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槍的軍人們靜默一片。
誰也不知道他們面對的是人,是活尸,還是其它什麼。
甚至前幾天那個安靜懶散、刁鑽難纏的夏曉雪,到底是跟他們一樣的人,還是別的什麼,此時此刻,他們也無法確定了。
然而有一點,卻是毋庸置疑——經此一役,他們跟這女人是戰友
柳磊把槍交給了身旁的人,試著往前走了幾步︰「哎,你……」你還好吧?顯然不好「小雪?」
夏曉雪微微抬起了臉。
柳磊忙走近去。
盧營急忙喝止︰「別靠近回來」旋即他又一次意識到眼下誰也听不到,趕緊上前拉回柳磊。
柳磊退了兩步,掙開了盧營的手,將盧營往後推了推——指揮官不能以身犯險——自己站住了。
他看到夏曉雪在笑。
唇角微微斜翹……譏諷?
每次他說了什麼令這女人不想開口接話的時候,這女人都是這麼笑的
柳磊決定大人不計小人過他一叉腰︰「喂你能听見我說話嗎?」。
夏曉雪緩緩抬起了右手。
那瞧上去壓根不是活人的手。博物館里的干尸才能與之媲美。
盧營忙又扯了柳磊後退。軍人們緩步倒走、散開,抬起了槍口戒備。
——中指
那手朝柳磊比了一個中指
「……」
「……,……,……」
「你什麼意思啊?」
「小雪——不是你叫的」
很不幸,柳磊听不到。很幸運,在語言方面,他們不僅每人一門外語,還掌握了最最基本的唇語。
所以柳磊當下假笑了兩聲,故意作對︰「小雪」
夏曉雪又重重沖柳磊比了一回中指,而後她沖軍人們揮揮手、示意大家退遠點;接著,她沿著牆滑了下去、跌坐到了地上。
柳磊笑容凝固盧營一把摟了柳磊的肩強把他帶往了後方。柳磊這回沒有掙扎,他只是低頭別開了臉。盧營用力拍了拍柳磊的肩。
柳磊沒忍住,回頭看了最後一眼……卻發現夏曉雪望向了停車場入口、笑容越來越燦爛了?
「呼」
一個巨大的黑影沖到了夏曉雪面前。
軍人們反射性瞄準,又緩緩垂下了槍口。
那頭……
大蜥蜴?
大蜥蜴吐出一塊半個拳頭大的石頭,用它的尾巴尖把那石頭推到了夏曉雪左手邊,輕巧而準確。
夏曉雪一把按握在了石頭上
她是那麼用力,以至于被石頭尖銳的稜角刺破了手掌。
鮮血沿著石頭流了下來。敞亮的車頭燈之下,那血明顯是黑紅的。石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化作灰沙,最後消失
而隨著石頭的縮小,那血的顏色漸漸轉為了暗紅。
軍人們瞪大了眼楮,一個個死盯著看
他們驚詫萬分,旋即又狂喜。
自從第一樁尸化發生以來,他們從沒听說過有什麼能克制這種可怕的轉變過程——但是今晚,他們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希望
嚴鑫松瞧得清楚,怔了片刻,當即暴吼︰「還愣著干什麼?」
沒人听見,連嚴鑫松都听不見自己的聲音。
嚴鑫松也沒管身邊是誰,胡亂踢了兩人,帶頭沖向了停車場
他這會兒走得穩卻還跑不穩,車道又是斜坡,結果嚴鑫松走出照明範圍、走入黑暗時,因為眼前短暫的不適應、一個趔趄摔了進去
大家全跟著明白過來了,魚貫而入。
不過,有一道黑影後發而先至,比他們更快——是那頭大蜥蜴
盧營眼疾手快抓住了陳浩與最末的一個少尉,一指商務樓與商場——行動結束,去把控制樓梯口的人叫回來
……
大蜥蜴帶回第二塊石頭後,就守著夏曉雪、堵著停車場入口不動了。
因為它忙著充當「質量檢測員」。
軍人們帶回來的石頭,有的被大蜥蜴一尾巴掃去了天邊,有的被大蜥蜴撥到了自己肚皮底下,七八塊里頭,只有一塊被大蜥蜴推到夏曉雪手邊。
盧營跟陳浩在車燈旁寫字討論情況。
「石頭跟石頭不一樣?」
「看來是了。弄些樣品帶回去。」
「怎麼拿到手?」
兩人看向那邊。
一個灰塵撲撲的三極士官帶著一塊石頭出來,看看大蜥蜴,往夏曉雪面前遞了遞示意,大蜥蜴一搖腦袋;士官就想把石頭拿到車子這邊。可惜他沒走出兩步,卻被大蜥蜴一尾巴撩了個跟斗
跟斗倒是摔得不重,但石頭也掉了。大蜥蜴照舊拿尾巴一撥石頭、撥去了它的肚皮底下。
「他**的,還是個守財奴」「操什麼德性」
盧營跟陳浩齊齊爆粗口,又齊齊听不見,只剩無語對看了一眼。
而後兩人無奈笑了。
——他們有九十九種辦法剁了這畜生
可眼下這五條腿的家伙,顯然是盟友,而且還是難得的盟友……
所以兩人對看一眼,瞧向了夏曉雪。
那可怖的尸化已經褪離了胸膛中央、褪到了右肩下。
三四分鐘之後,夏曉雪將尸化壓制到了右臂,而後夏曉雪拄著槍加入了搜尋廢墟的行列。
大蜥蜴搖頭擺尾跟著去了,打頭開路、好不興高采烈。
剩下盧營與陳浩對著空蕩蕩的地面瞠目結舌,無語凝噎,哭笑不得——那些石頭哪兒去了?
他們剛才之所以什麼也沒做,就是等著那大蜥蜴挪了窩好「掃地」呢
這下好了
商務樓里的小隊出來後,陳浩手一揮,叫他們去干活兒了。
商場里的兩個小隊也出來了。
他們雖然遭受了重創、無法聯絡,卻不曾擅離職守。
盧營寫寫畫畫,命令他們匯合停車場出口的兩個小隊,進入停車場、收集那種特殊的石頭,然後避開大蜥蜴,帶著石頭從出口繞回來
兩小隊的人領命而去。
陳浩一樂,從入口跑了進去,去幫忙了了。
盧營也是一樂。
然而下一刻,他笑不出來了。
少尉背著一把步槍兩把狙擊下了台階,一理槍帶、踢開腳邊的購物車,轉身幫扶後面的二級士官——他背著一個軟趴趴的戰友。
是樓頂的。
……
夏曉雪尋找那種其貌不揚、手感溫潤的特殊石頭,仿佛在黑子里面尋找白子一般,十分迅速準確;而大蜥蜴簡直就是個挖掘機,還無須操縱、靈巧萬分;軍人們一下子輕松了很多,幫著清理清理、幫著掏一掏大蜥蜴的尾巴勾不出來的石頭就行了。
這樣一來,速度眨眼間快了許多倍。
只是,除了最先的兩塊,之後的石頭都不大。麻將牌那樣的個子就很難得了。大多跟小胡桃差不多。
大約十分鐘後,夏曉雪就從停車場里出來了。
此時,朱明貴正守著三極士官。
但近距離爆炸之下,造成的內傷,壓根不是醫療兵加醫療車能解決的。要馬上進行大型手術,才有搶救回來的希望。
眼下壓根沒有這個條件。
所以朱明貴所做的,就是給戰友打了一針嗎啡。而後他抹著眼淚呆坐在旁邊。
盧營沖著通訊器吼了一通,卻連回答都听不到。幸好還有電碼。
上面的支援命令已經下來了,但最近的當地大本營,直升機駕駛員全都超負荷連軸轉了幾周,現在能維持白天的搜救飛行已經勉強,這會兒無法給他們提供幫助。要等支援從軍用機場過來。
盧營下了車,狠踢了一腳輪胎,卻也無法可想。
夏曉雪走到了盧營面前。
盧營察覺來人,看看夏曉雪。
夏曉雪右手一攤︰「拿來。」
「什麼?」
「石頭。」
盧營本就沒指望能瞞過夏曉雪,只是搜集樣品是他們必須做的事,所以盧營斟酌著詞句——卻一時間說不出一個字來
因為眼前的手干尸一般
盧營看看夏曉雪的面龐,看看夏曉雪的手,卻是不敢看夏曉雪的眼楮,咬牙沒說話。
若是要他自己的東西,哪怕這條命,給了也就給了——反正若不是這女人,他現在早交代在這兒了
可是……
而後夏曉雪看向了停車場出口那邊。
盧營隨之望去,發現他不用煩惱了……
……
大蜥蜴追著軍人。
軍人們四散,分頭跑。
但是,跟大蜥蜴相比,他們跑得太慢了。
軍人們掄起槍來砸。
很可惜,這等于撓癢癢。
有一個軍人試著沖大蜥蜴拉了一下槍栓,朝天鳴了兩槍,恐嚇它。
大蜥蜴沖他沉沉一吼
旁邊的戰友忙按下了那軍人的槍口。
大蜥蜴一尾巴抽倒了這倆人
因為之前的關系,軍人們並不曾真地開槍。撲上去抱四肢、拉尾巴,花樣百出。
大蜥蜴也不曾下重手,它甩著尾巴抽人,抽得很溫柔——抽得人飛起來、摔倒在地,連帶打幾個滾而已。
絕沒有像那個傴僂的男人一般斷成兩截
最後一個站著的戰士見抵擋不了,忽然把手里的幾塊石頭往嘴里一塞,也不等大蜥蜴抽他,自己直挺挺往地上一躺
盧營失笑,看夏曉雪——卻發現夏曉雪笑了
盧營頓時大感不妙
那邊大蜥蜴湊到了那戰士跟前,腦袋一歪,突然紅線一閃
那戰士一怔
又是紅線一閃
這回盧營看清楚了——那條紅線從大蜥蜴的嘴里吐出來、直射那戰士的嘴里
那戰士一個翻身,「嘔」一下吐出了兩塊石頭
「別啊,不就是親個嘴嗎?」。
「它收費**……」
這一問一答之間,夏曉雪樂不可支。
紅線又是一閃,吐在地上的兩塊石頭不見了。大蜥蜴搖頭擺尾跑到了夏曉雪面前。
軍人們自己听不到,只是看情形也明白過來了,有的無語凝噎,有的捂了額頭翻白眼,有的干脆攤開四肢休息,也有在地上滾來滾去狂笑不已。
「哎,餅子,那是不是你初吻呀?」
「誰說的?」
「啥子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