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四年春,汐媛才到京城還不足一月,城外蘇記茶肆易名閱茗居。
要問市井之間如今都閑談的都是些什麼,必是皆與那城門外修繕後新開業的‘閱茗居’有關。
京城某飯莊內,桌邊一人突然對其他人道︰「各位听說沒有?前陣子城外那家蘇記茶肆終于開不下去易主了,想當初其自開業起至今已經五年有余,听聞一直是靠著本家出錢慘淡維持著,這光景看來終還是支撐不下去了。」
「說是新主抵達後閉門修繕之,還易其名為閱茗居。想來不過修了幾天,彼等落魄之店又能變成何樣,如此雅名配那家俗店真是可惜了、可惜了。」另一人頗是惋惜道。
第三人卻不贊成前人之言,搖頭道︰「程兄想必還未去過這新開門的閱茗居吧,前些日子在下的舅母上京探望吾父,昨日路過閱茗居,艷陽天下車中燥熱難耐,掀簾忽見這茶肆甚為雅致清涼,就想小憩片刻。進了肆內,牆面竟然小竹林立,猶似竹樓,看去十分清涼啊。樓下廳堂潔淨明亮,樓上雅間更是清淨典雅。肆內小二面帶笑容,彬彬有禮。吾舅母其後對茶肆的茶和茶點可是贊口不絕啊。」
「是也、是也,我也有听聞,」有一人頗是新奇道,「而且我听聞其最為特別的莫過于肆旁遮陰涼棚下石墩石凳可供路人、下僕隨意歇息,不收文錢。若是主人家在肆中點茶品糕,茶肆惠其下僕涼茶隨意自取。」
「趙兄、程兄,小弟我也听不少人對這閱茗居大為驚嘆,短短十來天竟然發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幾位還記得那個雜亂的小院麼?現在那肆主命人將其清理出來,將地面瓖上圓潤小粒石粒,又在空曠之處放置石桌石凳、搭上遮陰涼棚,別有一番風味啊,置身其中甚感雅致啊。」
「如此一來,那我等理應前往一觀,這等風雅茶肆怎能錯過,也好一品肆內茗香。若是當真如此一店,這茶肆新主也必為幾近風流之人,我等亦可順道與之也結識一下,談風論月豈不妙哉?」
「可是小弟還听聞一間怪事,相傳這茶肆現任主人仿佛是一名未婚的江湖女子,名喚汐娘。」
「未婚女子?這如何使得,真是有損閨譽,未出嫁的女子怎可拋頭露面?!甚至還作了那茶肆肆主!真是傷風敗俗啊,傷風敗俗。」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
飯莊內幾人還在談論,鄰桌一個看似江湖兒女的女子卻由一開始的沾沾自喜變得有些惱了。狠狠地用眼神剜了說她傷風敗俗的那人一眼,抬著碗往旁邊挪了挪偏頭看向其他方向。
這女子便是傳聞中的‘閱茗居’主人汐媛了。
前幾天店內大家竟然一致不允她出面在大堂管理茶肆,這洗衣洗碗更是輪不到她動手,至于制茶她又不在行。
思來想去,她擅長的只是那些琴棋書畫、女紅刺繡而已。可這琴,且不說她的琴留在家中,身處茶肆撫琴吟曲也是非良家女子所為。這棋,閱茗居新開,人手甚是不足,眾人皆忙得腳步落地,怎會有人有閑情與她對弈。至于這刺繡,平日里都是和閨中姐妹或者紫筍一同繡,現下沒有繡友汐媛亦沒有這個心情。
綜上想來,汐媛想起來這才發現,自己這樣不是那典型的無用之人又是什麼?
最後汐媛終于在後院望天發呆唉聲嘆氣了幾日後,不顧眾人的阻攔、拒絕了陪伴,決定自己入城來逛逛。剛到的時候,劉掌櫃專程帶著汐媛和紫筍到城內街市逛過,其後汐媛又跟著他人采買來過幾次,所以自言可以再次找到街市四下逛逛買點胭脂水粉就回去。
先下雖不說銀錢富裕,但也比剛開始時寬裕了許多,大家也理解大家閨秀大多喜愛打扮的道理,所以也就不好再阻攔,只得任其前往了。
不過,其實,汐媛本就不喜過于打扮墜飾,那人也早已婚娶。現下又流落至此,淪為茶肆東家,士農工商,商人本就被人看輕,自己又是一個女子拋頭露面,應是娶嫁無望,她又何必勞神傷財呢、服飾裝扮清淨得體便好。所以其實汐媛的真正目的並不是來添入胭脂水粉的,除卻閑得沒事散散心之外,主要是想來听听市井對閱茗居的說法。
汐媛幼時便羨慕那些武林之女,行走江湖、仗劍行俠義之事,不似她們連上個街都要有人跟著管著,根本沒有什麼自由。如今自己也算是可以任意妄為一下,所以便找了衣服,又令下人給她找來一把劍,便裝作了俠女出來。只是那劍,下人找來許多,可是大多沉重,紫筍想了半天給她尋了一把輕許多的,只是……那劍身雖是華麗劍刃卻薄得連草都斬不斷,八成只是法師作法所用之假劍,明眼人一看便知……
汐娘並不知這麼多,拿著劍心情大好,在市集街上也走得歡快。市集里果然議論的都是自家的閱茗居,而這些說法中大多是好的,只是最後總是會扯到自己不守婦道的問題上,可是這也並非自己本願吶。汐媛嘆口氣抬首望向窗外。
就在這抬眼間汐媛忽然看見一只手,一只很好看的手,汐媛的視線便凝在了那只手上。
這只手五指修長縴瘦,骨節微凸,皮膚白淨,其指較長,指甲光亮干淨。汐媛突然想到,這樣的手很似擅于茶道的茶士的手。
手抬起杯子,然後手又放下了,汐媛就這麼渾然不覺地盯著這只手一直看。直到……
「這位女俠,請問在下的手上是不是沾上了什麼不干淨的東西?」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自手的方向傳來。
汐媛一陣難堪臉微微紅了些,也不敢抬頭看去。心里納悶自己最近常常精神恍忽、陷入呆滯中呢。
「不是,對不起,我是…是……」汐媛覺得心里一團亂麻,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荒唐的行為。
「啊,姑娘定是在思慮他事,是在下唐突了,還望姑娘見諒。」男子的臉上一直帶著淺笑,聲音不大剛剛好能夠听清。
雖然男子善解人意地笑著主動給了她一個台階,但是汐媛卻從他身上感覺到一陣排斥感和疏遠感。
他定是心里在惱自己的無禮,汐媛越發窘迫了,趕緊起身一拜答道︰「沒有的事,是小女子失禮了,公子海涵。小女子已經飯畢,先行離去了。公子今安。」
說完,汐媛丟下飯錢抓起佩劍頭也不回地幾乎是落荒而逃了。
這是一個白衣公子,相貌清秀俊美,倒是與那雙素手十分搭配。看著汐媛逃走,白衣公子也沒有出聲阻止,甚至表情都沒有太大變化,只是心中隱隱的總覺得有些什麼一閃而過,在抬眼望去汐媛已經沒了蹤影,那般若有若無的感覺也找不到蹤跡了。
汐媛慌亂中沖出了飯莊奔向一個方向一直快步走,等她冷靜下來的時候已經窘然發現——自己怕是迷路了。
汐媛恨不能打自己幾耳光,京城畢竟是京城,比臨安大了數倍,這路怎能瞎走。所幸她雖然實是瞎走卻還記得最後幾個路口的記憶,也就憑著這些記憶往回走了一段。可是接下來的路她就完全沒有印象了。
幸好現在汐媛面前的路上行人甚多,而她之前也在臨安有過迷路的經驗,等到一個大嬸路過趕緊上前問路。大嬸說的十分詳盡,此處其實已離先前的飯莊不遠了。
汐媛謝過大嬸繼續前行,途中卻忽而听到那個沒什麼感□彩的聲音。
「又是你們幾個,追到這里到底想怎樣?」
「一命償一命,你個陰險狡詐之途殺了我們的兄弟柴三,我等要你償命!」一人怒氣沖沖地大聲罵道。
那聲音仍是冷冷淡淡地回道︰「我說過了,我沒有殺什麼柴三,你說的如果是那只不問青紅皂白的蠢豺狗,殺死他的是蒙山的和尚。」
確定這聲音的確耳熟之後,汐媛躡手躡腳地伏到牆邊伸頭偷偷看了一眼,果然見先才飯莊里的白衣公子和三個凶神惡煞的莽漢對峙。
「區區一個蒙山和尚怎能殺得了柴三,定是你與那和尚勾結一同殺了柴三的。」怒者更怒,兵器脆響,旁邊兩人也躁動不安地拔出了刀,想來是就要動手了。
倒是那白衣男子一臉悠閑,仍是不咸不淡的聲音,話語卻滿是不屑︰「我若是想殺了柴三何必與那賤僧勾結?何況就算為我所殺,這種事沒听說過還需償命的。」
此話一出,對面三人徹底氣炸了肺。
「你!我們不和你廢話,兄弟們!上!」
說著幾個人目露凶光,蓄勢待發就要撲將上去。
白衣男子不屑地抖了抖寬袖,不見有何兵器,明顯是勢弱一放,卻仍是不冷不熱地淺笑。
情勢越來越緊張,就在幾個人即將撲上去的時候,一個女聲故作豪邁地硬是隔斷了緊張的氣氛,生生岔了進來︰「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