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不會跟她計較誰娶誰的問題,只這個「娶」字,已經足夠讓他微笑……梅淡痕只略略沉吟,便雙手拉了她手,對上她的眼楮,柔聲問︰「砂兒真的要逃?」
「當然啦有機會為什麼不逃?」
「嗯,」他便含笑道︰「若砂兒真的要逃,那我指你一條明路。砂兒可以去京城,京城畢竟是天子腳下,耶律塵焰就算明知道你在那兒,若去也得細細斟酌一番,就算真的去了,很多事情也須收斂……這逃命終歸不是什麼體面的事情,但京城卻是個可以給砂兒更多體面的地方,便當散心也好。」
她張大了眼︰「什麼意思?先生不跟我一起?」
「我暫時……」
朱眉錦頓時就有些惱火,瞪著他,他輕咳著別了眼,她一把抓了他衣服,一副凶巴巴的模樣︰「先生你其實不想走的,是不是?也不會讓我走的是不是?」
他看著她怒氣沖沖,又眼圈泛紅的模樣,又訝又笑,安撫的理理她的頭發,捧過她的小臉︰「砂兒,什麼時候變的這麼愛哭了?」
她哼哼兩聲,頓時就來了萬般的委屈︰「先生我每天都在想你,好不容易見一次,你還總這樣,說些我不愛听的話,我告訴你,女人騙男人就是替天行道,男人騙女人就是大逆不道……你要是敢對我始亂終棄……」
這什麼跟什麼啊
梅淡痕直听的笑起來,笑道︰「砂兒當真出口成章……我怎會騙砂兒?」咳了一聲,把話題拉回來,笑道︰「我的確是不想走。此事若不知道也罷了,既然已經身在局中,怎可獨善其身……」
她听的惱火,想拍桌子,桌子卻在兩步之外,于是一巴掌拍在扶手上,疼的甩了下手︰「好,先生不走我走我倒要看看,我走了,先生留下來還能做什麼」
梅淡痕窒了一下,微喟道︰「砂兒說的對。你若走了,其它人留下來也沒什麼用。這幾個人,耶律塵焰必定不會放過……」
她氣的頓足,「你……先生你這是擺明了威脅我你忽然對我這麼好,還說要娶我,就是為了讓我不舍得你,不舍得自己走的是不是?你這是美男計」
他只好答︰「好吧,砂兒,我不說話就是。」
她反而又不忍,斜睨他一眼,悻悻的︰「想我留下也行啊,除非你真的用美男計啊」
梅淡痕極是無奈,柔聲道,「砂兒,我是想要你留下……我不信你當真要逃。砂兒性情最是堅韌,又非萬不得已,逃之夭夭豈會是砂兒的做派?目下來看,耶律塵焰絕不會殺你,你是全然的有恃無恐。但你卻有機會殺他,有很多機會殺他……這形勢本就一邊倒,何必要逃?砂兒你今天逃了,然後必定會東奔西走,尋這訪那,準備就緒再殺回來,難道不嫌麻煩麼?」
這話倒是說中了,朱眉錦一向都不是肯吃人家虧的人,這個場子,不管早晚,只要有一丁點機會,是一定要找回來的。梅淡痕續道︰「何況,我們不論在哪兒,也不過就是這樣,多個契丹人,豈不是更好玩些?我總想,砂兒心熱如火,也許過不來雞犬桑麻的日子……」
她哼一聲︰「誰說我過不來的?我早便想著,等朱勉死了,就把先生拿麻袋一裝,躲起來過雞犬桑麻的日子」
他定住,看著她,一時竟似失語,良久才道︰「砂兒?」
「嗯?」
他卻又囁嚅,不知要說什麼,剛剛還侃侃而談的梅大才子,這一轉眼間,不知飛去了哪里,朱眉錦不由微笑,看一眼他溫雅秀雋的眉目,偎過去笑道︰「算了,隨便啦,先生要留下,那就留下好啦……」
他不由一笑,帶了一點兒贊許,點頭道︰「嗯,這才乖」
他的口吻很「先生」,像很久很久之前常說的,卻已經有很久沒有說過了。朱眉錦忽然就心中一動,于是不出聲的笑一笑,口吻輕快十分,「但是我有一個條件,若是先生答應,一切好商量,若是先生不答應……剛剛我說要留下的話,全都反悔掉,就當我沒說。」
他顯然沒有任何防備,笑道︰「什麼條件?」
她拉他起來,故意飛個媚眼過去︰「你說呢?先生……」
…………
耳鬢廝磨,糾糾纏纏,當然什麼都可以做,卻也……當然什麼都沒有做。
一直到入了夜,梅淡痕把她送到小門前,朱大小姐仍是抓著他袖子追問︰「為什麼呀?為什麼不可以跟先生一起睡……」
其實她只是在逗他,他越是局促,她越是說的火辣。
逗弄先生,是朱大小姐人生最重大的樂趣。只是這般驚世駭俗的一言,若當真落到不知情的人耳朵里,真不知道要怎麼想……梅淡痕無奈的強抽了袖,伸手不容分說的把門帶了過來,她在門那邊幽怨的叫一聲︰「先生……」
他嗯一聲,她又站了一會兒,情知他不會先走,于是轉身。滿臉的嬌嗔緩緩的化成空,勉強的舉步,進了臥房,關上了房門,站定了發愣,隔了好一會兒,才輕嘆出聲,月兌了外衣,躺去床上。
身下溫軟,不像錦被,倒像……有只手臂隨即攬過來,手也迅速的伸出,掩了她的尖叫。耳邊有人吹了一口氣,笑道︰「錦兒。」她緩緩喘了一口氣,平靜下來,順著他的力道,躺回床上。
這日子為什麼這麼詭異?好好的黃花大閨女,身邊總是男來男往。一眨眼的工夫,床換了,床上的男人也換了……同樣的賞心悅目,同樣的鮮香可口,好像不要都不成……可是天知道,朱大小姐只想安安靜靜的一個人待一會兒……
葉留香一向極為知趣,笑吟吟的移開身,與她隔開了一線之地,這才笑道︰「怎麼了?錦兒好像不太高興?」
她答,「我很累,很累很累。請你出去。」
他笑了笑,「我反正也沒地方可去,權當幫你暖被,不好嗎?」。
她一個字都懶的再說,直接閉上眼楮,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全身都好像要散掉一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抬。錦被里是微微的暖,帶著他那種奇異又好聞的茉莉茶香。她聞不到自己身上的香氣,卻總能聞到他的,極淡,淡的若有若無,只有真的貼近了,或者在如許的靜夜,才能聞到。
好像自言自語,她咕噥了一句︰「先生說要娶我。」
他笑︰「恭喜。」
「他說我們不能離開這兒……」
「嗯?」
「他說,形勢本就一邊倒,沒必要逃。他說,日子本來就這樣,多個契丹人也沒區別。」
這幾乎可以說,完全驗證了葉留香的話,這……意昧著什麼?誰能知道?
他輕咳,她已經落下淚來,抽泣著道︰「多個契丹人沒區別嗎?我跟契丹男人同室而居無所謂嗎?逃了再回來很麻煩嗎?有個采花賊常來常往更有趣嗎?我……我……」
他略略近身攬了她,輕輕拍拍,聊以安慰,卻並不多說,直等她略略平息,才含笑道︰「錦兒莫哭,錦兒若是要‘情’,我擔保他是有情的。如若不然,他不會不踫你,這正是為了將來少些糾纏。若他真能無情,錦兒早便是他的人,豈非更是死心塌地?」
她一怔,張大了眼晴思忖。隔了良久,葉留香抬了身,似乎是看了她一眼,然後下床,點起了蠟燭。她眼皮都不曾抬,只隔了片刻,便覺頰上一陣刺痛,隨即轉為清涼,鼻端是淡淡的藥香。
他一直把那道傷痕涂好,這才笑道︰「錦兒若是再哭,洗掉這藥,留了疤痕,我可就不管了。」
她正心事重重,哼一聲︰「隨便,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
「既然是你在乎,你操心費力是為了自己,那你嘰嘰歪歪做什麼?」
葉留香啞然,隔了良久,才笑出來,笑道︰「錦兒說的是。」
她不答,他便笑道︰「看來錦兒心情不怎麼好,只怕並不想跟我同床共枕……好在我也已經睡了一整個下午,現在就把床讓給錦兒睡。」一邊說著,就從床邊拿了外衫,穿在身上。
她微掀了眼皮看他,他的神情帶一點慵懶,臉色也顯得更柔和,似乎當真是好夢初醒……這家伙,倒真會享受,居然連外衫也除了去,在別人的床上睡個舒舒服服。
他已經著好了衣服,走到桌前,低頭想要吹熄燭火,卻又終于側頭看她一眼,道︰「怎麼?」
她立刻就閉了眼楮,他便吹熄了蠟燭。內臥的窗子已經修好,輕輕一推,便是吱啞一聲,她閉著眼楮叫一句︰「葉留香?」
「嗯?」
「我們秉燭夜話可好?」
他停了一息,無奈的嘆口氣︰「不秉燭,可以夜話麼?」一邊走回來坐到床邊,道︰「大小姐,不知有什麼吩咐?」
她仍是沉思,忽閃著眼晴。葉留香一直側頭看著她,忽然微微笑出來,抬了手,把她的發細細的理在枕上,含笑道︰「錦兒當真花容月貌……」
她忽然張大眼,問︰「花容月貌?」
「嗯?」
她一把推開他下床,點起蠟燭,把銅鏡抓在手里,左照右照,然後問一句︰「葉留香,我的樣子,當真有這麼花容月貌?」
他失笑︰「你說呢?」
「那好」她笑吟吟的坐過來,把玩那銅鏡,笑道︰「小葉子,我要你幫我想一個辦法……」一邊湊到他的耳邊,如此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