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夢香終是等到王雱來相見,可事情卻並不那麼盡如人意。
王雱之父乃當今宰相,王雱亦是聖上面前的紅人。欲與之結為連理之人趨之若鶩,其父又怎能應允其娶入來路不明之女子。其母性善,見其子心意已決,不願看其父子二人反目,便令其子先將女子安置于別院,再做打算。
因而王雱將夢香接至城中別院,王母向父子倆提了個折中的意見,便是許了王雱將夢香娶進門來,不過非正妻,為妾便可。
然不料王宰相還未反對,王雱卻是先表明了不願。其言今生非夢香不娶,且只娶她一人,恩愛相伴,一生相扶持。
王宰相亦是盛怒不允,王家乃世代書香門第,嫁入門者不說大家閨秀,也必是小家碧玉,怎能荒野村婦用以充數。
王雱听後,心中為夢香不平,又與其父爭執起來。
王母好意卻反引得二人怨,心中不快,也對夢香沒什麼好感,便一直未曾去別院看過她,更未曾交代什麼。
而夢香居于別院,開始時王雱尚每日來見,因而下人雖不喜其倒也不曾為難她。然王雱來見日久則稀,漸漸卻是常有十天半月根本不見其蹤。下人僕婦本就知其二人婚事于家中受阻,如今又見公子之寵日益衰,對夢香亦是漸漸不客氣起來。
當面辱其味者有之,見其路過以水潑灑者有之,食水不按時送去更是尋常之事,甚至還有嫉妒夢香曾被公子喜歡的丫鬟更是伺機惡整她。例如飯食換為餿物才送去,亦或飲水中溶入瀉藥一類,花樣百出,可謂別出心裁。
若是尋常女子必是苦不堪言,弄個不好香消玉損也莫可說也。然夢香非那尋常女子,飯食一類本就多余,不能吃便不吃就好。至于水,雖是必須,她們有詐,她亦知曉,不喝便罷。院中有樹,其為樹精,可輕易驅使,取水並非什麼難事。
加之那些人都嫌棄其屋惡臭,所以其所居之後院一帶根本少有人來,倒是令其自在不少。
只是令夢香傷心的是王雱竟也是越來越少來,雖然其每次來總是信誓旦旦,其來之漸少亦是不爭的事實。雖然在城外也是她一人,可如今一人卻更令她難過。
夢香也曾想過可暗中遠隨王雱,然其又擔心看到他變心之實。且其若變心實在也是人之常情,她也只能放手而已。若他還願騙她那便是心中尚還有她,那她又何必去戳破,不知者許是才能常樂……
除卻與王雱難見一面之外,令夢香憂心的還有一事。那便是近來每次見到王雱時總是會頭痛,有時疼得厲害的時候就仿佛有什麼要從額前蹦出一般,疼得她幾乎昏厥過去。而王雱走後,她總是昏昏沉沉地就睡了過去,和從前長眠之時不同,亦沒有去到那夢中之地,僅僅就是失去了意識一般,只是沒了知覺。
待她再醒來總是渾身無力,歇息多日才見緩解。而隨著昏睡時間越來越長,其所需的恢復之時也越來越長。
夢香不知其中有何蹊蹺,然總覺有什麼不好的事將要發生了一般,心中害怕,卻又不知可對誰說、向誰去問。
忽然一日,許久不見的王雱忽然而至,夢香卻在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就立刻頭痛欲裂,捂住前額跪倒在地,王雱急急忙忙上前抱住她。
而夢香昏過去前的最後一眼只是隱隱看到王雱額前暗紅印記,不知是何,卻是殺伐之氣盛,而令她顫抖。
夢香再醒來時已是五日後,其環視一周,不見王雱,屋內茶飯亦還是五日前的樣貌,應是這五日不曾有人來過。
就在這時,竟有人來通傳,說是老夫人來,招其去見。
這下人口中的老夫人便是王雱之母,夢香忙打整好妝容,想了想又多穿了幾層衣物,期冀能多掩住些樗之味。然而其才剛進正廳,老夫人便不能忍受其惡臭,別院管家忙上前解釋之後,其才明了。
老夫人乃大家所出,雖是極為不喜,卻也沒直接道明,只是心中頓然與自家老爺站在了一起,決心不能再護著那個任性妄為的兒子了。
原本老夫人听其子言,夢香賢良淑德,因而便想一見,然王雱一直從旁阻撓,不讓她來。老夫人心中懷疑,才趁著王雱到江南之際來看。本來其也只不過尋思著,這夢香既是賢惠,那便令她也一同勸服王雱,娶那孫大人之女為妻,然後才可也將她收房,雖是只能為妾,然有個名分,總也是比這麼藏著掖著強的。
然如今見了夢香本人,老夫人卻轉了心思。便是有如花的容顏,光是這味兒便為相府不容。試想,誰又願意自家院中臭氣燻天?
因而老夫人循循善誘,只圖令其明白憑她斷然是配不上雱兒的。夢香用情已深,便是也覺自己配不上王雱,卻也不願就此離去。
直至老夫人道出王雱將與孫家二姑娘大婚,前日已下聘,而幾日前王雱來此便是要告訴夢香此事的。誰料那日她卻突然昏倒,因而王雱才未來得及說出,然而婚期近,王雱想以一稀世之珍送于孫姑娘做定情信物,因而等不及夢香醒來便已南下走了。其臨行前拜托其母而來,其有愧于夢香,願以金銀贈之,並替之尋到好人家。
夢香本不相信,然老夫人竟全數拿出了她曾贈予王雱之物,甚至還有王雱從不離身的香囊。
那時王雱曾說,樗味為香,旁人都是因嫉妒其美貌而胡說的。她不信,因而他便說要與她有一樣的味道。她不讓,王雱卻執意如此,她拗不過他也只有隨他去了。
這個便是她親手所制的香囊,從前其在王雱神,她只要一見就覺得滿心甜蜜,幸福之感躍然于心。而如今再見,卻如那當頭一棒,令她心中苦澀,不得不信。
老夫人許了夢香金銀珠寶無數,然她卻皆不要,只是說要帶走那個香囊,老夫人更是求之不得,當即應允。
然其前腳剛走,其用過的各種物實竟被全數丟出。連那門前之樹竟也砍斷而棄,夢香心中頗不是滋味。古人雲,男子皆無情。果然也。
夢香轉身將走,忽然見那盒中碧玉簪,那是王雱初贈之物,其小心收藏未曾舍得帶過。如今其亦被棄,夢香悲從中來,心中又生不舍,終還是拾了那簪子,插在發間,這才離去。
夢香此去,並沒有回到其本體去,而是尋了稍遠城牆邊的一顆樗樹隨意而居。怕的是,回了那林中,其必觸景傷情,平白添些哀苦罷了。
因其所居,附近妖鬼厭惡其臭,皆憤憤離去,才沒幾日,那里又便只剩下她一個了。這次回來,夢香卻是精神恍惚,日不能眠夜不能寐。不想竟是因此緣由,反倒和那閱茗居的汐娘成了朋友。
汐娘與夢香原先所想大有不同,是個好相處之人,不懼妖鬼,亦是這世上第二個不嫌她惡臭之人。
其雖與王雱不同,在她面前亦不能像他那般泰然自若,然其坦誠說,的確是味重而令她有些不適,然朋友間必是得互相包容,因而不會避其。
夢香感動不已,且有汐娘常來,倒令她稍稍忘卻了些心中之痛。誰知好景不長,沒過多久城中便傳來王雱將大婚之消息,夢香痛苦非常。終于決定遠走他鄉,只求不知其事便不會難受了罷。
然其之念卻終是破碎,那日一早,其想去向汐娘道別。人沒見到,閱茗居內亦是不歡迎她,其本打算出而待天更明再來,誰知剛入樹林她竟頭痛非常,便昏了過去。
再醒來竟是到了宰相府,此次非那別院而是在本家中,王雱守其左右,宰相大人勃然大怒,然王雱不理,宰相大人打之不舍罵之無用,終是拂袖而去。之後的幾日,夢香皆是昏昏沉沉,半昏半醒,有時候甚至感覺身體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只是隱約中,王雱仿佛總是握其手而哭。夢香心疼他,可是卻怎麼都說不出話來。
夢香越發困惑了,明明王雱將與他人娶嫁,為何看上去又像是為了自己傷心如此?而她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眼亦不明。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是那麼不真實。究竟是之前種種都不過是虛夢一場,亦或如今才是夢?
而後,忽然之間有女對夢香言︰「世事皆夢,汝為其之夢,其為汝之夢。夢破緣碎,不若趁早放手,如此汝便安心睡去吧。」
之後,夢香便再沒了知覺。渾渾噩噩地,她知道有什麼大事發生了,她隱約听到了汐娘叫喊的聲音,又听到了王雱喚她。可是不論她怎麼努力都無法醒來,只是在重重地迷霧之中,不知到底應去何方。
直到整個事情都過去了,她才知道,原來她體內還有另外一個魂,名叫女丑。突然破了這層界限,夢香的記憶忽然明晰起來。其實女丑亦是一個可憐人,登仙之前是為巫,其雖能,卻因貌丑而遭人嫌棄,甚至喚其為‘丑’。至其升仙,本以為可以躍然翻身,誰知竟得名‘女丑’,終不過是一樣的境遇而已。
夢香憐女丑,亦憐己身。其與王雱有些誤會,然而便是沒有這些誤會,他們是否又能真正相伴一生呢?
今年大旱,人皆言為王雱父變法逆天之過,王雱願為其父分憂,便四處尋祈雨之法。而王雱與那孫家二姑娘並非投緣,不過是兩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他們門當戶對,她其實應該祝福他吧……
然而便是心如明鏡,夢香終是凡心已動,饒是有怎樣的能耐,在此事上終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畢竟他為了她以身涉險,她心底里總是對其還存有一絲期待。
汐娘言她體內存女丑之魂,而王雱體內有女丑之魄,魂魄相吸,若尋回法寶女丑便能得解。女丑醒來佔其體因而其便失去了知覺,女丑令王雱去尋其玉璧,答應他只要得了玉璧,便可以替其祈雨並把身體還給夢香。
王雱在女丑的指點下終是尋到了那玉璧,不想其暗中行事卻被政敵所查。因而在途中設下圈套,那日早上便劫去了那玉璧。而他損兵折將,卻是竟在樹林中發現了昏倒在地的夢香。
女丑日益強盛,而夢香之體不可承,因而幾乎要崩潰。夜有妖侵入相府,其知玉璧所在,又與女丑密談,二人終結盟。
幸而女丑已逆天,其並不能祈雨,這便是其破綻縮在。誓不堅,則力不強,而夢香救人心切,這才使其發破而受阻。
如今女丑封,而夢香幾乎是法力全失。所有人都告訴她她如今無任何味道,但是她卻高興不起來,因為王雱受傷虛弱,宰相家為其沖喜,便將大婚提前。他們終是沒有這個緣分了……
王雱將隨其父去江寧,夢香悲從中來,這一去他們便是永別了吧。
是夜,王雱竟逃家而出,尋到夢香,二人趁夜私奔而去。尋到江南小鎮,王雱有才便出而教書,而夢香如今看似與尋常人並無二致,看家做飯,也學些女紅。二人緊緊湊湊,倒也過得逍遙。
再說宰相家一夜失了長子,又不敢聲張,便對外宣稱其夜受邪風,得了瘋病。因此退了婚,于熙寧七年奉旨舉家遷往江寧府去了。
然此事卻終沒有那麼輕易了結,王雱夢香的平靜生活也沒能持續太久,熙寧九年的大劫日益臨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