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松本在一個安逸的小鎮邊的道觀里過著自己的清閑日子。道觀建在半山腰,此山不高,處在鎮西十里不到的地方。既不會受到塵世的驚擾,也不會太過于冷清。鎮子不大不小,鎮上的百姓不論闢邪驅鬼還是求卦請仙都喜去玄清觀。趕上有專信佛而不願信道之人想要拜佛祈福,便只有出了鎮子往北趕幾百里地才能踫上最近的那佛廟。佛廟位于山頂,山抖路險行路艱難,加之路遠人乏,甚為不便,可謂非心誠者不至也。
恐亦是因此緣由,多年來道觀里香火一直長興不衰。
話說,自從老道長飛升之後,張清松便升為道長開始主事。
除卻現在的張清松張道長,老道長還有一名徒弟,即張清松的師弟清念。
清念沒有姓,老道長帶他回道觀的時候只給了他一個道名。但稍有奇異的是,老道長自取名後再不曾開口喚過此名,或說老道長從不曾叫過清念此人,從不吩咐他什麼,更不向外人提起,就好像他一直就只有清松一個徒弟而已。所以當老道長仙去之後,眾人才知道道觀里那個雜役模樣的人名喚清念,也是老道長的徒弟。
至于張道長姓張,因其原是張姓人家的ど子,只因家中貧困無法養活便只有將其送進了玄清觀,為其求個活路。老道長本無意收徒,但忽見在一旁玩耍地這無知孩童在地上畫了伏羲八卦圖,順序、方位竟是分毫不差,老道長當即改變主意收了大弟子。
對比張道長想來,許是這清念師弟是個孤兒。
清念話少、表情也少,張清松年少時與他攀談過幾次,卻因其幾個字搪塞而一無所獲。張清松自此也便不再妄圖與這個師弟多言,只遇而行禮便罷。
清念初來時是十五、六歲的樣貌,當時張清松亦是少年、十八未滿。這一晃眼二十幾年過去了,張清松雖比常人略顯年輕,可已是面有老態,然清念看上去卻頂多十八、九而已。再加上其總是閉門修身,坊間多言清念道士怕是要得道了吧。
張清松亦是如此所想,師傅仙去之前清念從未與他們同桌吃過飯,清松也只道他是喜一人獨食,直至自己主事方知清念食用甚少,若非他天天叮囑並常守之,清念怕是一月所食多不過自己一天之糧。
再說張清松為人甚善,座下有一個徒弟,道名廣寂,是他幾年前去鄰鎮收腰回來路上撿到的孤兒。要說這張清松為人確實德行甚好,對清念和徒弟也諸多照顧,可他有一個毛病,大約就是因為這個毛病,眾人皆言他這一生怕是不會有什麼修為了。這毛病就是張道士貪財,認識張清松的都知道他貪財、非常貪財。
水有山泉、觀內亦有田,他們三個的吃喝向來是自給自足。觀中收到的功德,還有他和清念四處算卦、降妖收到的銀子,他都攬了個干干淨淨。可卻不見他使這些銀子做了什麼只是全都收起,而清念又向來全不過問,就連清松他的徒弟廣寂都覺得自家師傅和師叔皆有異于常人。
且說這張清松為了能多收些銀子,遠遠近近不論哪里請他,只要價錢合適他定是二話不說就接下的。因為清念腳程極快,常人兩日才能到達的地方,清念只需大半日便已足夠,所以較遠的地方張清松都支使清念去,幸而清念雖不喜出門但凡是清松吩咐他便去。所以,清松他自己基本上只用附近的一兩個鎮子上算卦除妖。
這日里,城東頭的劉老頭找到了張清松,言說自己在京城大戶人家做下人的兒子捎信來請張道長。說是他家老爺家鬧妖怪,城中的道士、和尚都沒了法子。這張道士在這一帶名號也是響當當的,所以便想招了去看看有沒有辦法,不論成不成,銀子是都不少的。
京城甚大,又是皇家所在,怎少得有些修行的道友,卻竟沒一人能治得了麼?張清松雖是有些奇怪,可人家既然說了不論成不成都不會白跑一趟,張清松自然是樂呵呵地就應下了。再說這外人不知道,他可清楚得很,雖自己是道行尚淺,他那個木頭師弟可是深藏不露。且這趟不近,應是可以說動清念去了。
可不想這次張清松打錯了算盤,他回去和清念一說,清念卻忽然面露懼色,「師兄,京城我是萬萬去不得的,你把定銀快快退回去罷。」
張清松是第一次見到師弟臉上有了表情,而且竟然還仿佛是恐懼的樣子,記得前些年一只黑熊精闖入觀內清念連眼皮都沒眨一下,這會兒怎麼……
張清松試探地問道︰「你曾听聞那妖怪甚為厲害?」
「不曾听聞。」
「莫非師弟有仇家在京?」張清松越發好奇起來,這個師弟就是讓他去南疆苗域也不曾搖頭,怎地今日如此堅決。
清念沉默了下來,看不出在想什麼,就在張清松以為他不會回答他了,正想離去時,清念忽言︰「差不離罷……」言語中竟透出嘆息的意味。
張清松回過身看了清念一眼,清念一如平日沒有什麼表情,拿起書又入了神。如此便是他不會再回話了,張清松這才出了門,心事重重地回了房。
及第三日,張清松收拾好了行囊來到清念門前,知道清念從不回話,所以張清松扣了扣門便自行推門進去。
清念一看張清松就皺了眉,「師兄沒有退銀,卻是打算親自走一趟?」
「事情先應下了,定銀已收。這退還回去不僅失了銀子,還砸了名聲。既然師弟不便,那為兄去走一趟。」
清念沒有回話,低下頭對著書發起呆來,眉頭微皺。
「師弟,」張清松和清念認識的這二十多年,清念這人他已甚為了解,如若沒有交代,他甚至可以水米不進、不願踏出房門一步,「為兄走後,玄清觀和就托付于你,你萬不可只顧翻閱書文。師傅師祖們的牌位每日清晨都要供奉,門前的菜地記得澆水,到了時辰要燒水做飯,切記每日必要吃飯,還有別忘了督促廣寂做功課。」
「……清念明白。」清念放下書,站了起來,「既然師兄主意已定,行前且听師弟幾句。」
張清松第一次見清念主動言說,不自覺地嚴肅起來︰「師弟請講。」
自從提到去京城一事,清念與以往卻是大有不同。張清松自是好奇不已,卻知他脾性,他不講他便不問。
清念表情嚴肅,十分認真地交代道︰「京城城門外七、八里的官道上有一處茶莊,名曰︰閱茗居。師兄千萬記得莫要在此歇息,定是徑直進城再作打算。」
「這是為何?莫不是這茶莊有什麼不妥?」張清松奇道。
「師兄勿要多問,」清念又沉默了一會兒,「如是因何緣由去了,師兄你不管看見了什麼都不要理會,更不可妄圖作法相斗,只管自己保得全身而退便是。」
「師弟的意思是這閱茗居內有厲害的妖魔或是鬼怪?」張清松詫異,怎地京城如此不太平?
「有或沒有都與師兄無關。」清念頓了頓,還是很擔心他這個貪財的師兄會忍不住,思來想去才下了決心,沉聲說道︰「如果真是打擾了閱茗居里的‘人’,他不肯放過你,你就跟他說你是洵山‘青念’的師兄,求他放過你、若是他許了,‘青念’便把欠他的還他。」
「師弟,你說的我不明白。洵山離這里相去甚遠,為何要說我們是洵山所出?而這閱茗居到底是什麼地方?緣何讓人這麼忌諱?」張清松越發不明白了,莫非這個閱茗居里的人就是師弟的仇家?
「師兄,旁的你都莫管,但你一定要記住盡量繞行閱茗居!」
張清松看清念堅持,也只得應道︰「哎,我記住便是。」
「那師兄你一路小心,清念就不遠送了。」清念說著又轉身拾起了桌上的書。
「師弟你也保重。」說完,張清松轉身出了清念的房間,又去交代了廣寂之後牽了馬便直奔京城而去。
清念雖然仍是盯著書,卻是再沒翻過一頁。
再說到了第五日日落之前,張清松終于快要到京城了。他心里很著急,這約莫便是關城門的時候了,如若趕不及豈不是只能露宿在門外?
張清松遠遠地忽然看到道旁竹林中有一間雅致的房屋,張清松頓時安了心,想是城外幸有客棧。稍近,張清遠才看清房屋處于一個寬敞的莊子,莊內甚為寬闊,除卻馬棚還有涼亭石凳,清新雅致極了,待仔細看那牌匾,上書三個大字︰閱茗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