嗎?這是很正常的!」展昭見公孫筱筱如此,不由心中一緊,連忙安撫道。
「嗯~~」公孫筱筱軟軟地應了一聲,並沒有睜開雙眼。公孫筱筱是知道的,並不是這鯽魚的問題,而是自己的身體問題!這身體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時好時壞,估模著還是使用飛雲十二針遺留下來的問題。
展昭見公孫筱筱原本紅彤彤的小臉此時變得有些蒼白,自是自責不已,責怪自己不應該讓公孫筱筱喝那鯽魚湯,當下也沒了食欲。
「我沒事!」公孫筱筱輕聲說道,睜開雙眼瞅著擔憂的展昭笑道,「相公,筱筱這是第一次,所以……」
公孫筱筱這一聲相公,立刻讓展昭紅了耳朵,干咳一聲,點點頭,「娘子莫怕,有為夫呢!」
听了展昭的話,公孫筱筱將臉埋在了展昭的肩膀處,笑得渾身直顫。太好玩了!真是太好玩了!這女人生孩子,作為男子的展昭該怎麼幫忙啊?
展昭紅了臉,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公孫筱筱湊到展昭耳邊,輕聲說道︰「貓兒,這女人生孩子啊,也許還真有你能幫忙的!若是遇上難產,你在旁邊說說話,說不定還就能幫助緩過來!」
聞言,展昭的臉更紅了,也還好公孫筱筱的頭將展昭的臉擋住了,否則這大堂內的人只怕不僅要被公孫筱筱迷到,也要被展昭煞到了!
見公孫筱筱和展昭的關系如此好,那些讀書之人也是艷羨不已,只覺得兩人關系極好,讓人羨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