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蜥蜴吐了四塊石頭給夏曉雪,一調頭又沖進了停車場。
從高高的地方砸下來的水泥與鋼筋,它還不想挨;但已經坍塌的樓板,它可不在乎。
夏曉雪扛著長槍走向了運兵車。
盧營直搖頭,想了想,進車抓了紙筆,跟著夏曉雪走了過去︰「它把其它的石頭吃掉了?」
——剛剛搶的就不止四塊
如果吃掉了,那就要從現在開始收集這大蜥蜴的排泄物了,搞不好還要下瀉藥,而且這都不是最壞的情況……要是上頭命令……
夏曉雪一搖頭。
「那是哪兒去了?」
「藏起來了。」
盧營盯著夏曉雪的口型,見了心頭一松,又確定了一遍︰「藏起來了?」
「是啊。」
夏曉雪鑽進車廂擱下槍,熟門熟路拉出座位下的藥箱,卻發現朱明貴坐在車廂地上、眼楮紅腫,不由意外,當即看向了躺在長凳上的戰士——那戰士呼吸困難,口鼻里有血沫冒出來。
「他怎麼傷的?」
「離爆炸太近了。內傷。」
夏曉雪攤開左手看看已經小了一輪的石頭,又瞅了瞅自己干枯的右手,小嘆了一口氣。
「名字?」
「啊?」
「他叫什麼名字?」
「池亮。」
夏曉雪從醫療箱里取了個刀片,在池亮身邊坐了下來,抓起池亮的手,一把扯掉戰術手套,「嗖嗖」兩刀,在那滿是老繭的掌心割了個十字叉。
鮮血涌了出來。
夏曉雪硬生生將石頭塞進池亮手心的傷口,而後她以干枯的右手合了上去,緊緊握住。
朱明貴看看池亮,看看夏曉雪,跪坐起身來,小心翼翼挪過蓄電燈,打開;盧營屏息盯著看,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打斷了這一刻。
……
不到兩分鐘後。
朱明貴數了池亮十五秒脈搏,傻笑了一回,而後他抓抓頭瞅瞅夏曉雪,湊到池亮耳朵邊,又瞅瞅夏曉雪,見夏曉雪沒有阻止的意思,喚池亮︰「梅花,梅花?」
夏曉雪松開手看了看,扯了繃帶胡亂一纏池亮的手、打了個結,退後坐在了池亮對面的長凳上,抽過盧營的紙筆寫了一句︰「梅花?」
盧營瞧了,一搖頭︰「我不清楚。」將紙頭遞給了朱明貴。
朱明貴一看那紙上的問題,樂了︰「這家伙布詭雷可厲害了。他剛來那會兒,咱們在看一小說,武俠的,叫——」說話間發現夏曉雪腿上鮮血淋灕,尤其右膝下方,扎了一片細小的碎石,血肉模糊,趕緊拖過醫療箱,開始忙碌,「我想不起來了。他也一起看了,還說他布的那是什麼‘梅花九宮陣、梅花八卦陣’,從此就落下了。」
夏曉雪莞爾。
朱明貴治別的不能說拿手,處理這種外傷,卻是最有經驗,加上感激夏曉雪拉回戰友一條命,這就格外小心仔細——比給他自己處理傷口還要輕巧
盧營瞅著夏曉雪纏的那繃帶,無奈搖搖頭,替池亮重新包扎手掌,卻發現傷口里的石頭還有兩塊,只是已經很小很小了,加在一起也就一顆瓜子兒那麼大。
盧營以目光詢問夏曉雪︰「這些?」
夏曉雪一邊說一邊刷刷寫,免得听不清楚︰「給他留一個,另一個隨意。這種的全在這里了。」
盧營緩緩點了下頭,看了一眼夏曉雪的手——干枯已經褪到了手腕那兒。
夏曉雪一笑,又寫了四個字遞過去。
——「杯水車薪」。
盧營還是一點頭,沒吭聲,取了一塊出來,從醫療箱里找了個塑料小袋裝了,擱進口袋里,而後仔細給池亮包了手。
這里剩下的固然是杯水車薪,但花在池亮身上的,難道也是杯水車薪?
嚴鑫松回來找盧營商量怎麼對付大蜥蜴的「搶劫」,結果知道了池亮的事。
他當即狠狠熊抱了一回盧營,而後給夏曉雪找了瓶礦泉水、找了壓縮餅干與牛肉干,又月兌了自己的半指作戰手套給夏曉雪︰「先用著。」好歹能遮一點干枯的右手。接著還找了個身量與夏曉雪差不多的戰士,抓了人回來,解了行李下來,挑挑揀揀,取了人家一套最好的迷彩服送給夏曉雪。
這迷彩服自然是舊的,不過干干淨淨。
他在那兒忙得高興,盧營先看不過去、替他害臊了,跟夏曉雪解釋︰「他當班長那會兒,池亮剛進去,是他一手帶出來的。」
夏曉雪點點頭,失笑。
而後嚴鑫松回去忙了。
沒一會兒,換陳浩跑回來了……
……
陳浩蹲在池亮身邊瞅了一會兒。池亮要水。
然而陳浩因為擔心內部出血的情況,還不敢喂池亮水,只拿棉簽蘸水給池亮潤了潤嘴唇、喉嚨,而後陳浩意識到了什麼,突然就笑了,轉頭問夏曉雪︰「前天晚上,你那是——?」
夏曉雪看了陳浩一眼,微微一笑,什麼也沒說。
那會兒不便解釋,眼下則無須解釋。
所以就不解釋。
反正那里頭的一點隱瞞,眼下兩邊都清楚,都不會提及,也都不會介意就是了——還有什麼比人命更金貴?
陳浩也沒追問,直搖頭︰「還說沒撿東西?」
夏曉雪伸出右胳膊,給陳浩看了看小臂上兩道血衣還沒月兌落的小傷口,刷刷寫道︰「那是飛射過來扎到我身上的。就一點點。之前柳磊那種情況,底子好、感染量小,可以試一試運氣。」
陳浩無奈了,也對夏曉雪的秉性有所覺悟了,不再討論撿沒撿東西的話題︰「之前那女人跟小孩不行?」
夏曉雪搖頭︰「不夠。遠遠不夠。浪費。」
陳浩點點頭,又問︰「那些石頭,你怎麼一找一個準?」
夏曉雪抬眼看陳浩,唇角一勾壞壞笑了︰「如果你尸化了一部分還保持了清醒,你也會一找一個準。」
陳浩不解,還有些不信。
夏曉雪繼續寫道︰「打個比方,那就像快餓死的人,聞到了吃的。」
盧營一直在旁邊看著,此時接過了話頭︰「你是怎麼抵抗尸化的?」
「很難。」
「說有辦法就好。」
夏曉雪看看朱明貴擱在一旁的步槍、盧營身上配的手槍,寫道︰「好好練功,練到一擊之下有相當于手雷的威力。手雷的一半也差不多了。」
「……氣功?」
「不知道。」
「你自己練的功,怎麼會不知道?」
夏曉雪頓了片刻,面色開始不大好看,不過還是接著寫道︰「我只是那個從死人堆里活下來的。我想這個世界上應該沒人比你們更明白我在說什麼了。我知道你們在琢磨抽我的血去研究。不過那沒什麼用。除非到那個地方去呆上幾十年。腌漬效應。」
「什麼意思?」
「久聞芝蘭,不知其香。呆久了,會被同化。」
「……那些石頭藏去哪里了?」
「你們能弄到肉嗎?」。
「肉?」
「好吃的肉。生肉。跟它換。」
「你不知道它藏東西的地方?」
「你會告訴我嚴鑫松或者陳浩的私房錢藏在哪里嗎?」。
「……不會。那你拿不過來?」
「它要是發脾氣了,我也沒辦法。所以我從不惹它。那太蠢了。」
罵誰蠢呢?
「成,豬肉很多。冰凍豬肉」儲備物資之一
「它挑嘴,不吃養殖貨。而且要新鮮的。最好是活的。」
盧營頭大了,惱火之下半真半假道︰「它不怕子彈?」
「開槍誰不會。不過之後呢?」
「……」
「好了,這份親筆口供正好拿去上交。」
「……」
夏曉雪邊說邊寫。
朱明貴听了個全場,憋著笑處理完了最後一片傷口。
而後夏曉雪謝過朱明貴,抓了迷彩服,跳下車找了個空吉普拉開車門進去,換了褲子。
與此同時,兩個兄弟連到了。
生力軍的加入,令打了一仗的軍人們得以從翻尋工作中解月兌——新來的,打仗你們沒趕上,打掃戰場你們還是趕上了的
柳磊跟戰友一同回車隊休息,正好看到夏曉雪跳下吉普、摜上車門。
緊身黑短袖,兩寸寬的灰腰帶、銀方扣,迷彩褲,黑靴子。
短發,大眼楮,肌膚細膩白淨,有點兒招風耳。
英氣勃勃,清秀柔美,還可愛。
柳磊踱了兩步,倚在車子的影子里,站在那兒看。
這女人還活著。還能樂,還能嘲笑他,以及……沖他比中指。
謝天謝地
而後柳磊撓著下巴,有點兒懊惱——他突然想起前天早上夏曉雪跟他要過迷彩褲。
那會兒他沒當回事,後來夏曉雪也沒再提。
錢旭不見柳磊,四下找了找,發現了柳磊;他順著看了一眼那邊的夏曉雪,轉頭端詳了片刻柳磊的神色,大步走到柳磊身邊、一搭柳磊的肩︰「猴子,你完了」
兩人都听不見。
可是夏曉雪听得見。
夏曉雪轉頭看了他們倆一眼。錢旭樂了,推推柳磊。
就在此時,盧營匆匆領著二連三連的連長,走向了夏曉雪。
「我們一路上來,沒看到一個活尸——全成了死尸你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嗎?」。
夏曉雪點點頭,摘下了右手的手套,給他們看︰「一半在這里了。」
饒是兩個連長跟死神常常見面,第一次看到這一幕,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
夏曉雪重新戴上了手套︰「如果我出了問題,它們又會站起來。所以,最好盡快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