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齊通議來到閱茗居,只為其女夜半溜出卻受傷而歸,且那傷不知為何怎麼都不見好,其以為是那道士施了什麼咒術。通議憐愛女之傷,便來閱茗居述說其過往,言從今之後必嚴管其女,只求見道長一面,求之饒過愛女。
說道通議怎會有一個鼠妖小妾,還生得一個半妖的閨女,那得從二十年前說起。
那時齊通議還只是邊疆的守衛官,一日大營遭敵軍突襲,齊通議帶兵奮力反抗,卻不幸負傷墜馬,齊通議不得不躲入林中以躲避敵軍追擊。奈何傷重,其終于還是昏死在林中。
然其大難不死,為林中一女子所救。女子溫婉美麗,齊通議養傷期間,女子不離左右,悉心照料。齊通議感激其又愛其美貌善良,便欲娶之過門。然通議早已娶妻在家,此女只能為妾。通議恐委屈女子欲稟明父母,將之立為平妻,然女子自言身份低微不能為妻而甘願為妾,只求伴其左右。
齊通議甚為感動,終與之結為連理。婚後,二人恩愛十分。女子不嬌不奢,齊通議愛而憐之。不久女子便懷上了孩子,齊通議大喜過望。熟料女子生產之時痛苦萬分,竟突然變為一只通體雪白的碩鼠,許久這才產下了一子。
齊通議知此事,念女子從不曾害人,又愛之非常,便命人封了知事人之口,終是瞞下了此事。齊通議雖是仍愛女子之子,然此女為妖,其再不敢與之同房。幸而其子生而為人,齊通議寵愛不已。
不久,邊疆守將戰死沙場。而當時早已升為的副將齊通議因屢立奇功而被聖上親自點為將軍,以鎮邊疆。齊通議前程似錦,踫上如此喜事便又娶了兩門妾室,終是冷落了那女子。
邊疆敵軍來犯,齊通議總能化解,深得聖上賞識,家中亦是歡喜,趁其回京短暫時日仍為他娶進妻妾。後妻妾兩人生下了一子一女,滿堂歡喜。
雖有其他子女,齊通議還是最寵女子之子。然從外看來其雖是一帆風順,其自有煩惱——其子長至三歲便不再生長,一直保持幼兒的模樣。齊通議只有另建別院令其母子居住,旁人皆不可入。他想了許多辦法,都沒有任何效果,其母亦是哀聲嘆氣。然只要邊疆一有征戰大勝,其子必有長勢,十年過去了,終有四五歲的樣貌。
直到六年多前,齊通議又出征,中了敵軍埋伏。本以為命將亡于此,誰知女子竟拼盡一搏將其救出,可尾隨其母而來的少子卻不幸喪命,而女子亦身負重傷。
齊通議從此摒棄前嫌,不再懼之為妖。不久,女子又有了身孕。而齊通議接到聖命,調其回京,皆大歡喜。然女子因為懷孕身體衰弱,又經旅途奔波,終于沒熬過生下錦蕊。
其香消玉損之時將所有妖力盡數用于錦蕊,只求令其能為常人一般,熟料其法力不足根除錦蕊妖性,僅保得其長至五歲。錦蕊本就比尋常女童聰穎,自妖性一發更是聰慧異常,行為老道。然齊通議終究是自覺虧欠其母,又愛女心切,便由著她了。
昨日錦蕊回家之後,眼傷甚厲,醫皆言不可救也。錦蕊言這必是因由咒法,其父便登門而求。然待尋之,張清松卻已離去,齊通議長嘆也只有喪氣而歸。
汐娘送走了齊通議,剛進後院便見宸宇在石桌邊飲茶便將此事告之。
「昨日我見這錦蕊,即便半為人亦不可能是僅有五六歲的樣子,應是將近百年。齊通議所言故事有些蹊蹺之處,這錦蕊怕就是那女子。」宸宇說。
汐娘大驚,道︰「怎會如此?!齊通議欺我也!」
「若非齊通議刻意隱瞞,也可能他也不知。」宸宇搖搖頭,「依其所言,其多立奇功,以少勝多更是常事,怕是免不了那女子暗中相助。半人半妖本生長慢于常人,他的長子每當打勝之時才會生長,想是尾隨其母去食了人命吧。其長子雖未孩童,然食人而長怎會輕易亡故?怕是其母重傷不得已而食之療傷。」
「虎毒尚且不食子,其為母又怎麼可能如此心狠!」汐娘不贊同道。
「鼠類大多好生,為妖卻相反,生子將耗去其不少妖力因而鮮少生子。鼠妖能啖肉而得其力,所以此類食子而醫也是常事。」宸宇見汐娘厭惡表情,又道︰「妖類甚為眾多,習性各有不同。對你們而已或是天理不容,對其卻是常理。」
「那狐呢?」
宸宇听她這麼問,不由地笑了一笑,「大多類似山野之狐,少數有生而不養者,然沒有食子之說。」
「那便好。」汐娘贊許地點了點頭,又道︰「那錦蕊呢?莫不是那女子食後所幻化?」
「非也,妖力除非食其內丹否則不可得,然初生幼童不得其道何能收之?我猜測怕是其病重時殺之而佔其體。」宸宇微微皺了皺眉。
汐娘已是不可忍,「怎會有如此妖,毒辣致此,怎得上天不懲之!」
「其昨日已有腐尸之氣,怕是將生前尸骨刨出食下。從其身體來看,終是犯了‘食母’之罪,天罰怕是將不久矣。」宸宇分析道。
汐娘喜道︰「道長得知必會大喜,多在店內躲些日子便可。」
「道長確實已走,非我欺騙那齊通議之言。」
「哎?路途遙遠,多危險啊。幸而他必是不敢進城,這方圓之內又無人有馬,其必行不遠,還來得及將其尋回。」汐娘看向宸宇。
宸宇卻言︰「我與他言而不和,反正他也走不遠,你還是讓其他人去比較好。」
「好吧。」汐娘終是拿宸宇沒轍,只有遣了雜役去尋。
而此時的張清松端著茶杯剛要喝下,老漢面露喜色,熟料張清松又把杯子放了下來,道︰「如此好茶,千金而售,姑娘從家中拿出,不怕你父親生氣?」
「道長的話,老農听不明白……」老漢一臉不解。
張清松笑著假意和手拜道︰「錦蕊姑娘。」話音未落,張清松咒從口中念出,手中的符也往錦蕊飛去。
二人離得近,著是錦蕊已有防備還是未來得及完全躲閃,頓時周圍屋舍完全消失了,此處竟為密林之中。錦蕊立刻勃然大怒,與之各行其法斗了起來。
張清松失了拂塵、咒符又所剩無幾,漸漸顯出了劣勢。錦蕊趁張清松不被,拍出一掌,正當這緊急的一刻,忽聞一聲怒吼︰「師兄小心!」
同時一個人影從遠處急速竄了過來擋在了張清松面前,生生承下了錦蕊這一招。幾乎是同時他抬起一掌,拍向錦蕊面門。錦蕊來不及躲閃,一聲尖叫飛了出去,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此掌法乃道家所屬,而來人便是張清松的師弟清念。此時的清念承了一掌,衣衫微亂。張清松在其後喘著粗氣,上上下下打量著師弟,想起宸宇的話心里忍不住有些懷疑。
「師兄你沒事吧?」清念回過身,摻住張清松,聲音竟不似平日里那般毫無感情,而是帶著濃濃的關心。
「沒事,」張清松隨口答道,終是忍不住有些猶豫地問道︰「你真的是妖?」
清念渾身一震,半天才微微點了點頭,便低頭不敢看張清松。
張清松也是說不出話來,不敢相信地看著清念,不經意間微微後退了一步,頓時便見清念臉上哀切的表情。
就在這時,錦蕊已是瘋狂、尤不死心,欲再以風為利器,只圖殺了張清松以解心頭之恨。清念連忙將張清松推開,自己向前擋下。雖然殺之將違天道,但是留之卻必危害張清松,清念已沒有其他選擇。
正當此時,忽聞雷聲猛烈,幾道劈雷從天而降將二人皆劈倒在地。天雷猛烈,二人皆不可當,錦蕊頓時現了原形一聲雷響便淒厲地嚎叫一聲,而清念亦是趴在地上痛苦不堪。
張清松稍遠,天雷于他本是無害,然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嚇得坐在地上瑟瑟發抖。
不多會兒,錦蕊已經全無了生氣,體形竟漸漸變小,已經類似家鼠的大小了。然清念亦是慢慢開始顯現出原型,張清松猶豫了半天還是跑了過去撲在其身上。張清松曾卜卦算自己的陽壽之限,如今算來大約僅還剩一年,其認定自己命不該絕便更是無可畏懼。
「師兄!!你這是做什麼!」清念大驚失色,卻早已動彈不得不能將他推開。
妖類逢天雷之時多尋大善之人或京城躲避,是因天庭怕誤傷善人或是驚動皇帝而只有罷之。然凡人之軀若誤遭天雷所劈,只消一下,必將神形俱滅、魂飛魄散。
清念改邪歸正,暫不應受天雷之罰,此天雷本只為滅那鼠妖。然天雷一下,附近的妖鬼亦是不能幸免,所以清念是受了牽連。張清松又這麼撲上來,如今三個人都死于此地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幸張清松雖非大善之人,卻也一生為善,又頗有些道行,對著清念的天雷來勢稍減,張清松不知哪來的力氣立刻架起清念疾跑而出,天雷竟沒有追逐。
「師兄,你……」清念話未說完就昏厥了過去。
張清松最終幾乎是拖著清念又回到了閱茗居,不敢從前門走,而將後門拍得震天響。沒想到來開門的是宸宇,張清松呼吸一窒,忽道︰「我願立刻以命抵師弟之命,求你們救救他!」
宸宇詫異地偏頭看了看他身後躺在地上已經不省人事的清念,卻道︰「你區區凡人,我要你的性命做什麼。」
「這……」張清松語塞,又言,「觀中存有金銀願全數奉上,只求一避。」
宸宇冷道︰「金銀于我無多少用處。」
張清松失望之極,旋身去扶清念,便要走。
宸宇卻又笑道︰「都說拿命還我,我一介茶士要你們性命做什麼?不如等其傷好,將那靈藥所需之材尋而還我便是。」
張清松抱著清念,不可思議地回過身。
「進來吧。」宸宇讓出一條道來。
數日後,傳言通議大人愛女錦蕊終因傷勢過重亡去。又幾日,通議大人正悲痛為愛女舉行葬禮,卻忽有官士捉拿走了他。原來因前幾日左丞相上書表其剛正,與左丞相不和之派便四處搜集通議罪狀。竟查出其府上諸多丫頭、小廝以及招來僧道之人全消失無蹤。終,查眾人皆為其所害,可查證者總共273人,上書奏明聖上。
聖上勃然大怒,下旨將其斬首、妻妾子女劃入奴籍,永不得改。
齊通議一生剛正之資,眾皆奇異此事,坊間不乏有人暗傳通議乃遭人陷害所致,然亦有傳言其是受了鬼妖附身才行此大惡。
且說通議亡後一載有余,有一名道士風塵僕僕來到汴京,卻不入城僅在城外閱茗居小坐。
宸宇笑而與其對坐,「找我何事?」
「此為白術,其余我將盡快尋到送來。」道士答曰。
宸宇將藥材收起,問道︰「乃師兄已逝?」
「三月前去了。」
「你未來有何打算?」稍頓,宸宇又補充說︰「我是指將藥材都找齊之後。」
道士沉默了一下說︰「走遍天下,行仁義之事祈世間安寧。」
「果然為道矣。」宸宇笑言。
不知多少年後,聞世間有兩名道士行走四方、降妖除魔,其一不老不死,其一鶴發童顏。不知是否與清念有些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