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新帝登基,提拔了包括當今宰相大人在內的不少人,推行了新政。然新政雖以百姓疾苦為考,好壞卻依人而言,因而有舊以抗。本來這京城之官賞賞罰罰、來來去去乃是常事,這幾年尤盛,都說這京官不易當,大約就是緣此而出了吧。
然近幾年,這官場動蕩也就罷了,連這京中的妖鬼也都不太平起來。不知何故,京中妖鬼漸多,善惡皆有,就連那自打成精起就隱身遁形沉睡了數百年的樗樹精也在三四年前莫名地突然轉醒。不止樗樹精,亦有不少長眠之神怪復蘇。
今年春又聞江南大旱,帝拜天祈雨而暫未果。國師業已閉關一月有余,仍未見有何成效。
有事將至,有變將生啊。
近日京城又連連怪事不止,國師又閉關未出,令人心憂。
先是有瘋道士忽言祥瑞離京,有惡來襲,便匆匆在京城各處要做法事,然其中有風水之地為達觀貴人所用,皆不讓其入內。瘋道士急卻又無他法,只有守其門外,見而好言相勸,終是受阻不前。
後又有護國寺方丈覺出天有異象降于西南蠻荒之地,其速招一眾僧侶日夜念經祈安。
除此皆僧道天象之事,城中官宦百姓也都不得安寧。
最初之事出于當朝宰相府中。半月前,有刺客夜闖宰相府,幸而夜黑風高那刺客迷了方向,錯跑進了大公子的院中,其侍讀覺而呼。刺客逃,而除卻那可憐侍讀外,府中眾人都沒受傷。只是大公子受了驚嚇,又悲其侍讀,病,然相好者、為親者、送禮者、拍馬者登門皆不見。聖上听聞刺客之事後勃然大怒,刺客雖遁然其必是受人指使,聖上令京城衙門定要查出這唆使刺客之人。衙門老爺也不知從何查起,與宰相不和之人也多為其得罪不起之人,其只有命人挨家挨戶搜查,一時間不少人岌岌自危,只怕一有閃失成了替罪亡魂。
有游手好閑者卻言,大公子非是受了驚嚇,而是受了相思之苦才病倒的。人皆知宰相之大公子相貌堂堂,又頗有文采見地,卻是一直未曾娶妻。曾有不少人做媒,都被公子婉拒了。難免曾有人猜測公子怕是與人有異,說不定是好男風者。然年前此言便不攻自破了。
年前公子與一兩名好友去城外游玩是,救下了一名落難女子。其與女子一見鐘情,年後便稟明了父母。宰相大人自是不能應允,然公子卻執意不悔。女子無父無母,又暫居城外,總是公子之母不忍令其招之暫住家中,待其父氣過,許是會允其收房。公子雖是屬意堅持學其父只娶一人,然其也憂心女子獨住城外之安危,便听其母言將女子安置在了家中別院。熟料此事被宰相大人知道了,怒而令人將女子棒打出門。
女子泣而走,從此再未出現。公子四處尋而不得,終日郁郁。許是因此,這才病倒了。
然傳言終是傳言,無據可依,信者有,不信者亦有。
宰相家事終是很快就被人們忘了,因為京中接連有兩三人離奇死亡,全為掩面蜷身而亡,其溫異常,城中大夫都查不出病因,恐為惡疾,有百姓閉門不敢出。聖上下令要徹查此事,然怪就怪在自此開始再無人因此而亡。
時乃多事之秋,惡疾剛歇,京城外又出了江湖山賊之亂。
听聞那城外閱茗居掌櫃的說,五日前早上來了兩行鏢隊,後的那隊是江南齊家日月鏢局的人,然前的那幾人恐怕是山匪強盜之流。忽變,後那一隊棄鏢車往回趕,先的那幾人稍後也追了過去。而後,果然有人見官道上躺了數十具尸體,便報了官。官家來了人,死者皆配有齊家牌是為齊家人。然人死鏢車卻未被劫走,可其中卻僅有些織錦、布帛而已,反倒是被棄于閱茗居院中的鏢車內有些金銀器物。不知那些織錦、布帛中有何奧妙,竟是比這些金銀器物更重要似地。
可就這些物件來說,其實並不值幾個錢,光是那鏢師的花費,已是頗為不值。不知又是為何原因,那雇主請這江南最好的鏢局,又動用了數十人的鏢隊,卻就為了這點東西,眾疑其中定有蹊蹺。
然死者身上皆無任何文書,無從知曉雇者何人。此事頃刻間大街小巷皆知,官府張榜至今也已五日有余,卻無一人來領,不知那雇主何人,亦不知究竟被劫走了何物。
「姑娘,前邊兒就是茶滿堂,這日頭太烈,不若進去避一避?」紫筍以巾擦拭著額上細汗,她問不出汐娘到底在尋些什麼,只得隨著她四處奔走。現下日頭愈烈,二人又不曾用過飯,可姑娘似是毫無知覺,她終是耐不住了。
汐娘也覺有些疲憊,便允了她。
這茶滿樓崔老板相較敦厚友善,和閱茗居也頗有些交情。
雖說同行是冤家,然茶滿樓與閱茗居是有些不同。閱茗居承自汐娘本家,本應是個雅樓卻因居于城外,雖有文人偏愛,但客仍多是給行路之人供個歇腳解渴之地;且汐娘又執于仍只以茶為主,所以除卻茶及湯水1,其他的都只是稀而少賣。而這茶滿樓居于城中街市,除卻茶水,更以飯食酒水為主,是屬茶酒樓2一類。兩家無爭,倒也和氣。
大堂紛亂,二人便隨著小二往樓上廂房而去。而大堂內一桌突然傳來兩人的對話,引了汐娘的注意,仍是向前挪步卻是放慢了腳步。
「……胡說,宰相大人的公子不是抱病在家嗎,怎會大清早的出現在市集?」
「我怎敢胡說,此乃我親眼所見!」另一人不服氣道,「五日前一大早,我娘子晨起趕著做炊餅把我給吵醒了,我便決定早些出去,誰知一開門,就見那王公子從我門前過去,,其懷里還抱著個綠衣服的女子。」
「抱著個女子?」先前那人一听便來了勁兒,追問道︰「莫不是被其父趕出那個?」
「誰知道,那時甚早,王公子走得飛快,我剛瞧見那女子衣角他們就都過去了。」後者遺憾道,「而且那日八成是送糞的車剛過,臭得要死,我就瞧了一眼就躲了回去。」
忽聞此話,汐娘腳下一頓,猛地轉頭回望那說話之人。汐娘剛想開口詢問,忽見一駝背佝僂之人已經在二人側。
「這位兄台可知宰相府于何處?」
此人年紀不大,卻是背駝如山,腰都直不起來,其一手捉酒壺,說話時豆大的兩眼轉來轉去,鬼得很。
有人插話,那二人也不惱,只道︰「從此路一直向北,進內城後過了汴河東不遠便可見到了。」
「多謝。」駝背點了個頭,轉身就要往外。
汐娘雖是不知那日夢香穿的什麼,但其之言令她頗為在意,正想等那駝背走後過去細問,熟料那駝背本已轉身要走,卻又突然回轉過身來,直接看向汐娘。其毫無避諱,眼一轉,更似是有了什麼邪念
汐娘一楞,心底油生不祥之感,轉身欲走。
那駝背看似行動不便,不料卻反倒十分健走,瞬間竟趕上汐娘又繞至其前。紫筍大驚,捉住汐娘手,罵道︰「無禮之徒,怎生如此放肆!」
駝背也不理紫筍,自顧自上下打量了一下汐娘,以手扶須自言自語嘆道︰「我先還以為是那廝丑尸,原來是你,怪不得、怪不得……」
「什麼丑尸?怪不得什麼?」汐娘被其看得心中厭惡,卻又好奇其言,皺眉問道。
那駝背不答,卻是詭異笑起來,曰︰「天恩其華,有汝為罪;南之蠻荒,乃爾歸宿。來否?來否?」
言罷,駝背狂笑著如風一般疾走而去。
汐娘只覺耳邊震耳欲聾地仍是那最末兩字,好想有什麼從記憶深處呼之欲出,卻又迷霧重重令人越發看不清——來否?來否……
「姑娘?姑娘,你怎麼了?」紫筍的聲音突然打斷了汐娘的思緒。
「……紫兒,」汐娘恍惚地問她道︰「剛剛那人之言什麼意思?」
「那人之言?」紫筍一听,卻是莫名,「那駝背並未發一語,只稍站了會兒便瘋笑著走了。沒想到其為了逃酒錢竟跑得飛快,也不知小二追上沒有。」
紫筍說著,又向門口張望了一眼。
汐娘心中甚憂而隨之望去,不解其言又恐其非人。心中道,宸宇,你怎還不歸來?
……天恩其華,有汝為罪;南之蠻荒,乃爾歸宿。來否?來否?
注釋1湯水︰宋代風俗,「客至則啜茶,去則啜湯」。宋朝茶館中除卻普通茶類,也賣一些他類的茶品。比如梅湯、雪梨水、紫蘇散以及一些其他甜茶。
注釋2茶酒樓︰宋朝的茶肆分類很細且皆喜歡精于一面,有專是達官貴人相聚的、專門文人墨客會聚的、有供各行百工會聚交流技藝的、有尋常百姓人家的地方,當然也有歌姬和妓賣身之地。
前兩種沒什麼統稱,各自大多用些清高雅致的名字;百工之地統稱‘市頭’,茶肆名字要通俗得多;而尋常百姓常去的茶樓多是和食店相結合的,以買酒飯為主,通常稱為‘茶酒樓’,其與普通食店相比又更精于茶一些。至于歌姬和妓所在之茶肆大多有些好听的名字,通常人們對其稱呼也為較動听的‘水茶坊’、‘花茶坊’一類。
茶滿樓就是屬于茶酒樓這類,而閱茗居則與尋常稍有不同,許是正因其有異于其他,反倒客源較廣得以立足于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