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了,卻並不覺得開心。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莫名其妙的想,他,還會再來嗎?這個愛笑的美少年?
梅淡痕是那種樣貌端正的人,眼神也是坦白明朗的,屬于那種一看就是好人的人。葉留香卻是生就的眉目如畫,笑容一展,便是芳華四射……可若真的斂了笑,那樣子就是出奇的清麗俊雅,漂亮到讓人不忍心傷害。
是真的不忍心。不忍心用他自己的計,用他自己的手,來算計了他自己。沒有鐵證,只是一種感覺……雖然在這種時候,一種感覺就足夠了。
他這種人,似乎是生就的聰明,主意只是信手拈來,卻不會去籌謀算計。他可能常常騙人,卻只是游戲,只是臨時起意……卻絕不像是包藏禍心。不去想他如何俊美,單只是細細的去想他的眼楮,一對如此清澈流麗的眼瞳,會有陰謀?會藏禍心?
朱眉錦抬頭,想問一句,會不會,不是他?
可是看到梅淡痕沉默的神情,一句話又咽了回去。如果說葉留香不像,那先生就更不像了。葉留香還可能因為好玩做些壞事,先生卻是為了什麼都不會的。拍拍手站起來,笑道︰「先生,現在我們要怎麼辦?」
梅淡痕跟著轉身,輕聲道︰「砂兒,我在想,此事會不會另有其人?」
「啊?」她眨了兩下眼楮。
「葉公子少年心性,聰明外露,意氣風發……卻絕對不像壞人。」
她又何嘗不是聰明外露?自作聰明?不管梅淡痕再怎麼勸,還是硬要設甚麼計,非要弄清個一二三?這萬一要是弄錯了人,豈不是弄巧成拙?
兩人面面相覷,朱大小姐氣焰全無,小聲問︰「那現在要怎麼辦嘛?」
他無奈,「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走到桌前,再拿起那密箋,細細的看,朱眉錦也湊過去,他便道︰「這‘冷子點’,大概便是指官員。那這‘錦雞’,大約便是文臣的意思……還有,之前他寫的那封,‘扯’即走,‘青’即殺,‘尖斗’應該是指姑娘,這‘空子’想來便是外行的意思……」一邊說,一邊抽了紙寫下來,道︰「目下所知的就是這些,若多有幾張就好了,對應一下,便不難猜出。這些隱語,再怎麼奇怪,也必定會有一點規律可以遵循,而且秘信又簡短,所涉的事情不會太多……」
朱眉錦拿過紙來,細細的看了幾遍,又覺得有些不安,團起來丟進水里,看著那墨跡慢慢泡散……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先生,你說葉留香他……」
幸好梅淡痕並不會多想,沉吟的答道︰「這奇香居本是關鍵所在,他若是間,一定會再出現。如果不是,那就是另有其人。」
「如果,就是另有其人呢?」
「那也許是在暗中窺伺,等待時機……」
「時機?切……」朱眉錦哼道︰「既然窺伺,那肯定知道耶律塵焰這會兒不在啊那還不出來,還等甚麼?什麼時機才叫好?等我們都死了,還要他做嘛啊?」
忽然想起葉留香說過的話,想也不想的就搬了過來︰「這里是大宋的地盤啊大宋壓根就不需要查清一切,只需要破壞一切就可以。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應該遲到現在還不動手的。再等下去,契丹人把破網補好了,那不是又有很多訊息傳出去了?」
梅淡痕不由微笑,道︰「砂兒這話說的倒是不錯,不想砂兒也看的如此清楚。」
「那是」她一笑,隨口道︰「他不出現,我們可以逼他出現嘛先生你想,不管他是哪邊的人,他出現對我們都沒有壞處。如果他是宋人,我們就有救了,如果他是壞人,就讓耶律塵焰去殺他,兩人斗個兩敗俱傷,我們來坐收漁翁之利」
梅淡痕問︰「如何逼他出現?」
朱眉錦眨了一下眼楮。她本來只是隨口回答,怎會知道如何逼他出現?可是梅淡痕問的認真,朱大小姐又是天生的不肯露怯,飛快的反問︰「你先說說看,他為什麼還沒出現,我們才好……對癥下藥。」
梅淡痕沉吟道︰「如果他是在暗中窺視,那要瞞過耶律塵焰的耳目,並不容易,看鴿子來往如此頻繁,顯見得他也沒有把注意放在鴿子身上,難道他只是關注耶律塵焰?防備著他沒有甚麼異動就算了?」
朱眉錦無語的抽抽嘴角︰「先生啊耶律塵焰跟著一伙大男人出去了,這還不叫‘異動’,怎樣才叫啊?非得大兵壓境才叫異動?要叫我說,這人肯定是個朝廷命官,光拿錢不干事的那種,凡事先保住自己小命再說,對上面就是敷衍下……情勢如果不是絕對的安全,他是肯定不會露面的,等我們把耶律塵焰卡嚓了,他沒準立刻就出來,揀個現成便宜。」
梅淡痕輕聲道︰「也不是沒有道理……」
「那是不是就肯定不是葉留香?葉留香假裝不認識契丹文,是不是只是在裝蒜拿喬?」
「也許吧,現在一切都在未知……」
朱眉錦忍不住抓了他袖子,「先生先生我們一定要趁這兩天想個法子出來才好要不然等耶律塵焰回來,我們說話都不方便,更別說其它的了」
這個梅淡痕又何嘗不知,苦笑一聲,皺眉細想,朱眉錦隨手拿過那密箋看了幾眼,忽然心中一動,笑道︰「我想到了」
他問︰「怎麼?」
她得意洋洋的舉了手中的密箋︰「他能寫契丹文,我們也可以寫宋文啊你想想,我們只需要瞞過耶律塵焰就好了,耶律塵焰雖然識得咱們的字,但未必識得咱們的古字啊,古篆我都不識得,他會識得?就算識得,他會懂我們的的詩詞嗎?不會罷?」
梅淡痕微怔︰「那又如何?」
「先生你寫首小詩,寫的似是而非就好,我找個繡娘,用古字繡在衣服上,弄的就像花紋一樣。讓金安金玉她們,還有咱們,全都穿上,整天沒事就在街上晃。別人未必注意咱們衣服上繡的花,那個人,肯定對奇香居的人,要比別的留意些,沒準就能引他來見我們呢。他要找人,肯定是找主人不找下人的,要避開耶律塵焰,不管找到你還是找到我都可以啊,把事情說清楚,看看他的份量有多少,夠不夠我們用……」
梅淡痕有點訝異,看著她躊躇滿志的模樣︰「砂兒,這樣,是不是太兒戲了?」
「那你想個不兒戲的法子出來嘛」
他語塞,她便笑出來︰「沒關系的先生,盡管試一下好了,至多沒用,但也肯定不會有害……」笑吟吟的把筆杵給他︰「你先弄首詩出來。」
梅淡痕便順從的接了,沾了墨,問︰「要寫什麼?」
「你就告訴他,耶律塵焰暫時不會殺人,我們手里捏著他的小辮子,他來找我們絕對不會有危險,只要我們合作干掉耶律塵焰,他就可以在我們這兒得到他想要的訊息……」
拉拉雜雜說了一堆,抿著唇細想了一下︰「好吧,就這些好了。文理一定不要艱深,須知這個人既然能殺得了肖望歸,一定不是個純文人,沒準是個武將,沒準大字不識幾個……」她說的頭頭是道,好似當真胸有成竹。至于大字不識幾個的「武將」,能不能識得這古字,她就算想到也絕不會提到。反正也只是姑且一試罷了,十成中有半成的可能就足夠了。
梅淡痕拿著筆,又是無言又是好笑的看著她,她想了想,沒覺得自己說的有什麼問題,于是問︰「怎麼啦?」
這法子其實當真只是兒戲,如若真有其人,他既然蟄伏不動,又豈會因為察覺她想要見他,就真的出來見面?可是她顯然覺得自己這法子真的不錯,能想到先生也想不出的法子,也很讓她得意……他忽然就輕輕笑了出來︰「我寫不出……」
「怎會寫不出?先生才高八斗,會寫不出?」
他含笑別了眼︰「我真的寫不出。」
她咬了下唇,把筆抓過來,笑道︰「好罷,那我就獻丑了。」大筆一揮,真個是不假思索,「酒坊留異客,奇香鴿影來,問道青天處,烏雲何日開。」
梅淡痕看著那「詩」,只是含笑,朱眉錦瞥了一眼,笑道︰「這後兩句不好,倒像是我們有多盼他出現了,要弄個誘惑些的才好,就說些榮華富貴,金銀財寶之流……先生?」
他一笑,站起身,隨手握了她手,湊合著這種打油詩的感覺,隨手續寫了兩句︰「酒坊留異客,奇香鴿影來,展箋風雲變,撥雲朝華蓋。」
她初學寫字時,他常常這般握了她手,教她握筆運筆。但大小姐日漸長大,梅先生又是謹言慎行,已經有太久沒有這樣的時候了,所以他這麼一靠過來,她反而怔了一怔。
他的掌心微微的暖,那種俯身相擁的感覺,好生讓人安心。她忽然就嬌羞了,咬著唇悄悄倚過去,他意外的並不推開,反而由著她倚入,伸手輕輕扶了她的腰,叫一聲︰「砂兒。」
他聲音很是溫柔,談「國事」的莊重氣氛,立時就是一掃而空,滿室都跟著柔靡起來。她嗯了一聲,他輕咳,不再說不下去,可是他那忽然溫柔的笑,湛亮的眼瞳,已經明明白白說出了「你很可愛」這句話。
朱眉錦其實真的想不出自己這首詩可愛在哪里,可是先生心動的這種時機少之又少,于是她毫不猶豫的扔了筆,轉回來,抱著他,叫︰「先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