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不禁埋怨自己大意,應該先下手的。看看暫時也找不到這個人,只得回到酒館去。
「老板,剛才出去的那位客人,是常客嗎?」。
老板說一面忙著給客人們篩酒一面說︰「不是啊,他又不是贛州人,怎麼可能是常客呢?」
李慎一想,果然是外地人。又問︰「這個人很奇怪啊,贛州鬧了洪水,別人躲都躲不及,他怎麼還往這里跑?」
「說是來投親靠友的。」老板直搖頭,「可是親友都不在了。」
「這個人來了多長時間了?」
「大概有,四五個月了吧。」
李慎心里一動,怎麼這麼巧,跟自己來的時間差不多。
「既然知道這里遭了災,怎麼不回去?」
老板說︰「那誰知道呢?這個人有些奇怪,差不多每天都來這里喝酒吃飯,一言不發。也有好心人問他親友的情況,可他總是含含糊糊的,也不說他的親友是誰。」
李慎吃完了菜,喝干了一壺酒,掏出銀子放在桌上︰「老板,結賬」
老板急忙跑跑過來,抓起銀子往李慎手里塞說︰「李大人,你這不是打小人的臉麼?您肯到這小酒館來喝酒,是瞧得起小人,小人要是收了您的銀子,這縣城里的人還不得把小人罵死啊。」
李慎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可人已經閃出了大門,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李慎派了兩個隨從來到這個小酒館,跟蹤那個人。可是老板告訴他們,自從昨天晚上走了之後,那個人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本來,他好像很中意這家酒館,幾乎每天都來吃飯。兩個隨從又守了幾天,可那個人再也沒有出現。
李慎只得暫且把這個人放下,一心一意關注珍娘的傷。因為這幾天,上猶縣風平浪靜,那個刺客再也沒有出現過,看來,暫時不會發生意外。
珍娘的身體倒是一天一天好了起來,李慎每天去莫家兩趟,一面問候痊愈情況,一面想看看那個刺客到底還會不會再來,並且留了人在莫家日夜守候。
這一天,珍娘的氣色好了許多,已經能下地走動了,李慎進去的時候,她正坐在院子里,一面曬太陽,一面做針線活。
李慎笑道︰「莫小姐,你才好一些就拿起針線了,怎麼不多休息幾天?」李慎一邊說一邊想,這小地方的女子就是沒有京城的女子嬌氣。
珍娘一听見李慎的聲音,驚喜地放下手里的活計,端過一把椅子請他坐︰「是李大人啊快請坐。」又叫青柳,「青柳,快沏茶來要今年的新茶」
李慎坐在椅子上︰「莫小姐可好一些了?」
珍娘說︰「托大人的福,好多了。對了,听爹爹說,那個刺客還沒有捉到?」
李慎的臉微微有些紅,盡管珍娘的語氣里面絲毫沒有責備和笑話他堂堂欽差大臣竟然捉不住一個刺客的意思。
珍娘也意識到了自己不該問這個問題,低下頭說︰「對不起啊李大人,珍娘只是隨便問問。」
李慎嘆道︰「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是我沒本事,這都十天過去了,連刺客長什麼樣子,我都不知道。」
珍娘急忙說︰「這怎麼能怪大人呢?這個刺客既然敢來行刺,那就說明,他是早有準備的,怎麼可能輕易讓人發現他在哪里?」
李慎心里說,這個刺客一天抓不到,我就一天不能回家。可是也不好和珍娘這麼說,只得又詢問了那天行刺事件的一些細節,就告辭道︰「莫小姐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珍娘仿佛有些失落,有些傷感,又有些哀怨,用那種天生楚楚可憐的眼神看著李慎︰「李大人,您……才來就要走呀?這茶才沏好,您還沒喝幾口呢。」
李慎說︰「我不是才來呀,我都坐了好一會兒了。」
珍娘說︰「本來,珍娘想請大人在這里用飯呢,可是……」
李慎笑道︰「我怎麼好意思總是打擾你們呢,再說你身體還沒有復原,改天吧。」
珍娘勉強笑笑,可是似乎已經要滴下淚來了︰「那麼……好吧,大人請慢走。」
……
又過了七八天,唐先生說,珍娘體內的毒已經完全清除干淨了,李慎高興之余,也有些惆悵,因為那個刺客到現在還沒有捉住,而只要這神出鬼沒的刺客還在上猶境內,那麼不管他行刺的目標是莫知縣還是珍娘,都會再次行動的。
李慎在這半個月內,也派人暗中查訪,又以補發賑災藥品的名義,對上猶縣及其附近的每家每戶都進行了模底排查,可是那個人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到過上猶縣的蛛絲馬跡。
因此,李慎不敢大意,隨時留意,以防刺客再次突襲。
此時已經到了四月天氣,贛州地處南方,氣候溫潤,幾場春雨過後,草木蔥蘢,大街小巷開滿了五顏六色的春花,已經從洪水災難中恢復過來的人們在這欣欣向榮中看到了新的希望,一面重新修建房屋慢慢積累生活用品,一面出門踏春放風箏,做各種各樣的祭祀和祈禱,想洗去一冬天的晦氣,開始新的生活。
珍娘因為身體完全恢復,也是興高采烈,和弟弟小虎扎了一個燕子風箏,興致勃勃地來找李慎,想邀請他一起放風箏。
李慎看見風箏,又想起了謝錦書以前裝傻騙自己的那些日子。記得在那個小小的院落里面,謝錦書一面做風箏,一面給秋雲那個膽小的丫頭講「鬼故事」,結局卻令人啼笑皆非。其實,那個時候他已經察覺到,她並不是一個傻子了,可因為龐之言的那句話,寧願相信她仍然是個傻子,而自私地不願使自己陷入選擇謝錦書還是選擇袁夢雨的兩難之中。
珍娘看李慎只管沉思,不由得問道︰「大人,您在想什麼啊?」
李慎回過神來︰「沒什麼,我們走吧。」轉頭叫了一個侍衛跟上。
一處開闊的草地上,人們三三兩兩,一面笑著,一面牽著風箏的線奔跑,尤其是小孩子們,跳著、笑著、拍著手,就仿佛剛剛過去的那場災難並沒有在他們心里留下任何陰影。
李慎不僅被感染,對珍娘和小虎說︰「我們也讓風箏飛起來吧。」
小虎高高舉著風箏,珍娘負責放線,一陣風吹來,小虎借著風勢松開了風箏,珍娘不徐不疾地一圈一圈轉動著線軸,那只輕盈的燕子風箏很快扶搖直上,直入藍天。
小虎看風箏飛得穩當了,又拽著李慎去撈蝌蚪,抓蝸牛。李慎因為一看見小虎就想起了承業,不忍拒絕孩童的請求,也帶了侍衛跟著去了。
小虎拿著自制的小網子,一邊眼疾手快地捕撈蝌蚪,一邊慷慨地將自己玩耍的經驗教給李慎,比如怎樣找到鳥蛋的隱藏之地,怎樣抓到鷓鴣並將它烤制成美味佳肴,怎樣讓笨頭笨腦的蝸牛從樹上掉下來等等,李慎倒是很感興趣,一邊用心記住,一邊打算回京城之後帶承業也這麼瘋玩。謝錦書管孩子管得太緊了,幾乎整天都在讀書、背文章、寫字、對對聯和練習武功騎射。他也反駁過妻子,說小孩子應該多多玩耍,而不應該這麼小的年紀就弄得老氣橫秋。可謝錦書振振有詞地說,這叫做啟蒙教育,要是晚了,會耽誤孩子的一生。李慎說不過她,只好隨她去了。
又過了一會兒,小虎說累了,過去喊姐姐回家。可是珍娘不想回家,好容易找到這麼一個與李慎單獨相處的機會,怎麼能輕易放棄?
李慎不忍拒絕珍娘那雙淒楚而哀怨的眼楮,而且也想趁這個難得的機會四處走走,放松一下幾個月來緊繃著的神經,于是吩咐侍衛將小虎送回家去,對珍娘說︰「我們就在這附近隨便走走吧。」
兩人邊走邊談,珍娘向李慎介紹贛州的陡水湖、五指峰、仙人湖、花崗岩石林等風景名勝和包米果等小吃,又問李慎京城的繁華熱鬧,不知不覺,兩人遠離了人群,來到一處幽靜的峽谷。
李慎驚覺已經走出很遠,對珍娘說︰「我們回去吧。」
珍娘卻說腳痛走不動了,想休息一會兒,李慎無奈,雖然自己不累,可也只能看著她坐在一塊大石頭上。
周遭很是安靜,只有水流的聲音潺湲而過,間或掠過幾聲鳥兒的啼鳴,細細听來,遠處竟然還有山歌回蕩。不一會兒,山歌漸近,李慎以為唱歌的人就要來到眼前,可不料峰回路轉,那歌聲繞了幾個彎,又遠去了,慢慢消失不聞。
李慎不禁贊嘆道︰「都說贛州人擅歌,今日得見,果然歌聲悠揚。」
珍娘一歪腦袋︰「大人想听嗎?珍娘也會唱。」
人家已經毛遂自薦,李慎也不好說自己不想听,只得點頭道︰「莫小姐也會唱?那麼不妨唱一個來。」
珍娘張口就來︰「一道竹排轉過九道彎,妹妹的山歌唱過陡水畔。問一句哥哥你何時回來喲,妹妹等得心兒亂,心兒亂。」
李慎有些面紅耳赤,這樣用「妹妹」口吻向「哥哥」大膽表白愛慕的山歌他還沒有听過。雖然,在京城的時候,也去過有名的ji院,听那里的頭牌唱過艷曲,可比這個還是含蓄多了。
珍娘不禁笑道︰「大人為什麼臉紅?」
李慎有些不快,正要開口要求她趕快回去,突然覺得四周有些異樣,警覺地將劍抽出來握在手中,向四面看去。
珍娘看他瞬間臉色突變,有些惶惶然︰「大人,您怎麼了?是珍娘唱的不好嗎?」。
李慎還未及答話,四面的樹叢里已經飛出來十數個蒙面人,手執利刃直撲過來。李慎急忙將珍娘護在身後,一面格擋一面大聲喝問︰「你們是什麼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蒙面人們並不答話,目標直沖珍娘,可是由于李慎將她保護得密不透風,他們屢屢進攻卻沒有得手。
蒙面人們發怒了,一面加強攻勢一面兵分兩路從後面包抄。一個蒙面人成功地繞到了珍娘身後,打算從背後偷襲。
李慎奮力擋開纏著自己打斗的蒙面人們,想過去幫助珍娘。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一個和蒙面人的劍已經指向了珍娘的後背。珍娘情急之中往邊上一躲,只听「刺啦」一聲,蒙面人的劍尖挑開了她的春衫和里面的肚兜。
由于贛州春天比京城暖和許多,所以這里的春衫也就是一件單衣。當蒙面人劃破珍娘的衣服後,珍娘驚慌之下來不及遮掩,頓時,雪白的肌膚和嬌小玲瓏的身體呈現在李慎眼前。
李慎來不及多想,直撲領頭的那個蒙面人,想捉個活口弄清楚背後主使,可這些蒙面人看李慎凶猛起來,不想戀戰,很快就逃走了。
李慎無法追趕那麼多人,因為他們很狡猾,向四面八方不同的方向逃跑。情急之下,李慎只得擲出一枚形狀獨特的飛鏢,插進領頭蒙面人的後背,希望能為以後找到這伙人留下一些線索。
那個中了飛鏢的蒙面人「啊」的一聲踉蹌了幾下,可沒有倒地,繼續逃跑。
李慎冷笑一聲︰跑吧,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得到你。
那枚飛鏢是李慎特制的,而且在特殊的藥汁中浸泡過三個月。只要被這樣的飛鏢所傷,就會永遠在傷口處留下這個特殊的形狀,一輩子都愈合不了,除非尸骨腐爛。而且,那藥汁會浸入肌肉深處,即使剜肉除痕,那也是不可能的,因為即使新肉長出來,那藥汁的顏色,也會逐漸滲出表皮,顯現出那種獨一無二的形狀。
這種飛鏢制作起來很麻煩,所用的浸泡的藥汁也不好弄,因此,這種飛鏢,李慎並不多,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使用的。
看著逃得無影無蹤的蒙面人們,李慎來不及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只在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這些人一定就是上次襲擊莫家的刺客
一轉眼,又看到珍娘那副模樣,臉膛一下子紅了,走過去拿起那件春衫一看,已經沒法兒穿了,急忙月兌下自己的袍子,扭著臉遞給珍娘︰「先穿上吧。」
……
那幾個蒙面人一路逃亡,來到一個無人的地方,除去臉上的黑布,換了平常衣服,裝作驚慌的樣子奔跑四面八方,一邊跑一邊喊︰「出事啦,出事啦」
一些荷鋤而歸的農人還以為出了人命,驚問道︰「出什麼事了?」
「李大人出事了。」偽裝成當地人的蒙面人們盡量簡短地說,因為他們只會說這幾句贛州話。
「李大人出事了?」農人們更加緊張︰「在哪里?」
蒙面人們指了指李慎和珍娘所在的方向,隨急匆匆離去。
農人們按照指點來到峽谷中,卻一眼看見正在一件男式長衫往身上套的珍娘和不停地催促著「快點快點」的李大人。
大家都本能地別過臉去。
幾個農婦疑惑著過來問︰「李大人,這里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李慎說︰「剛才遇到了刺客。」
農婦們緊張起來︰「莫小姐又受傷了?」
李慎有些不自然地搖頭︰「還好,沒有。」
農人們不好再問下去,因為即使是傻子,也明白這里剛剛發生過什麼事情,可是達官貴人之間的事情,不是他們這樣的底層百姓可以過問的,他們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四散開來。
李慎想給那幾個農人解釋些什麼,可是張了張嘴,又覺得滑稽可笑,自己需要解釋什麼嗎?
不。李慎搖搖頭,身正不怕影子歪,而且,這種事情,最好是不要解釋的。
于是李慎帶著珍娘回去。
可是等到他們回到縣城的時候,關于欽差大人李慎和新任知縣家的千金莫珍娘在峽谷中幽會的事情,已經傳到了彭文澍和莫知縣的耳朵里。
莫知縣氣得渾身發抖,因為女兒的不知廉恥。
彭文澍則一面悠閑地安慰著莫知縣,一面心里打開了小算盤。要是這件事情是真的,那麼,這就真是上天送給自己的最好的機會。拿到了李慎的短處,那些余下的銀子,去向就該自己說了算了。這次賑災,還余有不少銀兩,李慎打算將這些銀兩分發給孤寡老人,開辦公學,彭文澍一直都不滿意。而現在,這些銀子有可能進入自己的腰包了。
想到這里,彭文澍對莫知縣說︰「莫大人,你也不要著急,現在他們還沒見到兩個人,事情究竟怎樣還不清楚呢。」
莫知縣一輩子中規中矩,除了為百姓仗義執言,從不惹是生非,管教子女也是非常嚴厲,從女兒四歲開始,就教她念《女戒》和《列女傳》,目的就是要女兒規規矩矩過一輩子。可是眼看著女兒到了嫁人的年齡,卻出了這樣的事。
「真是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莫知縣的雙眼幾乎要瞪出血來。
彭文澍只得走過去扶住他︰「莫大人,你還是震驚一些,等事情弄清楚了在生氣也不遲啊。也許,事情並不是傳言的那樣,也許另有隱情呢」
莫夫人流淚道︰「我不相信,我養出的女兒會這麼不知輕重,一定是那些人胡說八道」
八歲的小虎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從大人們的臉色已經看出來,不是什麼好事,。而且是事關姐姐的,嚇得躲在一旁不敢做聲。
莫夫人見狀,吩咐青柳︰「先把小虎帶下去。」
青柳本來想留在這里,听听小姐到底怎麼了,可听見夫人吩咐,不敢反駁,只得帶了小虎出門去買糖果。