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說周沐軒和汐媛是舊相識,翠兒覺得終于可以解開心中的疑惑所以心情愉悅,稍有激動道︰「即是如此,那公子可知我家姑娘為何離開杭州而去京城開茶肆?」
周沐軒錯愕,心道,既然她是汐媛的丫環,汐媛離家的原因她又怎會不知?莫不是有什麼其他的用意,他面色微肅,道︰「姑娘有話可以直說。」
「我的確是直說啊,」這次輪到翠兒奇怪了,「莫非你也不知?」
見翠兒是真不知,周沐軒忽然憶起那時神色一黯,「許是因為不想見……」
然而其‘我’字尚未出口,就被叩門聲打斷了,小二進來上了茶便又退了出去。翠兒見茶上來了,正覺口干,便直接飲了滿滿一杯。而周沐軒沒有再開口,室內一時忽然陷入了沉靜中。
對于此事,劉莊也知之不多。三年前到了本家應是送茶及銀兩來的時候,卻遲遲不見人,送了去催得信也沒有收到回信,因此劉莊便帶幾人回杭州查看。便是這時,汐娘到了京城。
而劉莊等人在杭州,人疲馬累卻剛踏入蘇家大門,凳子尚未做熱便被告知京城茶鋪已經歸給了三姑娘,從此與蘇記茶肆不相干。而後,他們幾人便被客氣地送出了蘇府。劉莊只有啟程回京,臨行時稍有聞市井流言,說蘇家三姑娘是妖,亦是因此被趕出了蘇家。不過當時劉莊就不太相信,回京見到了汐姑娘之後就更覺得那不過謠言罷了。
三年前劉莊他們到杭州之時,周沐軒剛與蘇青蓮完婚,卻見其面色無光,甚至有些頹然之態。及至走時,他忽然又在城外趕上他們,托他把幾樣東西帶給汐姑娘。然而到了京城,汐姑娘只看了一眼便讓人全數賣了換做茶肆采買用。那時劉莊只當周公子是受青蓮姑娘所托給汐姑娘送東西,可如今,卻似是另有內情。
當年汐姑娘沒說什麼,倒是劉掌櫃跟眾人說過閱茗居已和蘇家無關,采買不用找蘇家,便是到了杭州也不需與蘇家問候。汐姑娘很少提蘇家事,底下眾人知道的、不知的也都少有議論,漸漸甚至無人想起這些。
劉莊心中一陣後悔,其妻紫筍正是汐姑娘當時從蘇家帶出來的貼身丫鬟,早知道他就問問她了,如今也不用讓翠姑娘問到蘇家來。
翠兒等了半天也不見周沐軒繼續說下去,便追問道︰「不想見什麼?」
周沐軒忽又嘆了口氣,面色如常,道︰「三年前大伯找了個惡道人胡言污蔑汐媛是妖,哼,是妖?虧他想得出來!爹迫不得已只有將她逐出家去,我無力阻止。如今大伯已不能再對付她,然那時她為她娘守喪還不足一載便背井離鄉,連我等她恐怕亦是不想見吧。本以為,然時至今日,她也不肯回來。」
「既是你們趕出去的,還回來做什麼!」翠兒一听便不痛快了,她原以為汐娘是自己喜歡才去京城的,卻竟是因讓人給趕出家,且還是因為些個莫須有的事。汐娘是妖?若真是那樣就好了,也不必遵那凡人之禮德,有什麼不順心就讓他們好看就是了,何必受那些鳥氣。
且翠兒乃真妖者,周沐軒話中隱隱有對妖之厭惡,亦令翠兒心中窩火。
劉莊本就為汐姑娘不平,紫兒曾經說過,汐姑娘的娘親去時蘇家甚至不讓她入蘇家的祖地,而後不久她們便被遣到了京城,如今才知竟真是為了那一點市井流言。
「我去年便去過書信,遲遲不見回;派了人去,其也不見,只傳話告吾不歸。如今其在京為商應是不易尋到好人家,你們替我勸勸她,歸家來,我定為其尋一戶好人家,衣食無憂。她一個女兒家,不用再拋頭露面。且只要在這杭州一帶,我蘇家能保得她不受任何委屈。」周沐軒略憂,「若是你們願意,閱茗居也可重歸蘇記。」
「哼,」翠兒冷哼一聲,「便是在京城,也無人敢欺我家姑娘!她在京亦是衣食無憂,且閱茗居赫赫有名,就是在我……」
翠兒突然咯 了一下,差點說出‘妖界’來,改口道︰「在整個中原乃至關外皆是聲名遠揚!汐娘是我們東家,何必委屈人下。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各不相干!」
在劉莊听來,雖然翠兒的話夸張得有些過分,不過看道周沐軒啞口無言對不上話來,這讓劉莊覺得挺解氣的,劉莊第一次覺得這翠姑娘還是有可取之處的。不過前一句話劉莊暗地里剛表揚翠兒,可接下來的這一句又激得他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因翠兒道︰「你且等著,過不了幾年,我閱茗居比壯大家業,殺回杭州,端了你們蘇家的老巢!到時候但凡是與茶相關的,就連賣茶葉蛋都沒你們什麼事!」
「咳咳咳……」周沐軒正飲了一口差,尚未細品便因其言給嗆著了。
翠兒把杯子里的茶一飲而盡,重重將其往桌上一擱,猛然起身,對劉莊道︰「如此湯水比閱茗居的零碎涼茶尚不足,品之無味,我們走。」
這次劉莊二話不說,也忙起了身,甚至不曾行禮就跟著翠兒奔出了門去。
周沐軒沒有追出去,亦沒有出聲喚其二人,他右手指月復撫著茶杯的邊緣,臉色有些陰沉。翠兒不知分寸的胡話讓他有了決定,長此下去,汐媛若是受了此丫頭影響,變得潑辣無禮如這般,那恐怕再難尋一個好婆家了。且如此一個丫頭,若是汐媛帶其一同回蘇府,其必定得鬧得雞犬不寧。
少頃,周沐軒才下樓去了大堂,對掌櫃道︰「遣人去尋他們下榻之處,你親自去,與他們主事的說,所有他們所需的茶,我們以其與他人議價的五成為價賣予他們。」
掌櫃不解,其為周沐軒心月復,便直言道︰「若以商,其為行家,議價必是不高,以其五成賣便是成本都不足。然若因三姑娘,何不直接請其歸,將茶肆納入蘇家,也省去了其中麻煩。」
「非商,想助閱茗居一把罷了。」周沐軒嘆了口氣,「其如今不願歸,我亦無他法,能令她少些煩慮便好。」
「我明白了,我這便派人去打听他們住處。」
「去吧。」周沐軒點了點頭,背著手抬腳往蘇府走。心里稍有愧疚,除卻想幫她一些之外,他亦有考慮道,如若蘇記成了其江南茶源,至少能與她有來往。追根究底,這何嘗不是勸其歸?手段不同罷了。
再說翠兒和劉莊回了客棧,將白天種種說與陳伯。
陳伯並未責罵,只是說,世事其實並非總是像別人所知,我不言便是因為此事本就只有老爺和姑娘知道其真實原由。姑娘雖然有怨,但與老爺尚還有書信,老爺去時她也立刻趕去奔喪。只是如今的蘇家,不去也罷。
听了陳伯之言,剛有些明白的翠兒又陷入了困境。說了半天,那姑娘究竟是不是自己願意去京城的?人世復雜,翠兒終是越想越不明白了。
是夜,翠兒伏在窗邊,想了不知多久,終于還是放棄了。姑娘從前是不是自個兒願意的都不關她事,反正那會兒她也還未找到姑娘。如今她是報恩,姑娘高興去哪兒,她就跟著去哪兒便是了。
想通了這個,翠兒忽然覺得一身輕松。她打了個呵欠,伸手欲將窗合上,忽然隱隱發覺西湖邊有什麼動靜。她心中一動,猜測莫非那日之妖又出現了。于是,翠兒斗志昂揚,輕輕一躍,立刻化作翠鳥,飛出窗外,掩了氣息悄悄往西湖而去。
翠兒不會兒便到了那日所在附近,那水中之物確在此處,然而今日沒有感覺到一點那個危險的氣息。
岸上石桌上伏著一名男子,其手中緊緊握著一個酒杯,桌上有空酒壺傾倒。男子渾身酒氣,呼吸均勻,像是醉後已入了熟睡。
翠兒四下張望,一邊警惕地盯著水中動靜。如今倒已明了,水中果為一水鬼耳。
不多會兒,水鬼果然出水而岸。是一清麗女子,淺眉細腰,一身淺藍繡衣淡雅娟秀,襯著月兌塵的神情,在清冷的月下竟是有幾分仙子之姿。
女子走出水,直至桌前。靜靜端詳了會兒熟睡中的男子,隨後便坐在了其對面,將酒壺扶起,又伸手將男子手中的酒杯取出置于旁。不知其有何意圖,然其畢竟為鬼,水鬼月兌身必尋一孤魂替死,若放其不管,那男子恐有危矣。
然而此女子收拾好酒具之後,並未打擾男子,而是打開了他帶來的包袱,淺笑浮唇角。
翠兒有些好奇,往枝頭的方向挪了挪,想看清包袱里的東西,卻鬧出了些動靜。
女子心中一驚,抬頭看了看,剛好看到猛地縮起毛絨絨腦袋的翠鳥,女子輕笑,道︰「姑娘,你又來了。今日在這西湖邊,又有上好的西湖龍井,不若下來與我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