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到了上猶地界,李慎趕緊叫人去聯系珍娘的家眷,但同時心里也惴惴的,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人家的女兒出去的時候好好的,為什麼回來就受了重傷?而且,珍娘這一路都昏迷不醒,問唐先生,只說珍娘體虛,需要慢慢調理。又安慰李慎,說珍娘雖然傷勢嚴重,可並未傷筋動骨,應該沒有大礙。李慎心里著急,可也沒奈何,只能先去處理莫主簿的事情。
李慎派去的隨從很快找到了莫主簿家。原來。莫主簿夫妻兩個除了珍娘,還有一個兒子,今年才八歲,前面珍娘母女去贛州府告狀,將這個男孩兒托付給了鄰居,但是莫夫人心里著急,就讓女兒一個人留在那里,自己回來了。
那個隨從還告訴李慎,身為朝廷命官的莫主簿,家徒四壁,生活淒涼,簡直不像個當官的。雖然只是九品主簿,可也太寒酸了,和一般貧寒百姓家沒有什麼區別。家里唯一像樣的,就是莫主簿的那件官服和那頂官帽。
李慎听了也有些心酸,心想莫主簿家里這種情況,人家的女兒跟著自己這個欽差大臣一起趕路,居然還被土匪所傷,內疚之下,打算自己掏腰包,多給些銀兩,好讓珍娘盡快康復。
一行人將珍娘送到了莫主簿家里。一看女兒躺在那里人事不知,莫夫人感到雪上加霜,哭泣起來,可很快就控制了自己的情緒,給李慎等人行禮,口稱「大人」,感謝他們將自己的女兒帶了回來。
李慎叫隨從拿了二百兩銀子,說︰「莫夫人,這一次,是本官不小心,害得令嬡受傷。這些銀子,您暫且收下,給令嬡治病用。不過,令嬡的傷勢您不用擔心,本官帶來的這位唐先生醫術高明,一定會將她治好的。」
莫夫人雖然心里不滿,可也不敢得罪欽差,只是對那二百兩銀子堅辭不受︰「大人言重了,既然已經有大夫看顧,那麼這些銀兩就請大人收回去吧,臣婦不敢接受。」
李慎有些難堪。
彭文澍趕緊打圓場︰「莫夫人,這也是李大人的一點心意,你就拿著吧,給莫小姐買些補品。」
莫夫人想了想,擔心如果自己仍然是這麼個態度,眼前這位年輕的欽差大人一怒之下不管自己的丈夫了也未可知,于是只得接過去︰「多謝大人」
從莫主簿家出來,李慎在彭文澍的指引下來到上猶縣縣衙。那韓知縣早就听到風聲,知道自己此次凶多吉少,大冬天的,月兌了上衣,背著荊條,跪在縣衙門口,等待欽差大人治罪。
李慎詳細問了經過,知道這韓知縣雖然身為一縣之父母官,可整天游手好閑無所作為,只知欺壓百姓,還因為收受賄賂,弄了很多冤假錯案出來,百姓們敢怒不敢言。
而彭文澍盡管對這位妻弟的所作所為很是看不慣,可懼怕岳丈家的勢力,也不敢吭聲。有時候韓知縣實在太過分了,他也斥責幾句,可很快就被夫人哭鬧不休,說他彭文澍過河拆橋,做了大官就忘了她娘家的恩,弄得彭文澍不勝其煩,有口難辯。
這一次,他也想借欽差之手好好懲治一下這個不成氣候的小舅子,順便打壓一下岳丈家的囂張氣焰。最好是李慎當場將小舅子革職查辦押送京城,這樣,自己就能在岳丈家揚眉吐氣了。他知道,李慎身為欽差,是握有尚方寶劍的,處理一個七品知縣,完全可以先斬後奏。更不用說這個知縣早就夠到被處理的資格了。
李慎並沒有被韓知縣這種看似誠懇的態度打動。叫人從從大牢里將被鞭打得遍體鱗傷的莫主簿扶出來,兩方對質,當堂審問。
莫主簿終于盼來了青天大老爺,指點李慎的隨從在自家地窖里找出了關于韓知縣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的證據。
李慎經過仔細審問,韓知縣觸犯律法事實確鑿,當場宣布撤除其上猶縣知縣之職,並押入囚車,等待回京交給皇帝發落。
又送莫主簿回家治療,因為莫主簿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了,如果沒有人攙扶,連站起來都困難。
上猶縣的百姓們聞听罪大惡極的韓知縣終于被朝廷派來的欽差法辦,一時間興高采烈,奔走相告。激動萬分的百姓們長跪在縣衙門口,感謝李慎,將縣衙的大門都堵住了。李慎想出門也出不去,只得好言相勸,讓百姓們回去等候官府的安排和救濟。
直說得口干舌燥,百姓們才慢慢散去。李慎又和彭文澍看了看災情,安排工匠搭建帳篷,並將醫生聚集到一處,設立臨時醫館,為生病的災民治療。由于洪水總是伴隨著疫情,李慎不敢大意,拿出自己從京城帶來的藥材,叫醫生們選了稱好分量,拿白布包了投進井水中,並且囑咐前來領銀子的每一個百姓,先不要飲用河水,而井水也要燒滾了才能用。
彭文澍看著白花花的銀子一錠一錠分發到了百姓手中,心里急得像貓爪在撓。他暗恨李慎不懂行情。這麼多年來,凡是來地方賑災的欽差,哪一個會親眼看著賑災銀子發到百姓手里?人家都是直接撥到地方衙門,由上一級衙門再酌情分到下一級衙門,然後才分到百姓那里。可這位欽差大人倒好,親自監督著銀子到了百姓手中。
急得彭文澍就差跳腳了,心說就算是這上猶縣暫時沒有了知縣,可您完全可以將銀子交給我來分發麼,您這麼做,太不合規矩了。
可是李慎似乎絲毫沒有注意到彭文澍的急切心情,不慌不忙地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很快,縣城里的百姓都領到了銀子。剩下的就是鄉間了。彭文澍趕緊毛遂自薦︰「李大人,這鄉間村落的銀子,就由下官代勞吧,大人辛苦了這好幾天,也該歇歇啦。」
李慎卻說︰「久聞上猶縣風光不錯,本官也很想去領略一番,不如我們同行吧。」
彭文澍簡直要氣死了。這個李慎,真是太不知好歹了。要是任由他這樣凡事親力親為下去,那自己最後就是白辛苦,一錢銀子也拿不著。
但是他不敢明說,只能恭恭敬敬地說︰「但憑大人吩咐。」
……
在鄉間盤桓了幾天,安置好災民,李慎一行終于回到了上猶縣城。
彭文澍這幾天跟著李慎在鄉間奔波勞累,幾乎夜不能寐,走的是泥濘小道,吃的是粗茶淡飯,喝的是不見一點茶香的白開水,心里那個憋屈和惱怒就別提了。但他不敢抱怨半句,因為人家李慎身為三品官員,對這些都欣然接受,要是他這個五品州官敢露出半點不滿和委屈,他相信,李慎一定會像對待自己的小舅子那樣,當場將自己撤職查辦——連這點兒苦都受不了,你彭文澍就不配做這個父母官。
回到縣城,彭文澍已經快要累散架兒了,李慎心里知道,十個地方官員,九個半都是這樣,整天就知道坐在官衙里頭作威作福,那一身皮囊,一丁點兒苦都吃不得。于是故意邀請彭文澍去看望莫主簿︰「彭大人,鄉間的事情總算是處理好了,今天趁著天氣晴朗,我們不如去看望一下莫主簿吧。」
彭文澍掙扎著說︰「下官這就去準備。」
李慎看他腳步發虛的樣子,暗笑,又裝作體恤的樣子說︰「彭大人今天是不是不舒服?要是不舒服,那我自己去好了。」
彭文澍一听這話更加害怕,強撐起精神說︰「沒有,下官沒有任何不舒服,下官這就跟著大人去莫主簿家。」
好在莫主簿家離他們住的地方不遠,一會兒就到。到了莫主簿家,彭文澍很想先坐在一把椅子里歇歇氣,可是李慎偏不理會他的苦衷,饒有興趣地在莫主簿家的院子里轉來轉去,看了看他家的菜園子,然後才進了房間,問候精神已經好起來的莫主簿。
莫主簿已經換了干淨衣服,靠在床上,因為在牢里的時候,由于牢房環境惡劣,潮濕陰冷,他的一條腿生了惡瘡,痛得不能走路。
看見李慎和彭文澍進來,他掙扎著要下床迎接兩位大人,被李慎疾步上前攔住了︰「莫主簿,好好坐著,不要動。」又問莫夫人,「莫主簿的傷勢現在如何?好了一些沒有?」
莫夫人感激道︰「托大人的福,好多了。這次大人留下的唐先生真是醫術高明啊,民婦的夫君和女兒,傷勢都好了許多。對了,小女都能下床走動了。」
「是嗎?」。李慎既驚且喜,心里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下來。
莫夫人吩咐丫鬟︰「青柳,去把小姐請過來。」
上一次,這個丫鬟本來是跟著珍娘一同去了贛州告狀,莫夫人走的時候,要丫鬟青柳留下來陪珍娘,可珍娘擔心母親一路上無人陪伴,說什麼也要讓青柳陪著母親一起回家。她倔強地說︰「要是這次不能將父親救出來,女兒就不回去了。」
莫主簿笑道︰「沒想到,下官的這個女兒,還真把這官司告贏了。當然,這是大人秉公辦案的結果,否則,小女還不知道會在贛州遇到什麼呢。」
李慎問珍娘︰「莫小姐傷勢如何?」
珍娘說︰「回大人,還有一些痛,不過已經開始愈合了。唐先生醫術高,用的藥也好,現在傷口長得很快。」
李慎心想,那都是我從京城帶來的最好的藥,能愈合得不快嗎?
又對彭文澍和莫主簿說︰「彭大人,上猶縣暫時沒有知縣,你就代勞幾天,等過幾天莫主簿好了,就讓他做上猶縣知縣。我已經派人送了奏報,請皇上定奪。如果皇上沒有異議,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了。」
李慎之所以敢提前透露,是因為心里有數,這個建議,一定會被皇上采納的。這件事情,不怕袁天建拿去做文章,因為莫主簿雖然官職卑微,可在上猶縣,愛護百姓、秉公辦事是有口皆碑的。而且,這里所有的人都可以作證,莫主簿十分清廉,簡直就能稱得上是大明朝最清廉的官吏了。他的家里,正如前面那個隨從所說,家徒四壁,連一床錦緞被子的都沒有,所有的家具都陳舊不堪,就是一般的水曲柳做的,不像其他官員家里,都是紅木家具。莫主簿本人、他的夫人、他的女兒和兒子,都穿著棉布衣服,不見一丁點兒綾羅綢緞。這樣的官吏,皇上一定會提拔的。
听到李慎的話,莫夫人竟然毫無喜色。李慎心下明白,這個女人,是怕丈夫當了知縣後會得罪更多的人。而且,照莫主簿這個樣子,也不會貪污受賄,他們家里的拮據情況,不會因為他做了知縣有多少改善的。
可莫主簿卻激動異常,哽咽道︰「多謝大人提點,下官定當竭盡全力,為國效勞」
珍娘熱情地邀請李慎留下來用飯︰「李大人,珍娘家里雖然沒有山珍海味,但粗茶淡飯也能做出別樣滋味。」
李慎說︰「好啊。」他是想借此機會和莫主簿好好長談一番。
彭文澍一听簡直要暈倒,好不容易回到縣城了可以吃頓可口飯,卻要陪著欽差大人吃粗茶淡飯。這個莫主簿家里,有什麼像樣的東西啊,想必也做不出什麼好飯菜來。
可是作為下級官員,他只能跟著李慎轉。
李慎突然想起了什麼,擔心地說︰「莫小姐傷口才好一些,我們今天就不打擾了,改天才來吧。」
彭文澍心里樂開了花。
可莫夫人卻說︰「無妨。小女做家事做慣了,再說,還有臣婦和青柳呢。」
李慎忍住心酸,笑道︰「那好啊,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我們就打擾了。」
彭文澍剛剛升起的可以回去吃大魚大肉的希望又落空了,垂頭喪氣地跟著李慎坐在竹椅上,盡量將愁苦的樣子藏回去。
不一會兒,飯做好了。
小米紅豆蒸飯,一盆腌魚炖豆腐小油菜,一盤紅辣椒絲炒黃豆芽,一盤黃燜素丸子,一盤腌茄子,還有滿滿一瓦罐青菜米線湯,盡管只有一點點油花,可香氣撲鼻。
李慎一邊大口吃一邊由衷地稱贊莫夫人手藝好,快趕上京城醉仙樓的大廚了。
莫夫人謙遜地一笑︰「這些都是小女做的。」
李慎不好意思道︰「令千金還有傷在身,不應該這麼勞累的。」
珍娘只是羞澀一笑。
因為提到了醉仙樓,李慎不由得想起了遠在京城的父母和妻兒。也不知道,家里現在是否太平,袁天建和劉承嗣,有沒有再興風作浪為難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