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茶肆 女丑掩面夢香隱(四)

作者 ︰ 柳洛影

是夜,汐娘剛除去發簪,正要就寢,忽覺心頭一震。有什麼奇異之感由外傳來,似是溫潤的和風帶著陣陣暖意,一波又一波地向前推去。宸宇曾說過,此類奇感異覺乃被封之器終于得解,然解封之人卻又不得此器之法,器喚主而傳四方。器厲則氣強而遠,鈍則弱且近。

而先才汐娘所覺其器之感極強,若其勢有聲則必如重錘響鼓而立于側貼耳听,若其勢可見則必如大風掀浪而站于前探身看。其源不遠,而後汐娘又感其中似乎突然又混入另一種氣息,令她放心不下。汐娘復又穿好衣物,宸宇、翠兒都不在,她只有到院中槐樹下喚那小鬼,多它一個,總比自己一個人強。

「小槐……小槐,你可在?」

半晌,才見小槐瑟瑟發抖地探出頭來,其驚恐四望。

「小槐,我覺得外面像是有什麼東西……」汐娘在其前蹲道。

小槐拼命地搖頭,就在這時,汐娘忽然感覺那久遠的熟悉感變得越來越強烈,漸漸地清晰起來,像是從城內那方向這邊靠近似地。汐娘回頭往其方向望去,為院之牆所隔。而那種感覺愈強愈是令汐娘覺得熟悉,像是多年前的模糊記憶,若隱若現,可偏生她越是去想就越是想不起來。汐娘欲起身去牆邊,心道,或許離得近些就能想起來。

熟料小槐卻一把捉住汐娘的手腕將其拉回,其力極大,使得汐娘差點摔坐在地上。

「怎麼了?」汐娘不解地問小槐,小槐焦躁地張嘴閉嘴像是在說什麼,可其有口無聲,汐娘听不到,越發不解。

小槐非常懼怕那正在靠近的氣息,它拼命指汐娘閨房,卻見汐娘仍是無動于衷,急得終于決定爬出來。可當其剛探出半個身子之時,忽然牆面一閃,它所懼怕之物竟穿牆而過進來了似地,巨大的壓迫感有如千斤重物壓在身上,其瞬間承不住而放開了汐娘,自己伏于地動彈不得。

汐娘回頭看去,一個淺淺的人影從牆上走了出來,其以光華為簪,烏發高束,身著華服,以袖掩面,因而不可見其貌。入而緩緩而行,其姿窈窕,其態秀美。

那由城中而來的氣息便是此人,然其形渙散,非真而為殘影而已。汐娘起,戒備地看著它。而那幻影停于汐娘數步之外便不再前行,靜立其前。

「你是誰?」汐娘後退一步,先開口問道。

幻影不言,仍是掩住其面不肯示人,只是轉身向南方看了看,南方乃是那解封之器物法力傳出的方向。幻影又轉回身面對汐娘,竟突然俯身深拜而下。汐娘不解其意,嚇得連連後退,直到背脊抵到了一顆槐樹才無路可退站定了腳。

忽然南方傳來錚錚響聲,法器躁動,其主必是近了。而那幻影隨著第一聲響,猛地飛散開來,消失無蹤。幻影消失之時,小槐露出了絕望的神情,他竭盡全力抬起頭向汐娘伸出小手,可還沒踫到她就突然也消失了。待汐娘回過神來,連小槐都不見了,四周早已只有她一人而已。

「小槐?!小槐,你在哪?」汐娘大驚,四處尋而不得,莫不是那幻影做了什麼?汐娘忽然想起那幻影向南方看了一眼,顧不得其他,匆匆出了小院,從閱茗居後門出,向南方異感之源疾行而去。

林中地多不平,汐娘急而速,未多注意,才走了不遠突然被什麼一擋,向前摔倒在地。其本以為不過是樹根碎石而已,誰料一看竟是一只鬼手捉住了她的腳踝。

汐娘嚇得驚叫出聲,那鬼卻僅是撲在地上,邊哭邊拼命磕頭。此鬼雖是武夫打扮,面貌卻顯文弱,更似是書生,其悲哭不止、萬分可憐之態。汐娘懼色稍減,伸手想掰開鬼手。剛近,那鬼猛地扼其腕,當即面露凶相,眼暴睜而色血紅,青面獠牙。鬼先是因受制伏于地不得起,雖捉其踝而卻不得近其面,而無法附身。鬼詐哭而待其自行靠近,果然如此便傾盡全力以求能附其身。

如今,汐娘悔之晚矣,其伸手想扯下錦帶取珠,然手未及頸,汐娘只覺忽然渾身冰涼,其體便不再受己所控。其听到自己的聲音說道︰「姑娘不必擔心,吾兄有難,吾只求和他給他帶去個警信兒便自會離去,在下多有冒犯,對不住姑娘了。」

言罷,其開始往南方以不可思議之速飛奔起來。

汐娘明白自己身體為其所佔,然卻不明白自己的魂魄到底是如何一個狀態。她只感覺自己像是置身冰窖之中一般寒冷,然意識清醒。雖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動,但幸未被驅出,其能見其眼所見、能听其耳所听,其余則皆不能。

往南不知已跑了多遠,一路上汐娘見到無數妖鬼,法力高而能行者皆往北逃竄,法力稍低者皆仿佛被一種無形之力壓于地,即便如此他們亦是爬也往北拼命爬。而力弱乃至不能動者,哭喊求救者有之,瑟瑟發抖者有之,皆懼南之器非常。然相比此鬼甚怪,為何竟不逃反而往南去?

愈是往南,則氣愈強,鬼妖愈少。

很快,前方林中隱隱傳來打斗聲,甚是激烈。再行幾步,竟見一戶人家。那書生鬼抄小路而來,院門正對官道的方向,因此其小路通往屋後。其屋破舊,院欄也僅僅是用干草和樹枝隨意而做。

書生鬼繞道前院,未至,便听一人揚聲吼道︰「殺了女的,抓那書生!」

在場之人不難看出是為兩方,兵戎相對,來襲者已有敗象,除去站于最後面的一男一女,僅余下兩三人而已,且被圍攻困于遠。書生乃手無縛雞之力之輩,其側又僅是一弱女子且背對他們,無什麼可畏懼的,幾人便毫無顧忌地听命而上。

書生鬼一看,結果不僅是它,連汐娘都大驚失色,急得恨不得插翅立即飛過去。

汐娘發現那被提及的女子身形高挑,衣著打扮與夢香一模一樣,又見其發簪,汐娘曾見其惜之非常,則此女必是夢香無疑。而其側之人竟是宰相公子,曾與其父同來過閱茗居,所以汐娘也認得他。其見眾人來,卻無動于衷。

汐娘怕那幾人傷到夢香正式又急又氣,卻發現書生對夢香其人恐懼萬分,其言也頗為怪異。夢香雖為妖,其性卻極為溫和,為何令這書生鬼害怕成這樣。

而那書生鬼則是一眼便看到其兄亦在那沖上去的人之中,其腳下愈急,邊跑邊大聲喊道︰「兄長!不可去啊!不要靠近那個妖女!快退回來!!」

書生鬼忘記了自己是以女子之軀跑出,其兄並不熟悉這聲音,這些人中唯一熟悉汐娘聲音的只有夢香。而夢香毫無知覺似地,此時緩緩轉過身來,卻是以袖掩面,不見其貌。

夢香也不逃也不喊,及至幾人殺到近處,夢香始才緩緩將袖放下,凝脂紅唇,笑顏如花,美得不可方物,竟是令幾人差點給迷了心魂。

然書生鬼見後卻是嚇破了膽,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撲到在地上。這一次其之恐懼尤其厲害,甚至連汐娘都受其感染,覺得夢香那笑陰森得令人恐懼。

果然,夢香手一揮,不知是施了什麼法。夢香笑之更魅,而周圍幾人,連稍遠之人都忽然感覺異常燥熱,身體竟是越來越熱。頃刻間,慘叫聲不絕于耳,一眾人等皆倒地不起。其皆撕扯身上的衣服,企圖減輕體內的灼燒之感,然此如同高燒一般,意識已開始模糊,怎麼都月兌不下衣服,只有抓撓身體各處。

唯獨夢香身邊的公子不受其害,只是皺著眉扭開了頭,不忍視。

地上幾人痛苦非常,慘叫、痛哭及求饒聲此起彼伏,稍遠打斗之人也覺這邊怪異,各自暫退數步停了手,有不明著上前欲問,結果竟是走近了幾步,突然慘叫一聲也倒在地上,拼命撕扯抓撓自己,與前人如出一轍。如此一來,余下之人再無人敢上前,甚至紛紛後退,生怕受到波及。

書生鬼憶起自己亡時,懼愈厲,然見兄長也受其苦心中悲戚。若是靠近,必又受其害,寸步難行。書生鬼忽然靈機一動,自己既然已死,無體無形,這妖術對他便無效了。于是書生鬼月兌出汐娘之體,向其兄跑去。然不知為何,剛出之時,書生鬼覺己身雖重但仍能動,然越是走則體越重,離其兄還有幾步之時終于被無形之力壓于地上。

人死若有深念則有可能暫留于世間,直到鬼差來將其拘走。而鬼剛成之時無法離開其亡故之地,但仍可以在附近的地方游走。其成鬼後一直在林中等待能離開竹林之時,可突然南方自己家的方向有異,各種低等妖魅鬼怪皆受限而難以行動。他立刻就想到這必與這次雇主讓他們劫走的東西有關。且那另鬼怪懼怕的東西竟與殺死自己那人有相似之感,他立刻覺得自己兄長等人有危,才動了附身他人趕回來的念頭。

適才救兄心切,忘記了鬼身無所依必會被壓于地,能跑出幾步已是奇跡了。

「無能鬼輩,竟自來送死,吾便成全了你。」夢香見後輕蔑道。

而汐娘雖月兌離了書生鬼所控,卻是因被陰氣極重的鬼所附體而非常虛弱,癱軟在地半天才艱難地用手支撐著坐了起來。此時,慘叫聲幾乎已經不可聞,便是剩下那幾個還未死之人也早已沒了力氣,只是掙扎著在地上不停扭動。而死去之人,皆身體蜷縮且以手掩面,原來此前那所為‘怪病’竟是夢香所為?

「夢香……」汐娘虛弱地坐于地,好不容易才終于發出了聲音。

夢香轉過頭看向她,卻不似平日里的夢香,看著汐娘的眼神甚是仇恨。忽然其又嘲諷地笑道︰「汝果然來了,幻形之體無法言語,幸而你竟真跟了過來。」

其雖與夢香長得一模一樣,可觀其神態、言語則知其絕非夢香,且其身之若有若無的熟悉感亦非夢香所有,這令汐娘更加不解︰「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女子哼了一聲,「吾名女丑,你可曾听聞過?」

「女丑?」汐娘默念,卻是從未听說。

女丑咬牙切齒道︰「吾將往南而去,從此與天庭再無相干。如今吾不能對汝如何,然一旦事成,必令汝灰飛煙滅!是以為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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