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府中
夏末如曾經住的屋子被完好的保留了下來,每天依舊會有人打掃,就好像從來沒有改變過。除了,她再也不會回來。門外蒼老的梅花樹在那場雷雨中早已不存在,一棵小小的女敕丫種植在原來的地面上,只是不知,何時才會開出雪白的梅花。
這一年多來,伊晨風除了處理軍務上的事,其余的時間都用在照料那棵小樹苗,周而復始,每天都不間斷。他知道夏末如回來了,卻沒有再去過夏府,即使是路徑也沒有。喜歡不減,感情依舊,但他已經習慣把她放在心中,把她徹底放飛。這樣也好,在一個她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的守望著她。即使她和他這輩子會成為,隔著幾條街的陌生人。
而這樣平靜的生活,從乾離城入獄的那天開始被打破,緊接著,就是夏府不尋常的行動。伊晨風敏銳的感覺到,一場巨大的風暴即將要來臨,而風暴的源頭便是夏末如。所以,不可能坐視不理。
「將軍,夫人的信上寫什麼?」最先拿到信的是葉雲,然後他把信轉交給了伊晨風。雖然夏末如已經離開伊府很久,他對她的稱呼卻從未改口,或許伊府中的人,一直都當她還存在著。
「沒什麼……你讓人把剪落的枝葉打掃干淨,我出去一趟。」伊晨風放下手中裁枝用的剪刀,用心的看了那棵又長高了一點的樹苗之後,抬起身向葉雲交代道。他知道夏末如一定會來找他,而他,也想要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麼。其實在他的心中,應該更加想要見到她才對。
沒有再對葉雲作其他的交代,伊晨風把夏末如的信好生疊好,放進懷中的衣襟中。雖然只是簡短的,不帶感情的幾個字,對他也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因為他擁有她的東西,越來越少。
先一步到達城西郊的是夏末如與韓顯廷,莊園內荒蕪一片,灰塵、蜘蛛網盡顯它的蕭條。而莊園外,亦是空曠沒有人煙。她不想在梁宇城中引起騷動,所以才把地點選在了城外。
正午時分,太陽被濃雲牢牢的遮掩住,天顯得有些陰沉。離約定的午時還有段時間,韓顯廷粗略的掃了一遍四周的環境,最終把目光集中在站在一旁,冷靜思考的夏末如身上。不言、不怒、不笑,平靜如水的她卻透發出一股威嚴的氣勢,讓人有種震懾之感。
這樣的夏末如,韓顯廷的記憶中是沒有的。即使在塞北與拖雷達作戰之時,她雖然亦是毅然決然,但身上無時無刻不被厚重的無可奈何、痛苦所籠罩,而是非是此時的鎮定,仿佛在期待著戰亂的到來。或許就像她說的那樣,在她純潔美好的一面下,還存在著另一面。
韓顯廷還是喜歡著夏末如,從未改變過,只是對于現在的她,他漸漸的感覺到一絲的陌生。靜謐的環境,最容易讓人不住的遐想,不知為何,他還是忍不住問道。「若是他不同意袖手旁觀,你打算怎麼處置?」
等待答案的那一刻,韓顯廷的心中是緊張的,因為他猜不透夏末如心中所想,真害怕她接下來會說出殺了他之類的話。他希望她能從伊晨風的陰霾中走出,但絕非是如此的無情。
夏末如轉頭認真的看向韓顯廷,這一次,她明顯察覺到他語氣中的變化。可來不及她思索,更是來不及她回答,伊晨風推開莊園的大門,走了進來。
其實,什麼十香軟經散,還有讓韓顯廷擒拿伊晨風,那都是在逼不得已的情況才用的手段,夏末如必須要保障無數夏家軍的生命。但她太了解伊晨風,所以她能肯定他不會阻撓她,因為他們都要救同一個人。殺他?她從來都沒有考略過,更是不能也沒有必要。只要軟禁他,一樣能達到目的,更何況他還肩負著保衛宇國疆土的使命,她更不能殺他。
但這些,夏末如沒有開口去解釋,韓顯廷自然不會明白。可無疑,她還是有許多地方都在潛移默化中,發生了改變。
沒有嫉妒,沒有不甘心,沒有尷尬,當伊晨風見到夏末如時,他的神情就如她一般。很平靜,很平靜,如同兩個普通人見面。因為她和他經歷了那麼多的事,都變得成熟了。不過,伊晨風還是稍微把注意力留在了韓顯廷身上片刻,但更多的時候,都在看著她。
「為什麼要大量召集全國各地的夏家軍?」看夏末如,那是永遠也看不夠的,只要能記清楚,並能知道她過得好,伊晨風就知足了。而對于這些,夏府最近不尋常的舉動,更令他上心。
至蘇冰被擒一事後,再結合在塞北時黑衣人的行事作風,伊晨風重新審視過夏末如,她絕對是個不下于拖雷達的對手。以她的隱忍與算計,更是有過之無不及。所以,他自然不會簡單的認為她召集人馬,只是為了劫獄。但也因此,他才更加擔心她真正的目的。怕她稍微走錯一步,極有可能就是萬劫不復。
「我的目的只有一個,救出郝王。你心中應該比誰都清楚,劫獄並非是真正的救郝王,而是害了他。所以,我要廢帝……」從一開始,夏末如就沒打算隱瞞伊晨風什麼,因為隱瞞沒有任何意義,更會適得其反。
「不行……造反可是誅滅九門之罪……」伊晨風猜想過夏末如會有驚人的舉動,但怎麼也想不到她竟然如此膽大妄為。廢帝?動國之根本,豈是隨口能說的小事。沒有絲毫的猶豫,他決絕的否定道。
「我找你出來,不是為了商量,我主意已定,誰也改變不了。接下來的事,你應該知道怎麼做。」一旦發生宮變,野心蓬勃的突厥一定會趁機進犯宇國,所以,夏末如必須要有人幫她抵御外地,而那個人就是伊晨風。
「若是我不同意,你打算怎麼做?」伊晨風看夏末如一臉的堅定,知道她已經下定了決心,但那層界限,並非所有人都能輕易去觸踫。他想不到,最先反的竟然會是她,一個曾經婉約如水的女人。戰亂,真是害人不淺。
「除非你有把握,以一人之力對抗我與韓顯廷,不然,你沒有選擇的余地。你心中明白,沒有你在的伊家軍,不是我的對手。所以,除了廢帝與救出郝王之外,我不想再造成不必要的傷亡。」夏末如自信,而又肯定的說道,因為她有十足的把握。雖是訓練有素的伊家軍,但又怎麼能和精心部署過的夏家軍抗衡。
但說到底,無論最後被逼到什麼情形,夏末如也不願和伊家軍正面觸踫。馨兒還在那里,她努力做什麼多,就是希望她還有其他人,能過上真正平靜的生活。
「就算我置身事外,讓你成功廢帝,那你又要讓誰上位。郝王?憑他的秉性,他豈會奪自己兄長的地位……」
「我會讓他當的……」從最開始的平靜到現在,夏末如的神色終于呈現出沉重之色。與其說她救了乾離城,或者更是把他陷于不仁不義當中,但她別無他法。
沒有爭斗,沒有廝殺,一場交談平靜的結束。伊晨風承諾離開梁宇,絕不干涉廢帝一事,然後離開了莊園。但他會不會真的離開?夏末如不能肯定,可他既然保證過,那就絕對不會插手廢帝一事,她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來時匆匆,而回去時夏末如與韓顯廷的速度明顯慢很多,一步一步並肩走著,她沒有說話,他也沒有開口,就這樣沉寂的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不是這邊。」一個岔路口,左邊是回梁宇城的方向,右邊是通向鄉村的更深處。而夏末如卻是向著右邊走去,一直沉浸在沉思中的韓顯廷,終于開口提醒道。
夏末如回頭看了韓顯廷一眼,幽幽的眼瞳帶著幾許波瀾,看不透在想些什麼,卻隱隱的透發出一絲的憂傷。依舊沒有說話,她朝著右邊繼續走去。腳踩在枯黃的雜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再往前走是一條幽靜的小河,冬季少雨,大部分的河床都袒露在外面,只有中間一小部分被淺淺的水覆蓋著。
枯草、淺水與鵝卵石交相輝映,冬季中的野外顯得分外的蕭索,猶如夏末如此刻的心境。有幾分失落,有幾分低沉,有幾分惆悵,總而言之就是有點累,有點痛。即使擺平了伊晨風,所有的計劃都在暗中順利的進行著,但敏感的她,已經覺察到韓顯廷看她時目光中微微的異常。
她知道會有那麼一天,當他看到另一個她的時候,詫異,或許是無法接受。只是夏末如想不到的是,一切都來得太快,這才是剛剛開始,以後的她可能會更無情、更殘酷,那他會離開嗎?
細碎的腳步聲在夏末如的身後響起,最終在她的身旁停下,而她沒有回頭,繼續踩著腳下的鵝卵石,走到河邊,蹲,看著水面的倒影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