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她見得很多,只是不知道為何,每次見到都有種悚然的感覺,而且隨著時間的推延,更加的懼怕。突然,她嘴角劃過一絲冷笑,無情,亦或是無奈。
夏末如站起身來,沒有立即走向伊晨風,而是往四周看去。是一間封閉的密室,只是布滿灰塵,應該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而離她不遠處,堆積著厚厚的一層泥土,正對著的上方,有個半丈左右的窟窿,幸而被什麼堵住,才給他們留下了一片空間。
只是長平寺下面,怎麼會有這樣一間密室?夏末如把牆壁上的火把點燃,然後,目光才再一次的轉向伊晨風。
火光的照耀下,伊晨風原本失血的臉龐,變得更加的蒼白。他背靠著牆角,胸前的衣裳上沾滿了粘著泥土的血,而嘴角,還有沒有擦干淨的血跡。以他的功力,也無力支撐,不用問,絕對是深受內傷。內傷,夏末如抬頭,往上方的那個窟窿看去。
「死,是弱者所為,伊晨風,你最好不要讓我看不起你。」夏末如用生硬的聲音說道,表情平靜,甚至是有點無情。然後扶起他,讓他所有的重量,靠在自己身上,步伐艱難的向著密室中一張空置的木床走去。
這場面,伊晨風很熟悉,唯一的區別是,半年前的她帶著面紗為他療傷,而此時,是真真切切在他身邊守了十幾年的夏末如。真相,真的有那麼重要嗎?他不顧一切的要揭開她的面紗,到頭來,只是失去了更重要的一切。悔之,已晚。
「恨我嗎?」。伊晨風抓住夏末如為他包扎的手,低聲的問道。
「恨?……你覺得有意義嗎?若是想死,我不攔你。」夏末如把手抽回來,目光收斂,盯著伊晨風。她嘴角劃過一絲冷笑,里面無疑是不屑之意。
一切,都像做了一場噩夢,但夢卻又比現實來得更加的真,更加的殘酷無情。原本,他還有很多的話想要對她說,縱然有上戰殺敵死無謂的勇氣,卻最終連句請求她原諒的話也說不出口。原來,至始至終,他才是個不折不扣的弱者。只可惜,人生不可以再重來一次。
夏末如小心的幫伊晨風處理完外傷,然後,再一次把火把熄滅。空氣不流通,完全處于密封的環境,若是再繼續點著火把,救援還沒到來之前,恐怕已經窒息死亡。只是會有救援嗎?……即使一片的黑暗,她還是睜開著雙眼,一旦閉上,或許會就此長埋在這里。
憑著記憶,夏末如再一次來到床邊,坐于伊晨風的身後。她雙手成掌狀,拍在他的後背上,聚精會神,運功幫他護住心脈,這樣的狀態足足維持了一個時辰。虛月兌,她亦是感覺到力不從心。
咚……是液體滴落的聲音,只是不知道是汗,是淚。
「接下來,我自己可以調息。」伊晨風閉目養神,經過一段時間的歇息,狀態恢復了些許,只是五髒六腑皆受到重創,依舊氣息微弱,但堅定的說道。
沒有言語,夏末如收手,走下床,接著一陣虛空的腳步聲響起,最終,她倚著一個牆角蹲下,雙手抱著膝蓋蜷縮著。暗無天日的等待,漫無邊際的黑暗,足以摧毀一個人的意志,直至絕望崩潰。
「相信我,我們都會活著出去」。暗黑中,傳出伊晨風肯定的聲音。雖然沒有空氣的波動,但他能感覺得到,夏末如在顫粟著。「對不起,因為我的自私,我的懦弱,讓你為此背負了那麼多的傷害。因為承受不了打擊,然後便用失憶去逃避,親手殺死了自己,不斷的用仇恨去麻痹。
天底下,怎麼會有我這樣的人,明明是自己太脆弱,卻用失憶作幌子,肆意的傷害身邊最重要的人。然後清醒了,明白錯了,卻只能說聲對不起,什麼也補償不了。伊晨風,天底下,沒有比你更差勁的人。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修來今生的擦肩而過,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一千年的等待,化作的是無知的傷害。生,簡直是比死更加的不堪。只可惜,清醒得太晚,我不求你的原諒,但請給我個機會,一個讓我兌現之前承諾的機會,守護在你的左右……」
「不需要,也沒那個必要。」蹲在角落中的夏末如,無情的打斷。「伊晨風,不要以為沒有你,世間就會毀滅,那你就大錯特錯了。宇國不會,我,也不會。」
那是密室中,夏末如說的最後一句話。很久一陣的沉默,似有誰嘆息過,比眼前濃稠的黑暗,更加的沉重。
不過,至那之後,密室中一直有聲音傳出,從未間斷。談天、說地、憶往昔……伊晨風二十幾年說過的話,恐怕也沒有那時的多。而靜靜呆著的夏末如,再沒有接一句話。仿佛空洞的黑暗中,只有一個人的存在。
已經天亮了嗎?還是又一天過去了?或者更久……夏末如只覺得全身冰涼,意識一點一點的在流逝。聲音,身邊還有聲音傳出,听得不是很清楚。她強睜著眼,多少次比這更大的磨難都挺下來了,又豈能在這里輕易的倒下。而且,有個人讓她等他回來……夏末如,記住,等我回來……她的腦海中,回響起韓顯廷走前說的話。那時的離別,她並不難過,因為她知道暫短的離別,是為了下一次的相見。所以,在此之前,絕對不可以死。
夏末如手伸向頭頂,取下插在發絲中的那支銀釵,緊緊的握在手中。站起身,仰頭大聲的喊道。「上面有不有人……還有人活著……」
「喂,你們剛才有沒有听到什麼聲音」。夏風滿身的泥濘,頹然的眼眸盡顯倦意。三天了,整整過去了三天,卻依舊沒有找到夏末如的蹤跡,焦灼的心不言而喻。只是,依舊晝夜不分,在廢墟中竭力的尋找著。
原本香火鼎盛,門庭若市的長平寺,一夜之間屋倒牆塌,面目全非,已然成為一片廢墟。厚厚的泥層覆蓋在山面上,唯有幾根斷裂的巨梁顯露出來,這就是大地的破壞力,頃刻之間,可以毀滅一切。非人力所能為之,慘不忍睹,甚是可怕。
而此時的夏風,正站在傾倒的榕樹旁,奮力的用鋤頭掘著地上的泥土。忽聞一陣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聲音,對著一邊的人確認。
如此恐怕的破壞力之下,倘若被掩埋,別說三天,一天恐怕也堅持不住。伊晨風帶來的十幾個兵士,一場山崩之後,七零八落,所剩的不過還只有五六人。隨著時間的推延,雖也是情非得已,但逐漸的失去了救援的信心。若不是被夏風強行拖著,早已把伊晨風的死訊帶回梁宇。
「夏風,哪里有什麼聲音……找了那麼多天,你也累了,還是先休息一下。我想將軍和夫人恐怕已經……」離夏風最近的李嵐,向四周尋覓了一遍,根本就沒有什麼聲音,無奈的搖著頭,勸說道。
「你說什麼,有種再說一遍。」還沒等李嵐把話說完,夏風憤怒的鼓瞪起雙眼,里面濃密的血絲,似要爆裂開來。他一把抓過李嵐的衣領,往外推去。「我告訴你們,我家小姐一定不會就這樣死去。要是不想找,你們大可以回去……走……統統給我走……」
「走就走……」找了幾天,只挖出幾具尸體,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無比的壓抑。李嵐被夏風這麼一吼,整個人也似發狂了般。「要瘋,你就自己一個人留在這里瘋……」
密室當中,饑寒交迫的夏末如,一聲歇斯底里的吼叫之後,身上最後的一絲氣力也耗完殆盡。天旋地轉,她眼前的黑色似化作層層的漩渦,在劇烈的扭曲著。最終夏末如倚著牆壁,無力的向著地面倒去。
「末如,你怎麼樣,快回答我……」伊晨風听到倒地的聲音,朝著夏末如的方向嘶喊道。三日來滴水未進,外加上深受重傷,他亦是到了精疲力竭之時。若非有強烈的意志力支撐著,早已倒下。
急迫的喊叫聲,在黑暗中回響著,空空洞洞,最終消散,卻沒有听到夏末如的回應,甚至連慌亂的氣息流動也感覺不到。伊晨風驚駭,顧不得幾乎無法動彈的身子,向著她的方位艱難的爬去。
「末如,你醒醒,不能睡……醒醒……」伊晨風抱起夏末如的身子,用力的搖晃著,只是感覺懷中的人,溫度在一點一點的流失。不會的,她一定不會死,他握緊拳頭,咯吱咯吱骨頭曲折的聲音,在黑暗中清脆的響起。「夏末如,你要是死了,夏家怎麼辦?你要這麼自私的拋棄他們嗎?……你要是死了,要我怎麼活下去……」
最後一句,伊晨風用甚至連自己都听不到的聲音說道,他是沒有資格,要求夏末如為了他而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