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那麼想我死?」伊晨風沒有否認,因為夏末如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這些年,他的的確確對夏府深惡痛絕。突然,他把手收了回去,讓銀槍直指著他的胸膛。
「沒錯,恨不得親手殺了你……」夏末如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切齒的吐出,單手握著槍柄,側手一轉,用盡全力的向著伊晨風的心髒刺去。
嘯聲響起,伊晨風胸前的衣襟被狂亂的震飛,就在槍頭已經抵在了他胸口的剎那,勁勢卻突然止住,停了下來。最終,即使再恨,夏末如還是下不了手殺他。她收回銀槍,轉過身去,丟下一句淒清的話,然後離開了。「伊晨風,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風聲戛然而止,但夜,卻沒有歸于平靜。一直站在不遠處,听到動靜的葉雲朝著書房這邊趕來,卻剛好踫見夏末如。恭敬的道了一聲,「夫人」。卻沒有人回答。
「將軍,夫人她……」葉雲心中甚是不解,不過詫異還不止如此,因為他注意到夏末如手中緊握的那桿銀槍。鋒芒畢露,是當初在塞北時,黑衣人所持的武器。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葉雲,前段時間我讓你找的人,找得怎麼樣?」暗夜中,樹影婆娑,已經再無夏末如的身影。不過伊晨風依舊站在原地,眼眸滲入那濃稠的黑色之中。許久,並未回答葉雲的話,而是表情認真,更像是肅殺的轉移到另一個話題上。
「回稟將軍,人已經找到,現在安排在梁宇中的一家客棧住下……」葉雲知道伊晨風不想答,這段時間實在是發生太多的事情,也不便多問,回答道。
「這件事你做得很好,切記此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然後,一切按原定的計劃進行……」瞬間,伊晨風的眼楮變得冷冽,甚比千年寒冰。隱忍了那麼久,是時候該出手了。
只是,夏末如……她像一根細針,扎進伊晨風的血脈中。順著血液的流通,把他的血肉扎得千瘡百孔。痛,是應該的,這是他應有的報應。然而這些,還遠遠不夠。
而另一處,躺在床上的韓顯廷,看著空空無一人的房間,心中亦是苦澀難當。人這一輩子,吃喝嫖賭,攤上什麼都可以,唯獨不能攤上感情。那是越想要戒掉,卻陷得更深的東西。此時的他,就是根本無法松手。
至夏末如出去叫大夫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韓顯廷想見她,卻沒有去問其他人。他知道,她想要出現的時候,必然會自己出現。更何況,他心口上,還堵著一個結。他很想要幫助夏末如撐起她的天,卻突然發現,面對她的無助,他是如此的無力。越走越近,卻仿佛生活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終于,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因為里面沒有掌燈,漆黑一片。韓顯廷從混亂的感情漩渦中清醒過來,側頭,看不清來人的模樣。但他知道,是夏末如,即使看不見模不著,亦能感覺到她的氣息,那是他深深記在心里的味道。
在房中的蠟燭被點燃的同時,韓顯廷眉宇間濃郁的黯然,隨著黑暗一起驅散開去。但並非是消失了,而是深深的被隱藏起來。不過,就算如此,他也不會放過夏末如,緊緊的拽著她,死也不松手。微怒道,「夏末如,你把我當猴耍是不是,大夫都走了半天,你倒是消失得干脆。欺負我受傷在床,不能拿你怎麼樣,想反了?」
夏末如放下手中的火折子,仿佛沒有听到韓顯廷的話,然後一步一步的走到床邊,坐下。「為什麼不掌燈?」
「我要把罪證留下來,讓別人知道,你是怎麼怠慢自己的救命恩人的。」韓顯廷口中說得無所謂,目光卻認真的注視著夏末如。她眉頭緊鎖,眼瞼下垂,潤紅的眼楮,是哭過的痕跡。
「恩,對不起……」夏末如的聲音很輕,點點頭,似在承認自己的錯誤。整個人的神情看起來有些飄忽,魂不守舍的樣子。然後抬頭,看著韓顯廷道。「讓我看一下,你的傷怎麼樣?」
「你只要記住我這張俊朗的臉就行了,不要每天都想著刀啊,槍啊,血啊的……那些都是男人的事。」韓顯廷雙手撫住夏末如的臉龐,四目相對,從她的眼中,唯獨讀出了傷痛,比任何一次的都重。他也不想再問她出了什麼事,若是能輕易解決,也不至于如此。
「能走嗎?陪我去一個地方。」夏末如抓住韓顯廷的手,輕輕的說道,或者是無力。
「別說一個地方,只要是你想去的,哪里我都陪你」。韓顯廷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夏末如攙扶著韓顯廷下了床,再幫他披上一件厚實的外袍,然後走出了房門,走出了夏府。從清冷的街道上穿行而過,走進寂靜的山林之中。黯黑的樹影憧憧,夜中陰風颯爽,不過兩人卻一句交談的話也沒有說。
只是讓韓顯廷意想不到的,路的盡頭,也就是山頂之上,那里躺著的竟然是一座荒涼的墳墓,夏末如父親夏冠英的墳墓。不過因為夏鐘事後清理過,並未有之前的狼籍,但從翻新的泥土上來看,依舊能找到被破壞過的痕跡。
「這里是……」韓顯廷詫異的看著夏末如,實在不明白她帶他來這里的目的。
「我爹的墓園……因為一個人不敢來,又怕馨兒和鐘叔擔心,所以只好讓你陪著了」。夏末如有些苦澀的說道,隔著墳墓還有段距離,卻沒有繼續前行。現在的她,實在不知道要以什麼樣的面目,來面對自己父親的在天之靈。「你知道嗎?……伊晨風……一直都恨著我爹,恨了整整十幾年。那也就是,我為什麼總是提防著他的原因,因為他的仇恨,足以毀掉整個夏家……」
不過即使是這樣,面對伊晨風,她還是下不了手。夏末如,你真的是可憐啊,甚至是可恨。為了心中渺茫到甚是模不到的期冀,處處維護他,救他,卻是讓他不斷的傷害其他人。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但,有盡頭嗎?夏末如抬起頭,不想讓眼眶中那些卑微的眼淚流出來,然而漆黑一片的天際,使她的眼瞳變得越發的黯然。
「恨?……」詫異……驚愕……與夏末如緊挨著的韓顯廷,明顯感覺到她身子在顫粟,不是因為外面的寒氣,而且因為內心發出的驚惶與無助。真相如此,要他怎麼接受。「明知道他那麼恨你,為何還要嫁給他?」
「我以為……我能改變他……」夏末如聲音很輕緩的說道。曾經堅定的信念,此刻說出來,是異常的無力。因為她發現,除了流血的人越來越多,她改變不了任何事情。「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傻到可憐?以為用心去對待一個人,他總有一天會感受得到……」
「你不止是傻,簡直是無可救藥。還記得在塞北跟我說的話嗎?你想要的不過是養尊處優,錦衣玉波的生活。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像那樣活著。你說……為什麼要讓自己那麼痛苦,為什麼要讓我看到你的眼淚……夏末如,你給我醒醒……」韓顯廷雙手抓住夏末如的肩膀,用力的搖晃,大聲的吼道。
夏末如任由韓顯廷搖晃著,就像一顆雜草,隨著風肆意的吹拂。曾經躍馬提銀槍的果敢,與現在弱柳扶風的不堪一擊,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或者表面上越堅強的人,才是最脆弱的,只是習慣用堅硬的外殼包裹內心的脆弱。
突然,韓顯廷的眼瞳變得凶狠起來,像一匹嗜血的野狼。「要是你還準備繼續這麼糟蹋自己,我現在就去殺了他……」即使殺死伊晨風,夏末如會恨他,但韓顯廷也不在乎,至少她能因此解月兌。
就在韓顯廷準備掉頭的時候,手被夏末如拉住。
夏末如看著韓顯廷,就那樣靜靜的看著,一句話也不說。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太黯淡的原因,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然後,她拉著他溫熱厚實的手,一步一步的向著夏冠英的墳前走去。
並肩走著,韓顯廷有些疑惑的看著夏末如,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麼。他沒有問,只是跟在一旁。不過之前的憤怒,還是收斂了起來。因為這里,是夏冠英的墳前,里面躺著的人,是她的父親。
夜闌人靜,鳥獸也都去歇息了,寒風吹過,竟然也不留下一點聲響。寂靜,死一般的寂靜。遠遠看去,唯有兩個蕭索的背影站立在山頂上,慢慢的融入夜色中。直到,夏末如開口。
「爹,恕女兒不孝……我決定,放棄伊晨風了……」堅定的聲音,和三年後夏末如再度回到伊府,強行留下時一樣。但那一句放棄,是由多少的血淚堆砌而成,又豈是常人所能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