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給我上一壺上好的碧螺春。」一個粗布衣、村夫打扮的男子興沖沖地進了閱茗居,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大聲要了閱茗居內最貴的茶之一,忽見小二懷疑的眼神,男子不悅地又道︰「我有故事說與你們東家,到時候你們姑娘說不定還願贈我一品茶點呢!」
不遠處的劉掌櫃除了櫃台踱著步子走過來,邊上下打量著男子說道︰「若是你所言之事值不得這壺碧螺春,那這茶錢你可得自己出……」
其實劉掌櫃是希望三姑娘趕早撤了這規矩,來人之中不乏拿些陳谷子爛芝麻之事來的,而且還有些人總胡亂編些妖怪鬼魅的故事來騙茶喝,可姑娘還偏生就喜歡這些,每每人家說完還送些糕點,不掙銀子還往外送這是哪門子的做生意!而且總是听這些東西,可千萬別像那葉公好龍里的公子似地著了道才是。
這上好的碧螺春自是貴得男子消受不起,可他听劉掌櫃輕蔑之語,也是不快︰「廢話少說,叫你們東家出來,值不值得全憑她說了算。」
「我們東家怎是你說叫就叫出來的?爾先等著。」劉掌櫃道,打定了注意要故意讓他多等的。
男子懶得與他計較,只說︰「先把茶給我上上來,外面這日頭烈得厲害,不潤潤嗓子我可說不準就只說的了一半。」
別人來了哪個不是好言好語只望三姑娘高興了便可以專點那些平日里舍不得點的精茶,可這人倒好,不過是鄉野村夫,卻自視甚高甚至還出言威脅,劉掌櫃氣得想直接把他趕出去。
「你!」劉掌櫃剛想貶他幾句,突然身後一個聲音簡短地說道︰「給他上茶。」
一听這聲,劉掌櫃就知道三姑娘已經來了,垮了臉回過身還想說教她幾句不要老往前廳跑,結果汐娘已經繞過他直接坐在了那名村夫的對面。
汐娘見小二沒動,揮了揮手催促道︰「上茶上茶,就按這位公子說的上。」
男子沒見過汐娘,只見一個數著雙平髻的小娘子對那個不可一世的掌故呼來喝去,心下雖有猜測,還是問道︰「請問姑娘是……?」
「公子見諒,小女子魯莽了。我便是這閱茗居的東家,你可以喚我汐娘。」汐娘微微點頭禮道。
男子這才明白,得意地看了劉掌櫃一眼,而劉掌櫃黑了臉一甩袖子回櫃台後面繼續算賬去了。
翠兒不在,而紫兒規矩太多,帶她出門就等于帶了個一大規矩,不許走快了、不許大聲說話大聲笑、不許吃飯時候四處張望,這也不許那也不許,與其出門還不如待在家里呢。
新茶還沒有運回來,客人不多後堂也不用她幫忙,光是看、繡繡花悶在閨閣里好幾天,好容易有人上門來說點趣事,只要稍微有點意思,這碧螺春也就值得了。
這男子自稱是外地人,跟著東家販些貨品來京城。听聞閱茗居之事便想起剛來幾天听說的傳聞,便來了。
話說城北頭有戶人家,唯一的兒子幾年去了江南一帶闖蕩,只留下家中二老在京中,靠其偶爾歸家送回的銀兩勉強度日。前些天二老卻突然要變賣了家產去江南與其子同住,說是接到了其子之書信,信上言他已在那邊有了一番作為,要二老過去想想清福。
本來這是件喜事兒,可是誰料竟出了變故。
雖然二老說是因為其子書信才要變賣家產,可有鄰居卻言,此屋時常鬧鬼,且近來尤甚,必是二老不堪其擾才決定賣了家產安置他處。此言一出,有好事者四處打听,鄰居皆言曾夜聞其院內傳出哭泣之聲,其聲悲切其情傷懷,似是一年輕女子。而那院中只有已過不惑之年的老嫗,若非鬼妖何來女子在院中哭泣。
然對屋主問及此事,那老丈和老婦皆不承認,都說必為鄰人听錯,而後再有人問則趕而不再多言。
好事者多愛管閑事,一夜竟為尋真假而守在老丈家牆外,夜深人靜之時果聞院內傳來女子哭聲,其音尖而不潤,哭音亦似是追魂所迫,嚇得好事者拔腿遁逃,一刻也不敢多待。
自此,鬧鬼之事便傳了開來。前有欲買其屋之人大多因此避之不及,少有一兩家本就打算拆房新蓋的雖是有些顧忌,卻心存僥幸想趁此以低價購入再做他想。誰料那老丈雖是降了些價格,卻仍不肯多讓。
而那鬼魅除了夜半悲哭之外,倒是不曾傷人害命。看老丈如此泰然,眾人皆言,必是這老丈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所以多為同情之,有人建議其請僧道做點法事,除了這鬼魅他人也就沒了顧忌。
以上便是前幾日的舊事,雖遠汐娘卻早已有耳聞。听聞這男子所言是此事汐娘不免失望,心道那壺碧螺春定是要白費了,回頭還免不了要被劉掌櫃念叨幾日。
然汐娘剛想送客起身時,男子又道,他從一名道士口中听聞其中有內情。男子是個粗人,而又嗓音洪亮,這話一出,不少人都好奇地向這邊張望起來,想听听到底是怎麼回事。
男子見如此才道,此事與一載余前進京趕考的一名書生有關,這書生當時就借宿于那老丈家。
書生那是第四年參加科舉,往昔三年其皆在省試便落榜悻悻而歸。今年終于得以參加殿試而來,然不見其書童,卻是帶其娘子而來。
書生相貌甚為平凡,其娘子卻是一等一的美人,剛進城就引得不少人駐足一觀。書生怕若是住客棧娘子或會遭人輕薄,便想尋一戶老實人家,願多給些銀錢,圖個安心,由此便打听到了那老丈家。
老丈與老婦身邊無子女,一開始對二人也是極好的。書生也就安心備考,其妻白日里足不出戶,在房中做些女紅或是給書生端茶倒水。此婦長了一副好容顏,看其妝容打扮即使不是大家閨秀也必是小家碧玉,肯委身這呆愣書生,甚至長途跋涉伴其入京趕考已是甚為不易,世之稀矣。然其卻非僅會琴棋女紅一類姑娘的能耐,廚藝也是一佳,惹得那老夫婦偶與人嘆,若是自家兒媳也如此娘子一般便好了。
臨近科舉,書生廢寢忘食總是習書至深夜,其妻也伴其左右為他剪燈芯。第二日天還未亮,書生還在安眠之中,此婦已晨起為其準備吃食。如此良婦,應是惜如珍寶啊。
可是書生試後恐因表現不如人意,情緒低迷,竟是多次與其妻起了爭執,婦常掩面而泣。那日榜出,書生又是落榜,與其他幾人相約飲酒紓解。
不想那日老丈之子遠游歸家,當夜書生未歸,其見書聖之妻貌美便起了歹心。此婦貞烈,一番拉扯後奪門而出逃至院中,夜黑眼盲,婦又太急一時不慎摔倒在地,頭磕到了院中石上昏了過去。
待書生歸來,見其妻房門大敞,衣衫不整地倒在床上,料定其必是與人斯通,氣急不待其醒來便拂袖而去。待此婦醒來,不見其夫,卻見其所留休書,無法歸去終日以淚洗面,終于沒多少日子抑郁而終。
老漢雖怒其子,卻愛子心切,偷偷將女子葬于山中。女子無故遭了秧,屈死後又不得善待,而那惡徒卻逍遙法外,必是此女子積怨已深,因而化作厲鬼尋仇來了。
如今老丈請了道士到家中做法事,女子無處遁形,又見道士是忠良之人便現了身才說出了這事的原委。道士略一晃神,女子趁隙逃出了道法控制。道士雖覺這女鬼所行有些偏頗,可及至老丈再請道士去時,他卻亦不願再往。
這便是城北老夫婦家鬧鬼賣房的內情了。
這男子言罷,四周便都起了議論之聲。
有的說,沒想到那老丈竟是如此一人,原先還頗為同情他之類。另有一些人認為鬼魅之言怎可信,必是那女鬼為了引開道長的注意力以伺機逃走,因而編造以污蔑主人家之言。而亦有一些人覺得道長本是修道之人竟是嘴不閉戶,將人家中丑事拿出到處言說,說不定其本就是個坑蒙拐騙之人而非真道士,怕是降不住那鬼魅才編出這麼一套說法的罷。
議論之中,大家各執己見,漸漸突然有了些劍拔弩張的味道。
汐娘見狀忙道︰「不過是坊間傳言。傳言者,本就真真假假不能辨,听來不過圖個有趣,大家又何必為此相互怒目而視呢?」
「姑娘此言差矣,」說故事的男子不贊同道,「我可擔保道長所言必是不虛。」
汐娘挑眉問道︰「你憑何擔保?」
「女鬼現身之時,在場者包括那老漢在內三四人,除老漢一見其便嚇得暈厥過去,其余人皆听聞其所言。其言悲切,定是不假。」
男子話音一落,先前猜測道長眾人立刻微窘轉而認為老丈縱容其子惡事,遭此報應實屬活該。而其他仍舊覺得老丈頗為可憐的人見大勢如此也不再多言,轉了話題不去觸霉頭了。
汐娘覺得這事乍一听頗替那名女子抱不平,可再細細一想,其言有些蹊蹺,整個事如此面面俱到,不像是听那女鬼所言,倒像是說書先生口中的奇談。而最為奇怪的莫過于這名男子,他自稱是跑商的伙計。可是如今時日正是烈日當頭,跑商的伙計大多曬得黝黑,而這名男子比這店中大多數人皮膚還更白些,哪里似他們一般?
汐娘免了那男子茶錢,卻是心中不悅不願贈之茶點,起身對男子施了個禮便離開了前廳。倒是劉掌櫃心中較為愉悅,惹了姑娘不高興,姑娘以後也少听些這種傳言才好。
然汐娘雖疑,卻以為其不過是杜撰了書生棄妻的故事來這里騙壺茶而已。不料一月之後,又听聞那老丈醒來後大病了一場,而後賤價隨意處置了那房屋,與其妻便匆忙離了京再沒見他們回來。
本以為他們是因為事情敗露了才奔走而逃,而那女鬼必定偃旗息鼓或是追逐而去,誰料那院內消停了幾日,卻忽然鬧得更為厲害了。沒到夜間,里面或是拋磚擲瓦,或是嚶嚶啼哭一夜不休,有一日甚至冒起幽藍鬼火來。其聲之大更甚從前,有時連周圍的鄰里都不得安寧。
怪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